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寅时,天还未亮,便挑了一盏紫竹灯笼,打点了金钱银两准备出门,到了司空府门口,守卫把着门,并不让出,贾南风想起昨夜贾充不让她出门的话来,又退回了司空府的前院。

    正在贾南风不知如何出去的时候,陈舞却说:“奴婢知道有一地可以出去,娘子可试一试。”

    贾南风一愣:“什么地方。”

    陈舞扭扭捏捏,不知道该怎么说,却吐一口气,还是说了:“一次奴婢撞到韩公子与贾午娘子在后花园的翠华苑…..”陈舞顿住,本想说私会,但又不好意思说,于是接着说:“往后一瞧,瞧见一排柏树后的高墙松了几块,极不显眼,想来韩公子便是那里进来的,本想与娘子讲的,贾午娘子不许…..”

    贾南风本知道贾午与父亲贾充门客韩寿情投意合,两人眉来眼去已久,却不知道两人尽在后花园私会,但如今已经无暇去管这些,立刻让陈舞带了路,往后花园的翠华苑去。

    翠华苑在司空府后花园有鹤池的西畔,一半亭台,一半绿竹,由于夏日多蚊虫,贾充叫人植了些防蚊虫的松柏,却让竹影潇潇的地方多了几分阴冷拥堵,贾充本想重新布一下,但一直没有时间,长此以往,后花园的翠华苑除了打扫行洒的奴婢,也没什么人去,以至于松柏后的砖石松动也无人知。

    贾南风匆忙穿后花园有鹤池的曲折黑暗的桥廊,到了翠华苑,密密匝匝的松柏暗影中,两人好不容易打灯找到了那砖块松动之处,夜寒霜重,砖块上也凝结了薄冰,紫竹灯笼下反射这一层亮晶晶的光。

    贾南风仔细瞧了这些砖石,上面的青苔都被踩掉了,想必被多次翻越,贾南风按着旧痕,在陈舞的帮扶下,轻而易举的塌着松柏枯枝,与墙面凹处,蹬了出去,接着陈舞也按照同样的方式蹬了出去。

    两人出了门,沿着古阳渠在金市雇了寻常的马夫与马车,跨马加鞭的往北郊的方向去了。

    晨光之下,洛阳北面的北邙山,在冬日清晨,惨淡如睡,山脚下,群聚住着一些采药人、猎人、砍樵人。

    当马车停在采药人早上聚集准备上山之地,隔着车帘,首先听见一阵狗吠不见狗,接着十几只猎犬围上来......

    洛阳贵人们虽然喜爱圈养骏狗,但从不用来唐突女眷,被十几只猎犬围住安车,贾南风心中害怕,却暗自镇定心神,大声说:“我们来自洛阳城,重金寻一味药草。”

    有采药人听到“重金”一词,大声笑道:“只要钱管够,什么药都有。”

    贾南风掀开厚厚的麻布车帘:“我们要虎狼草,你可知在哪里?”

    刚刚说话的采药人却没了笑容,说道:“虎狼草,娘子是在说笑了。”

    又一个年纪较大的采药人说:“这位娘子有所不知,且不说这里没几个人知道虎狼草哪里有,即便知道,这虎狼草剧毒,只长在山阴陡峭悬崖的石缝里,生长之处杂草不生虫鸟不来的,如果有活物,也就只有一些毒虫毒蝎。”

    有采药人说:“挣钱,也要有命受啊,钱是挣了,命却没了,老婆孩子一大窝,不能不惜命。”

    见采药人往马车聚集,群狗散去,陈舞扶着贾南风出了马车,陈舞为贾南风理了理石青织金连璧纹披风,贾南风报了名号:“我乃有晋一品大员司空贾充嫡女贾南风,若有人帮我采回虎狼草,我愿以十金为酬。”

    采药人们看贾南风通身华衣锦服,便知道车上人所言不假,一般猎户、采药人穷其一生也挣不了十金,但即便这样,也无人接活。

    贾南风着急,正要继续增加报酬,就听一个瑟缩的女声:“我去!”

    众人静下来,见一个干瘦的中年妇女,穿着肮脏不堪的狗皮袄子,头上用洗的发旧的红布头挽成一个包髻,来到贾南风的车旁,果断的说:“女公子,民妇愿去!”

    李三娘子身边的一名采药人说道:“李三娘子,万万不可,你去了,留下三个孩子怎么办?”

