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旻枝按付从礼给的名片,添加了他的微信好友,很快就收到具体时间和地址。

    点进他的朋友圈,十有八九是和各路人马风花雪月,面熟面生的都有。

    最近的一条,付从礼只发了一张图片,应该是比赛现场的照片。灯光灰暗,立于画面中央的是一个男人,以绝对主角的姿态俯瞰而去,其余人与他相较,都显得黯然失色。

    即使是一个背影,赵旻枝也认出,这是陈月柏。

    在澳洲那年,心旷神怡的日暮,他总爱在华人超市的门口等她。她只需稍从收银台后探出身,就能看见他的背影。

    回忆是一颗夹心硬糖,外面包裹一层蜜,咬开之后才发现,里面是如此酸涩。

    床头灯是拉绳式,铃兰花的外观,透出的光很温柔,薄如轻纱的覆盖她面光的半张脸。

    她将万重心事都化为一口长舒,摁息手机屏,拉下床头灯入睡。

    -

    周六当天,赵旻枝难得打扮一番。浅金色的蚕丝无袖连衣裙,用抓夹盘束秀发,唇上薄薄一抹绯,淡而不俗。

    尚源私立每个班都是30名学生,除去不在国内的,到场的有十几号人。这些人家里非富即贵,或从商从政,或业内翘楚。

    有些面孔已经在赵旻枝脑海中斑驳泯灭,碰面朝她打招呼时,十有八九会赞叹她变化真大,她则是一套滴水不漏的客气话,听得人心情舒坦。

    付从礼周围围了一圈人,她本想去打个照面,见他被围得水泄不通,懒得打搅他们兴致,便自顾自落座。

    刚从服务生的托盘里端起一杯果汁,就有人窜到她身边坐下,力度之大,连沙发都回弹了好几下,惊得她差点失手打翻果汁。

    乔若霏伸出双手帮她扶稳,朝她俏皮一眨眼,还是和从前一样明媚俊俏,性感的紧身裙勾勒出优渥的身线,蓬松的齐耳短发里挑染着几绺湖蓝色。

    “我从你一进门就看见你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我?”

    赵旻枝诚实摇头,眼中却噙着止不住的笑意。

    乔若霏没恼,环抱住她的腰,撒欢似的说:“旻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霏霏!”

    两个人亲昵一会儿,乔若霏想起什么似的,仰头看她眼,好奇道:“陈月柏怎么还没来?我以为你们会一起来。”

    高中时期,陈月柏在2班,赵旻枝在1班。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赵旻枝也无心干涉他们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赵旻枝垂眸吸了一口果汁,颜色鲜艳诱人,喝起来却酸得涩口,她皱眉放下,如实告知乔若霏,“我现在没住陈家了。”

    “为什么?”

    “我想靠我自己。”赵旻枝眼露深意。

    可能她这样做,在某些人看来,就像中了巨额彩票,却不肯兑换。

    陈家什么门户?州澜数一数二的顶级豪门富户。赵旻枝能依附于陈家,是她这辈子的福气。

    人人说她幸运,鲜有人知道,依靠父亲的血肉才换来的荣华富贵,于她而言,是多么的痛苦压抑。

    自诩清高也好,自尊心过强也罢,她不想再依附陈家了。

    乔若霏大大咧咧地说:“挺好的。我现在反正觉得,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就像我爸妈吧,非要瞎凑合我跟他们好朋友的儿子,那男的在他们面前装乖,背地里不知道跟多少个网红亲过抱过!我说他们把我往火坑推,他们觉得我跟他们对着干,还威胁说停我银行卡。”

    “那你怎么办的?”

    “我也搬出来住了,眼不见心不烦。现在实现经济自由,谁也别想威胁我!”

    就在这时,有人高声一句“陈月柏,你怎么现在才来”。

    赵旻枝思绪断然,眨眼的一瞬。

    原有人在唱歌,闻声放下话筒,就剩原唱还在播放。

    歌词恰好来到这句

    ——“For the love for laughter I flew up to your arms”(为了爱,为了欢喜,我飞奔向你)。①

    她的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落在陈月柏身上。

    他身穿一件黑色长袖衬衫,材质硬朗挺阔,衬他肩宽腰窄,颈间一条古巴链,平添几分随性慵懒。

    蔚蓝色的灯光从他眉眼间流过,像波光粼粼的海。

    旁人玩笑般说他来迟,是不是有佳人绊他了。

    他不置可否地牵起嘴角,微微侧头,朝内看去一眼。就像电影里充满宿命感的镜头,他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灯在这时切换为浅红色。

    赵旻枝眸光流转,怔然看他,似熹微中晨光被露珠沾湿的山茶花。

    “佳人?有哪位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付从礼笑得有深意,端来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他顺手接过,却搁在一旁,再向那头眺去,视线却被来和他打招呼的人遮挡住。

    隔太远,赵旻枝没听全,只“佳人”几个字落入耳中。她垂下眼眸,左臂支在桌面托腮,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吸管搅动果汁。

    乔若霏嘀咕:“陈月柏怎么不来打个招呼?”

