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奇瑛停下片刻,环顾四周,问道:“你大哥二哥呢?他们不知道吗?”

    孟琳哼道:“我大哥又出去跑镖了呗,二哥倒是知道,可屁都没放一个。”

    “不管他们了,我和你说,”程奇瑛凑近到孟琳耳边,“你要是真想出口气,我陪你一起去。三日后他要去城外的寺庙上香还愿,到时候咱们就这样……那样……”

    孟琳冷静下来,圆圆的脸上倒是难得有些踌躇:“这样真的行么?要不,我还是再想想吧。”

    程奇瑛顺着她说:“好吧,看你自己的心意。”

    站在庭院中,身上留了些雪粒子。程奇瑛拍拍被风吹得僵硬的脸庞,告别孟琳,却见有人从自己家门口出来。

    程奇瑜站在门内,冷眼看着这中年女人,面无表情道:“不劳你费心!”

    程奇瑛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敏锐察觉到她哥现在心情不太好,立马上前:“这是发生何事?又是什么上来说媒的?”

    程奇瑜扯着她把她拉回来,将木门重重关上,直接把那女人晾在门外,声音极大:“呵,从前我们艰难度日的时候不见有人上门来,你辛辛苦苦开饭馆的时候不见有人上门来。如今倒是好,一见我中举,有些人就巴巴地上门来说三道四,真是恬不知耻!”

    程奇瑛眯着眼睛,问道:“大哥,你怎么这么生气?”

    “哼!瞧我奇货可居,让我成亲,竟然还说让我成亲后另住一宅,和你还有三娘四郎分开住。这是嫌我的弟妹是累赘!”

    程奇瑛:“……这是哪家?”

    程奇瑜脸上残留着厌烦,他摆摆手:“说出来也是平白坏你心情。”

    一天都未过,孟琳便气冲冲地上门来了。

    “真是欺人太甚!”程奇瑛觉着孟琳的头发丝都竖起来了,“他被狠狠打了一顿,结果跑来我家大吵大闹,只有我和我娘在家里。那嘴脸,真是天下最无耻至极!”

    程奇瑛嘴里正含着一口果子酒,身旁放着炭盆,好不惬意。

    她说道:“你不来我也知道,我待在这屋子里都听到你家里的吵闹声了。”

    “可恶可恶可恶!”孟琳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山楂酒,咕嘟咕嘟喝下肚,“嘿嘿,不过他倒真没说错。还真是我二哥悄摸着把他打了一顿。”语气中有几分幸灾乐祸。

    “那你还想报复回去吗?”程奇瑛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摇了摇瓶子,便起身又拿了一壶新酒。

    “当然要!”孟琳猛的拍了一下桌子,“不亲自打,难解我心头之恨!”

    “行了行了,那就趁着他去郊外的寺庙还愿时套上布袋打一顿便是,”程奇瑛起身,“走!我带你去酒楼吃好吃的去!何必一天到晚想这些!”

    糟溜虾仁新鲜弹牙,是用熟猪油炒的,炒菜时放了质地醇厚的绍酒,去除河鲜淡淡的腥气。芡汁里放了酒糟和白汤,每一只虾都有着酒糟的甜味。孟琳连虾壳都不放过,硬是先吮吸几口鲜甜的汁水,再用手剥壳。

    酱爆鱿鱼卷带着浓浓的酱香。程奇瑛吃出来,是用菜籽油炒的。菜籽油里放花椒,慢慢搅动,等到花椒变黑再捞出来,这油尝起来便有微微的麻味。芡汁里则是加了甜面酱、新鲜熬制的汤和白糖,还得放绍酒和盐,然后加入水淀粉,搅和均匀后再倒入带着麻味的菜籽油。这样的芡汁,加什么都好吃。先前炒好的鱿鱼卷被一股脑投入进去,出锅前撒几滴香油。这样一道菜,最是下饭。拌着浓浓的酱汁,孟琳已经吃了两碗饭。