    贾南风挥手让陈舞给了李三娘子五金的定金。

    李三娘子看见这么多钱,心头一热,说道:“贵人若要采摘虎狼草,请随我去我屋头多拿些驱虫的药粉,虽是入了冬,但这山里头的毒虫毒蚁却是少不了的。”

    贾南风和陈舞随着大娘去了她的家。

    李三娘子住在山脚下的茅屋之中,虽为茅屋,里外却非常整洁,她们把车停在门口,家里有个较大的女孩子,带着两个弟妹。

    “你可有丈夫在家?”贾南风问。

    “两年前,采药被蛇咬死了。”李三娘子面上无关痛痒,又补了句,“不算坏事,我男人待我不好,总是打我。”

    大一些的女孩见来了客,端了热茶来,李三娘子招呼贾南风主仆喝过,说道:“我上山采药,贵人不妨现再我屋头歇息,我屋虽破,却有四个半大的孩子可以招待贵人。”

    陈舞也建议道:“三娘子说的有理,山上不安全,听说冬日野兽们寻不到吃食,都是饿急了的,娘子便在山脚等着药回来便是了。”

    贾南风思考了片刻,喝了一口茶,看着茶碗上氤氲的水汽说道:“李三娘子一人上山,无人帮手,未免耽搁,你我随她上山,也好有个照应。”

    其实贾南风上山,原因只是因为她实在不愿在山脚等着,她心焦极了,便是片刻也坐不住。

    李三娘子也没有多问,从一个密封的土陶罐里拿出一把白色的石粉,细细的洒在三人身上,又拿出几个麻布奉旨的药粉香囊递给主仆二人,扎紧裤口袖口,背上药篓,带着二人上了路。

    李三娘子对山路很熟悉,虽是中年,却要比两个年轻姑娘要走的轻松,贾南风咬着牙,一声不吭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三娘子,也不落后。

    约莫找了四个时辰,吃了一顿粮,才到了有虎狼草的地方。

    虎狼草长在幽深的石缝之中,叶子与其它冬日的植物一样,看着枯黄发焦,不足为奇。

    贾南风见到心中急切,一见虎狼草,便挽了袖,伸手去摘,李三娘子猛的一下打掉贾南风的手,说道:“贵人,这毒物可不兴用手摘啊。”

    李三娘子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包白色药粉,洒在虎狼草四周,那些枯黄发焦的叶子背后,密密麻麻走出一列列赤色小爬虫来,贾南风顿时冷汗四起。

    李三娘子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火爬子,什么时节都有,要人命的东西。”

    看着李三娘子拿着药锄熟练的把药连根拔起,又顺势落入了背篓中,又找了几个大青石,重操旧法,一个时辰之,李三娘子的装满整个背篓才回程。

    到了回程的时候,由于采到了药,贾南风心情有些松动,李三娘子觉察到气氛又变,便一边开路,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起话:“别看我不如那些年轻人有力气,但贵人要的虎狼草,也只有我能找得到。”

    “我这把年纪,又是个女人身,那些有药的好地方怎么会轮得到我,只好挑些没人去的险地,也是碰了巧了,就见过这虎狼草。”  李三娘子絮絮叨叨的继续说着,“这毒物全身都毒,不小心碰着了,手也要烂,还招毒虫,要想采这毒物,还得要我自己做的点药粉,比白花油好用。”

    陈舞扇了扇空气,:这药粉味这么冲,别说驱虫,便是人,也是能驱的。”

    李三娘子遇见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慢走了几步等两个姑娘,“好几年前发现的,也是采药的时候,一条两尺来长的草上飞,追着我,我跑啊跑啊,心中害怕极了,可没曾想那草上飞改了性子,怕起我来了,我心中想啊,奇了怪呀,周围光秃秃什么也没有,找了一会,最后找到一堆臭哄哄的白石头,便也就是这石头,后来救了好几次我的命。”

    贾南风自然明白这药粉便是李三娘子口中的石头,竟然有驱毒虫的功效。

    天染了淡淡的粉色,贾南一行人终于到山腰,贾南风只听见伴随着尖锐的金石声,李三娘子惨叫大骂:什么小人癞儿给你娘下的夹子,夹死你的娘咯。

    贾南风和陈舞回头。

    李三娘子说道:“躲过了毒蛇窝,躲不过野猪夹。”

    贾南风上前查看,只见的李三娘子一只脚血呼啦差的,李三娘子说道:“别看了,这是夹野猪的,我这只脚算废了,一点虎狼草要了  小娘子足足十金,药神爷都生气了。”

    贾南风和陈舞扶起来娘子,贾南风问道:“娘子,可还能走?”

    李三娘子试着站起来,却疼的龇牙,说道:“这是命,我是苦命人,早就准备了这一天,如今我们到了这有路的地方,你们顺着人走过的路往下下,便能下山了。”

    贾南风对陈舞说:“现在天晚了,入了夜便更冷了,狼也会出来,我们若留这妇人在这,必然凶多吉少。”

    李三娘子惨惨的说道:我一妇道人家,上山采药,便想着有这天,唯一就是家中儿女没人养活,若是贵人念及我,便帮我的几个孩儿谋点事做吧,

    贾南风弯下身型来,说道:“李三娘子,我和陈舞轮流扶着你,若我们不休息,还能敢在天黑之前下山。”说着贾南风整个扶起来,李三娘子脚痛的恶厉害,身体一歪,整个重心都倒在了贾南风身上,

    陈舞惊叫到:“娘子!让奴婢来。”

    贾南风摇摇头,说,“过了这段路,一会换你。”

