三日后,程奇瑜带来三个人:“喏,这是我觉着还行的几个人,你看看哪个最合适。”

    旁边的人牙子口若悬河:“小娘子,这三个擅于烹调。第一个,年二十五,张氏,一手刀工了得。第二个孟氏,您瞧这体格就知道,有一把子力气,如今已有二十八,从前是在某地刺史府中的家生子,因主人家犯事才辗转到此处,会做大菜,”他的手指指向最后一个人,“第三个,柳七,这个年纪最大,三十二岁,会识几个字,手上功夫也是不错的。”

    程奇瑛问道:“既是良家,为何成如今这模样?”

    站在最右边的女人脸色麻木,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哎呀,是个苦命人呢,”人牙子摸摸下巴上的胡须,回道,“汉子不是个东西,赌钱输光家产,她本是买来的妾,成亲许久后没生孩子,就被那汉子卖了。”

    程奇瑛看着几人神色,道:“光听别人说是不够的。正好,我今日买来许多猪肉,肥三瘦七的五花,你们各做一道红烧狮子头。我不光看色香味,还要看时间。话不多说,开始吧。”

    待到三个都做完,程奇瑛和众人都一一品尝过。萧逐梅收起筷子,道:“第一道菜,花的时间最少,但是肉没弄好,加葱姜水搅拌摔打,最后的肉要能将碗倒扣,但肉不掉落。我方才在旁边观看,显是没做到。”

    程奇瑛微微颔首。

    阿知倒是说:“哎呀,我觉得都好吃,这菜油水足,而且在砂锅中炖了一个时辰,味道自是好的。不过都没小娘子做得好!”

    程奇瑛眉间微蹙,第二位和第三位不分伯仲,但那曾经在高官家做事的厨子,也许是大意,或是忘记,手上的指甲没剪,而且胡子也很长时间没剃,简而言之就是看上去不清爽。

    程奇瑛最后拍板:“我就要最后柳七,只要这一个。剩下几个没动筷子的狮子头就让他们自己带走吧。”

    人牙子眉开眼笑:“哈哈,小娘子是个爽快人!那这钱……”

    程奇瑛给萧逐梅使个眼色,他便带着人牙子走出厨房,去结账了。

    “好好干吧。”程奇瑛拍拍柳七的肩膀,让阿知领她去洗漱。

    自觉完成一项任务,程奇瑛终于有时间去“打探敌情”。她兴致勃勃翻箱倒柜,倒是惊动了埋头读书的程奇瑜。

    “你要做何事?”

    程奇瑛抖落存放的衣裳,头也不会:“这不是前段时间,孟琳和我说,有家新开的酒楼抄袭我的菜式。哼哼,我定是要去看看的。”

    “然后……?”

    “我自有办法,你就别操心了。”程奇瑛说道。

    程奇瑜面色一黑:“你该不会是去找那乞儿吧?”

    从前他不去管自家妹妹白日去向何处,后来偶然间发现她与坊内一名小乞丐有所往来,那时还将程奇瑛狠狠责骂一顿。

    程奇瑛好说歹说,言道那乞丐饥寒交迫,带着幼弟逃难来长安,十分可怜,且保证他是个好人,这才让程奇瑜闭嘴。

    “什么乞儿?”程奇瑛皱了皱鼻子,“人家有名字,叫莫玉。”

    她懒得和程奇瑜扯闲话。

    也一直没有告诉程奇瑜,莫易虽然从前瘦小,现在个头长高,模样还有几分英气,但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程奇瑛恪守秘密,从未告诉别人。

    为何程奇瑛之前会知晓寡妇关红花放印子钱和用假户籍?这哪是单单询问一个仆人,或从她的饮食口味中就可知晓的事情。

    其间种种详情,大都是莫玉的功劳。

    乞丐虽为贱籍,易被人忽略,但也有自己的关系网,长安城中大小事,总能用法子探查到。莫易混了几年,在乞丐群中还混到个小头目的位置,还养活一个弟弟,这不能不叫程奇瑛佩服。

    去竞争对手处探查,总不能大大咧咧顶着一张原生脸。

    程奇瑛刮掉后半截眉毛,画上新眉形,嘴唇旁点一颗大大的痣,又穿上自己缝制的带肩垫的衣裳,还有放着厚鞋垫的绸面鞋。接着又用姜黄汁兑水,将双手和脸染黄。

    皮肤蜡黄,嘴边一颗黑痣,吊稍眉,嘴角向下,宽肩,微微驼背。程奇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就在家附近的老地方,程奇瑛见到莫易。