    最后上的是一道蜜汁火方。

    程奇瑛将菜往孟琳面前推了推:“快吃吧,这可是用的金华火腿,三蒸三制,得花一两个时辰才能做好。”

    孟琳啧啧称奇:“瞧这模样便知道味美。”

    寒冷的冬日里,唯有热气腾腾的肉食最能抚慰人心。端上来的火方,中间是切成小块儿的火腿,紧密挨在一起,在下面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则是拌了蜂蜜和莲子的熟糯米。火腿周围也围一圈去芯的白莲子,最外层则是颜色鲜亮的红绿樱桃。这上面的所有食材都淋上一层糖和蜂蜜熬的汁,泛着微微的光泽。夹起一块火腿,肥瘦相间,肥肉层简直是晶莹剔透,一口咬下去,并无腻味。瘦肉肉质偏紧,不失嚼劲。这样甜与咸的交织,才是美味。

    二人吃得肚圆,一路走着回去。晚上孟琳干脆和她娘亲说了一声,跑来和程奇瑛睡一个被窝里,两个人嘀嘀咕咕,到大半夜才睡着。

    ·

    第三日风雪并不大,天上的太阳还稍微露出个角。程奇瑛歪歪扭扭驾着马车,从那男人出发时便和孟琳跟在身后。

    出城时耽误些时间,孟琳掀开帘子,看着前面的马车离得越来越远,心中不禁有些着急:“莫叫他跑了!”

    程奇瑛道:“急什么,他定跑不成。这等轻浮的人,一中举便大肆宣扬要去玉泉寺还愿,他今日活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待二人七弯八拐地到了玉泉寺,果然见那男人的马车停在马厩。

    孟琳留在车上,程奇瑛下车,先戴着帷帽去找寺庙的僧人,定了间寮房。再去大雄宝殿,果真见那男人跪坐在蒲团上,手上拿着一炷香,心中嗤笑。

    接下来便是喜闻乐见的情节:孟琳四下张望,趁着马厩里无人,待到那男人过来时迅速从背后给他套上大布袋,专门打他身上皮糙肉厚的地方。

    孟琳揍人揍得感觉每根头发丝儿都冒着热气,心情也畅快起来,不过好歹还记得不要出声。打完后便迅速溜走,跑去和程奇瑛汇合,跑去寮房里关上门。

    孟琳拿起一块庙里自己做的糕点,又喝了一杯茶,这才道:“真是心中畅快!你是没瞧见,这等男子,瘫软在地上,和平时我在砧板上剁的猪肉没什么区别。”

    程奇瑛噗地笑出声来:“连猪都不如呢。”

    旋即又她正色道:“你回去还是和你爹娘说说吧,莫再看错眼了,别因为什么老实什么远房亲戚便急急忙忙定亲。”

    孟琳道:“知道啦知道啦。这里的糕点虽然美味,可总差了点什么。要是有肉馅的就好了。”

    程奇瑛敲了敲她的额头:“佛门重地,你竟说些吃肉的胡话。可见方才真是让你疯着了。”她也拿起一块茯苓糕咬了一口,和米糕是不一样的口感。

    孟琳吐了吐舌头,继续美滋滋吃起来。

    程奇瑛还是第一次来玉泉寺,便想出去转转。她让孟琳一个人待会儿,便轻合木门,沿着屋檐随意走走。

    行至末处,只听门发出轻响,屋内的人正要踏出门,程奇瑛扭头一看,却正是好几日不见的萧逐梅。

    萧逐梅见到她,神色也颇为意外:“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程奇瑛挠头,眼睛转了转:“我陪人出来走走。你又是为何在这?”

    萧逐梅轻轻关上自己那间寮房的门:“我……我是来见一位友人。”

    他向着寺庙后方走去:“这寺庙后有一片梅林,冬日下雪时,白雪红梅,颇有一番意味,小娘子要去看看吗?”

    “好啊。”程奇瑛暂时忘记在另一间寮房里大快朵颐的孟琳,跟着萧逐梅的脚步走去。

    ·

    程奇瑛右手卷着自己的碎发,又捋直了,如此反复几次。

    雪被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梅林中尤为明显。

    “小娘子准备何时回饭馆?”