    手上的动作忽地一停,又听见她自言自语地接着说:“你们俩之前应该见过面了,好像不打招呼也行。”

    她轻微地牵起嘴角,立马转移话题,和乔若霏聊起最近的时尚圈八卦来。

    刚到VENUS不过一周,她就碰见了两个流量小生抢登封面。高定秀场的夏季新款才送到VENUS,两家经纪人就争前恐后地联系总编,互相拉踩,营销热搜和黑料通稿都买了好几轮。

    “啧。”乔若霏听得直皱眉,低声锐评道,“要我说,那俩长得就不是一张高定脸,谁也不配好吧。”

    赵旻枝被这话逗乐,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她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元气又灵动。

    “我给你看我表姐公司新签的男艺人,那长得才是一张祸水脸!”乔若霏打开手机相册,凑近给赵旻枝看。

    两个人正仔细品鉴时,突然出现的服务生打断了她们俩。

    服务生端来一杯新的饮料,小心翼翼地放在赵旻枝面前,将那杯她只尝了一口的撤掉,伸手示意解释说:“小姐,这是陈先生让重新做的。”

    “嗯……好,谢谢。”赵旻枝礼貌莞尔。

    目光在人群里堪堪搜寻,落在灯火最昏昧处。

    陈月柏坐在那,旁边的人绘声绘色地滔滔不绝,他却显得心不在焉,时而阖目点头,表示在听。

    在她收回目光的后一秒,他掀眸朝这边投来注视。

    喧嚣热闹中,这一眼遥远而隐秘,像石子沉入海底,无人知晓。

    刚才他就注意到她一直没喝面前的果汁,要来一杯尝了一口,酸得牙疼。

    像她那样爱吃甜的人,肯定尝一口后便不会再碰了。

    陈月柏唤来服务生,指向那头浅色裙子的女生,让给她换一杯多糖的饮料。

    乔若霏左右看看,开玩笑道:“陈月柏都不给我准备一杯!”

    赵旻枝将杯子推到她面前:“你喝吧,我不用。”

    “哎呀,开玩笑啦。”乔若霏又将杯子推回去,“尝尝吧,看好不好喝。”

    在期待的眼神中,赵旻枝不得不端起来小抿一口,是葡萄口味。

    很甜。

    高中班上不乏心思活络又说话好听的人,所以整场聚会没出现过冷场局面,气氛始终热火朝天。

    赵旻枝却觉得索然,也幸亏有乔若霏在,才不至于想提前离场。

    中途,包厢原本自带的卫生间有人使用,赵旻枝从包厢出来,去外面的卫生间。

    空气里弥漫着果木香,让她身心短暂放松下来。

    透过明亮的半身镜,她发现头发有些散了,碎发悬落耳侧,重新整理后仍不满意,所以她干脆摘下抓夹,任由如藤萝般浓密秀长的卷发垂至腰间,还有几绺搭在圆润的肩头。

    往回走时,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意外。

    刚有客人离场,空闲下来的包厢里正在打扫。转角处恰好是视野盲区,一个推着推车服务生迎面而来,好在她反应及时,侧身躲闪过去,才没撞在身上。只是推车上堆放着许多杯子,随推车一摇一停,顷刻倒下好几个,漾出的剩余酒水沾在裙摆上。

    连续的清脆响亮声后,几个玻璃杯碎裂当场。

    服务生大惊失色,慌忙道歉:“小姐,对不起,您没事吧?”

    “没……”

    “你有没有受伤?”

    另一道声音兀自插进来,意外得像春天里的惊雷。

    她瞳孔一缩,愕然抬头:“没有。”

    只是浅金色的裙摆沾上污渍,位置突兀得让人尴尬。

    服务生递来纸巾,她试着擦擦,却无济于事。

    陈月柏仔细审视,确认她没有被玻璃碎片划伤,脱下外套环过她的腰。

    他里面还穿着一件白背心,面料紧贴身体,显出干净利落的肌肉线条。

    “不用……”赵旻枝身体僵直,朝前朝后都不行,就这样被他俯身禁锢在原地。

    发尾轻轻荡漾,馥郁干净的气味如早春晚风,扫过他的耳尖时,痒痒的感觉像无形的火苗燎烧,留下不易察觉的绯痕。

    肩膀微乎其微的抖动一下,他强装镇定,认真系好结。

    “谢谢。”

    “赵旻枝,有必要跟我这么客气?”

    散漫悦耳的声线,换旁人听了,怕是会难忍心动耳红。

    陈月柏立定站好,脸上挂着算不上笑的表情,很直白地看她。

    赵旻枝冷哼一声,随手将发丝拨至耳后,掩饰那点慌乱,有脾气道:“是你先做出跟我不熟的样子的。”

    “对嘛,这才是你。”

    似曾相识的话语,好像与遥远的时空相连。

    赵旻枝下意识地看向他。

    越靠近包厢的走廊,灯光就越黯淡,像洇着团雾气。

    陈月柏没接下她的目光,唇角弯出很轻的弧度,说:“我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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