    莫易乍一见她这模样,喷笑出声:“你可真是一次一个新花样!”两人虽未频繁见面,但显然是熟稔的。

    程奇瑛做了个甩头的动作:“那是当然!趁着天色未暗,快些走,我今日还特意提前关门了。”

    莫易露出个潇洒的笑容:“那我就提前多谢程二娘子,翠微酒楼的东西,我听说可是不便宜呢。”

    二人并肩同行。过了两刻钟,便至翠微酒楼。小二满面笑容,看上去倒是并未因二人平常的穿着打扮而不耐轻视。

    “二位客官?是要坐在一楼还是要包间?”

    “就在一楼吧。”

    “好嘞。”

    小二上了茶水,给程奇瑛和莫易递上菜单。翠微酒楼本就装修奢华,菜式多样,既有传统的大菜,也有新奇的花样。

    程奇瑛往后翻了几页,果然看到孟琳说的那几样东西:肠粉、钵仔糕、姜撞奶……竟然还有程奇瑛前段时间才推出的奶茶!

    程奇瑛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出一分。除却被抄袭的东西,她和莫玉还点了一道乌龙烧鲜、锅贴鱼、陈皮扣鹅掌。

    莫易却没放下菜单,看了许久,对着程奇瑛挤眉弄眼,赞叹道:“难怪短短时日就能打出名头,光看这些菜式,就让人想象是何等美味了。”

    程奇瑛低声哼道:“本来花样就够多,还来抄袭我的东西!贪多贪足,真是可恶!”

    待到菜上齐,二人齐齐拿起筷子。程奇瑛首先将筷子伸向乌龙烧鲜。

    鱼羊为鲜。这道菜用了海参、鲤鱼、羊肉和竹笋片。选用新鲜的鲤鱼,改成牡丹花刀。接着熟羊肉片放进鱼肉中,剩下的放在鱼肚子里。端上桌时,鱼在中间,盘子周边围着海参。

    鱼是煎过之后再放各色调料后用小火煨熟的。一筷子下去,鱼肉软嫩,再夹海参,口感软糯。拌着醇厚的汤汁,莫玉在旁边已经开始大口干饭。

    “慢点儿!”程奇瑛夹住她的筷子,“今日要多吃菜!吃那么多饭,多占肚子!”

    莫玉一笑,干饭速度好歹慢下来了,但依然捧着一碗饭吃。

    外人看来,程奇瑛和莫玉实在是奇怪的两人:一个少年容貌俊俏,但穿的都是旧衣裳,身上每处都透露出一个大大的“穷”字。

    而坐在这少年对面的人,穿着打扮更好,从身形上看是个年轻的女子。但,只有年轻一个优点。

    人的肌肤一旦呈现不健康的黄,纵有十分颜色,也减去五分。更不用说这女子一颗黑痣十分显眼,形态畏畏缩缩,无半点弱柳扶风的姿态。

    只有一双眼睛,勉强还算灵动。

    程奇瑛慢慢尝着菜,从邻座人的神色里读出些东西来,噗嗤一笑。

    “别人怕是觉得我和你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呢。”

    莫玉停下筷子:“停止说些恶心人的话。”

    “哈,他们觉着我有几个小钱,你呢,是个‘失足少年’,以色侍人,来换取饭食……”

    莫玉翻了个白眼,自动忽略程奇瑛说出的新鲜词儿,在她眼中,程奇瑛在某些方面是个十分奇怪的人:“快吃吧你!你点的那些东西,可都还没动。”

    不得不说,翠微酒楼是有几把刷子的。陈皮炖鹅掌花了许多时间,起码得两个时辰,鹅掌本就厚,先炸、再焖、后炖,呈现深酱色,味道香浓,加上陈皮特殊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但是,肠粉太厚,吃起来不清爽,可见功夫还没到家。这样的“肠粉”,怕是有凉皮那么厚。

    姜撞奶还没完全凝固。钵仔糕吃起来倒是勉强可以。味道最好的是奶茶。和程奇瑛做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莫玉点头认可:“这显然抄得十分成功。还加了其他的东西,我瞧那菜单上写的还有蜜豆、青团。”

    “唉,”她拍拍程奇瑛的肩膀,“认吗?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饭馆老板娘,拿什么和这财大气粗的翠微酒楼比?”