    晚霞逐渐将天色染到绚烂一片,贾南风突然想到,洛阳城中,女子皆以身量轻巧为美,郭槐每日也常常劝诫贾南风,女子少食,如今她觉得自己的身形虽然不如洛阳美人们盈盈一握,但如今也可派上点用场。

    贾南风本就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女子,走不惯山路崎岖,又几乎半背着一个做粗活的妇人,十分吃力,几次都挨不住,轮换了好几轮,到天完全黑了,才到了山脚,遇见几个同下山的采药男人,帮着背了一路李三娘子。

    下了山,付了钱,贾南风便急急的往等着的马车回府。

    一路急冲入门去,程太医正从贾午的内室出来,去往青琐轩的侧厅。

    郭槐哭乏了,看起来有些呆滞,贾南风大喊:母亲,妹妹如何?

    郭槐失了魂一般,带着平静到底的绝望:“太医说就在此夜了。”说完重重的咳嗽起来,贾南风心中一凛,咳嗽,是此疫开始的症状。

    贾南风接过陈舞的一蓝子药,递给程太医,沉声说道:“太医,这是虎狼草,请为妹妹煎药吧。”

    程太医看像贾充,贾充也不问草药来处,一横心说道:“请太医尽力一试吧。”

    夜幕如一张巨大的乌纱帐缓缓覆盖着司空府,程太医去煎药后,贾南风倚在窗边,虽然屋内燃着碳盆,但窗边还是有些许凉意,贾南风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大氅,貂皮质地柔软,触手生温,她才意识到这个冬天,似乎要比寻常冬天冷一些。

    程太医煎了药来,忍冬纹八曲琥珀盏中,暗紫色的药汁轻轻摇晃,晕出一片淡淡的异样的光芒,贾充看了一眼药盏,重重的叹气,拂袖摆手,进了一旁的偏厅,郭槐也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贾南风吩咐侍女服饰贾午喝药,但一边的侍女却只是将琥珀盏举过头顶,重重的跪在地上。侍女也知道此药服下,希望渺茫,非生既死,都不敢服侍贾午喝药。

    贾南风思索片刻,不再勉强,深吸一口气,接过琥珀盏,走到玳瑁十二屏风檀木床前坐下,让陈舞扶起贾午的头,一口一口的喂起药来。

    喂完药,贾南风将琥珀盏递给陈舞,一边硬压着心惊问道身边的程太医,说道:“便是即刻就会见分晓吗?”

    程太医躬身点点头:“便是即刻见分晓了。”

    贾南风站起来转过身,也不敢看,等了片刻,再回头的时候贾午脸上还是寂寂一片,贾南风问道:“还有什么药可以用的。”

    太医程剧弯腰低头,为贾午把了脉,把贾午的手腕放回床上说道:“若是非要用药,下官可以针灸一试。”

    贾南风用手抚摸着贾午柔软的面庞,眼中盈盈含泪:“程大人还不一试。”

    太医程剧看了看郭槐,一直歪在胡椅上的郭槐无力的起身,低低说道:不用了,折腾了个把月,午儿该休息休息了。”

    贾南风突然停住抚摸贾午的脸,突然说道:“程太医,阿妹好像还有气,快来瞧瞧。”

    程太医急忙来诊贾午的脉,面有喜色,说道:“女公子虽然脉相极弱,不易觉察,但还有生机,快,快把准备的针灸和热酒拿过来。”

    一边的侍女拿来针灸,扶起贾午,太医接过施针的道具,利落的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准确的针刺入贾午的心俞,侍女一边将热酒配着合膏喂入贾午嘴中。

    贾午吐了一口酒,脸上泛出一丝暖意,嗫嚅一声:“阿母~”

    郭槐许久没听见小女儿的声音,喜极而泣,立刻对身边的的侍女说:“快去回禀主君,就说午儿醒了。”

    贾充独自在侧厅徘徊,当年可运筹帷幄,为了家族荣宠权势,当街斩杀高贵乡公,如今小女儿生病,却哀痛到不敢再场,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婢女跑过来,掀开门帘,以一种欣喜的声音说道:主君,主君,四娘子醒了,四娘子醒了。”

    贾充心口一松,无力的趔趄一下,只说,“好好好。”急忙进了贾午的内室,贾充入了内室后,贾午正躺在母亲郭槐的怀抱中,青白的脸上因为热酒与合膏显出一团不自然的潮红浮在脸上,贾南风和太医也在一旁立着,贾充看了一眼太医程剧,说道:“程太医医术高明,本公必有重谢。”

    程太医拱手说:“是贾公的女公子胆识过人,不仅救了手足至亲,也为朝廷立下大功。”

    贾充听见“为朝廷立下大功”几字,眼神中一股寒意将喜色冲散,又恢复了平日那个狐疑冷漠的神色,没有回答程太医的话。

    郭槐见状,插了话:“夜色已深,我差人扫出了一间客房,太医今夜便在贾府安顿了吧,小女只是初醒,还要有劳太医照顾。

    程太医点点头,说道:“有劳夫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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