    “自然是过几天了,难不成我还会不回去?”程奇瑛道。

    萧逐梅无奈笑道:“我以为,程大哥考中举人后,你便不会再开饭馆了。”

    程奇瑛与他肩并肩慢慢走着,闻言,不服气道:“我大哥是我大哥,我是我,难不成因为他中举,你便觉得我不能干些‘抛头露面’的事了?”

    “我没这个意思,”萧逐梅停下脚步,微微低头,对她道:“我只是……”

    他止住话头,忽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你该不会是怕我不开了,不给你工钱吧?”程奇瑛疑惑道。

    萧逐梅转头,哼道:“才不是。”

    程奇瑛侧头见萧逐梅说话,嫣红色的唇一张一合。

    他的唇形其实十分好看,唇珠明显,下唇饱满。

    这样白的雪,这样红的梅,越发衬得萧逐梅面如冠玉,好似画中人。

    程奇瑛感觉他的发又轻轻扫过她的面颊,让人面上心中都直发痒,就像那夜一样。

    便一股热血上头,脱口而出:“你可有中意的人?”

    萧逐梅微微瞪大眼睛,似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了,不过很快又恢复原状:“我为何要告诉小娘子?”

    程奇瑛做了不肯罢休,于是踮起脚,捧起他的脸,直勾勾看着他:“可是我好像有些喜欢你,怎么办呢?”

    是了。她本就是这样莽撞大胆的人,想到什么便说、便做,单刀直入,从不犹豫。

    萧逐梅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一阵北风吹来,红梅裹着雪花簌簌掉落,恰好掉落在他肩头。

    他却全然无知觉,只感觉到程奇瑛冰凉的手指和温凉的手掌。

    她在轻轻摩挲他的脸。

    萧逐梅的眼神与她避无可避地交汇。他声音艰涩:“我……”

    完了。他完了。

    她张扬又得意。

    他欣喜又恐惧。

    萧逐梅喉结滚动:“为何……是我?”

    “你万事都要问为何?”程奇瑛笑眯眯地看着他,开玩笑似的说道:“因为我对你见色起意呀。”

    萧逐梅不吭声了。

    “说话呀,呆子。”程奇瑛见他这模样,将手收回来,右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萧逐梅仍旧站在原地,但扭过脸去,盯着枝丫稀疏的梅树。

    程奇瑛不得不把他的脸掰过来,见他视线往下,就是不与她对视,轻轻哼道:“平日里那么机灵一个人。”

    “你睫毛上有雪。”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眼。

    然后踮起脚,凑近至他脸庞,作势亲吻。

    萧逐梅连忙推开她,眼中满是震惊,脸色发红,后退走了几步,正好靠近了。

    程奇瑛见他这狼狈慌张的模样,也没上前。

    明明没亲到,她却语气认真:“你先前吃了什么,尝起来有些甜。”

    萧逐梅站好,简直语无伦次了起来:“你,你!简直胡闹!男女授受不亲!”

    “哦,”程奇瑛一脸无所谓,“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冷风时不时地吹来,将她的脸吹得有些疼,这时程奇瑛才想起,今早出门前忘记在脸上搽面脂了。之前打人出了一身汗,好在衣服够厚,不至于浑身打战。饶是如此,大病初愈,又活动了一番,她站久了也有些累。

    见萧逐梅脸上红晕未消,既未说拒绝的话,也未说自己,程奇瑛自觉话已说完,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便萌生离开的想法。

    “我去找朋友家去了,你一个人在这待着罢。”程奇瑛头也不回,不去看萧逐梅的表情,转身要走。

    才踏出一步,萧逐梅便紧紧拽住她的小臂:“不许走!”

    程奇瑛转头,见萧逐梅也许是因为紧张,不经意间抿了抿嘴,饱满的唇沾染上几分水色。

    萧逐梅静默着望向她,眼中有微微的波澜,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方才,吃了茯苓糕。”

    “好巧,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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