    程奇瑛擦擦嘴,喊小二过来结账。她对莫玉说:“剩下的菜也别浪费,带回去给你弟弟吃吧。”

    莫玉也不客气。等到二人离开酒楼,走上大街后,程奇瑛才回答莫玉的问题:“我当然不认。难道以后我推出一样新菜,他偷了去,还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这种店家,要是认了,只会愈发嚣张。”

    “这酒楼背后的人嘛,就麻烦你帮我调查。算我请你吃饭的报酬。”

    “行!三天内就告诉你!”莫玉十分爽快。

    但她却食言了。

    莫玉托小跟班传话:也许肚肠并未适应充足的油水,回去她了三天的肚子。

    程奇瑛无奈。

    哪知最后根本不用莫玉帮忙,老天送来一个机会,让程奇瑛十分怀疑,翠微酒楼背后,是不是有个“聪明”的穿越同仁,在餐饮行业“大显神通”。

    话说萧逐梅生病,程奇瑛当初拿了几天的药。待到烧退后,萧逐梅自觉身体好转,打算换个方子,不让阿知帮忙去抓药,而是坚持自己要出门。

    程奇瑛劝阻无效,只好嘱咐他穿得厚实点,切忌再着凉。

    萧逐梅倒是平安归来。在饭桌上提了一嘴:“我今日去抓药,听那大夫说,近来好些人都腹泻,有些还呕吐不止,有人吃了药好转,有人却运气差,病重了。”

    程奇瑛乍听此言,第一感觉是病毒肆虐,造成大规模感染。

    然而萧逐梅接下来的话却打断了她的猜测:“说来也怪,腹泻呕吐的都是家中颇有些余钱,一般人家得此病的倒是少。”

    那是为什么?

    萧逐梅见程奇瑛竖起耳朵,显见十分关注此事,清了清嗓子,道:“那不幸病重的是个纨绔子弟,整日在外吃香喝辣,喝药扎针弄艾灸,都无济于事,前几日去世。

    家人问下人,十分怀疑是在外面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那纨绔子弟家里还是有人在衙门做官的,便派人一一去查,最后也没查出个什么来。可怜定亲了,妻子还没过门,就生了这等事端。”

    彼时程奇瑛正在吃阳春面。阳春面做法简单,但味道却十分不错。

    然后呢?

    萧逐梅吃了一口面,继续说道:“我听说,那纨绔生前半月总共只去了三处地方。待的时间最长的是平康坊的一处风月场所。第二处便是最近颇受长安饕餮喜爱的翠微酒楼。第三处便是国子监,这处的东西都定是干净的。”

    程奇瑛眼睛盯着碗里裹着葱油和酱油的面条,嘴巴里塞着凉拌黄瓜,耳朵听着萧逐梅的话。

    翠微酒楼。

    程奇瑛三两口吞下黄瓜,狠狠吃了一口阳春面,想起莫玉传来的话,霎那间冒出一个十分离奇的想法:

    难不成……翠微酒楼的调料有问题?

    一想到这个,她就坐立难安。话说自己那天从酒楼回来,肚子也是好一阵不舒服,只不过幸运地没有拉肚子。想起那天点的菜并未有清淡的,就算调料有什么问题,也被盐味和鲜味遮盖住了。

    萧逐梅心细,自然发现她的异常,于是出言问道:“小娘子,怎么了?”

    程奇瑛猛地一拍桌子,倒将其余几人吓了一跳。柳七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程奇瑛回过神来,指着阿知:“阿知,明日你去翠微酒楼给我打包几道菜来。”

    “小娘子可是觉得那酒楼有问题?”萧逐梅神色认真,问道。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程奇瑛坦然道:“对!听萧逐梅刚刚的话,不能不叫我起疑心。唉,说不准,你们就当我胡思乱想罢了。”

    “不若我去帮小娘子带回来?”萧逐梅说。

    “不行!”程奇瑛的视线落在萧逐梅的脸上,“你这张脸,总是让人印象深刻的。要是你被那里的人认出来了怎么办?而且让你自己去抓药已经是百般退让了,那翠微酒楼里得又不近,你可别想再出去吹风。

    唔,这样说来,阿知天天在前堂,脸早就混熟了,也不行。”

    于是她看向柳七:“正好柳七你是个生面孔,记得明日从我这里领钱,快快将菜提回来啊。”

    萧逐梅感受到程奇瑛的目光短暂的停留,犹如蜻蜓点水般,很快离去,心中没由来地一阵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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