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飞的战机都暂停任务，腾出位置提供降落场地，要降落的飞行员都收到了指令，重新拉起飞机离开跑道上空，空中和地面都准备就绪。
指挥室里的人全部屏住呼吸。
机舱剧烈颤抖，各种警报声乱响，张栩生没空管它会不会解体，会不会震颤，只是用尽全力把住方向，城市就在他下方。
最后一公里。
塔台终于看到了战机的影子。
工作人员紧张地喊了声：“037回来了！”
张栩生在频道内说：“我要迫降了。”
周亮锋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不能偏，也不能倚，一定要稳稳地触地，任何一点偏差都会导致飞机坠毁。
徐总工喃喃：“小张要立功了。”
随着高度下降，跑道在眼前逐渐变宽，张栩生放下轮子准备着陆，在心里默数。
…
轰——
飞机落地，被惯性推着超前猛冲，张栩生立刻强制刹车。
刺耳的声音响起，轮子磨得直冒火星，在地面上留下三道深深的刹痕。
尽管不明显，但速度确实在减慢。
终于在接近跑道尽头的时候停稳了。
指挥室爆发出掌声。
张栩生这才松开操纵杆，摘下头盔往身后望了望，望见车队鸣笛靠近，于是又靠回到驾驶位上，闭上眼喘了口气，把脑子放空安静地等他们过来。
手在膝盖上搭了一会儿，他觉得湿黏得难受，就把手套脱了，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
说不紧张是假的，他自己都有点不敢信居然真空滑回来了。
一颗心总算落实。
来接应他的人还没下车就开窗欢呼，激动得像打了场胜仗。
周亮锋第一个上来，张栩生刚起身叫了声队长又被他一手指戳着脑门摁回椅子上。
“好小子，我以为我这辈子不至于得高血压！小张，真行啊你，我给儿子辅导作业都没刚才那么急，急得老子天灵盖都要飞了。”
张栩生露出八颗牙齿冲他笑，把被汗压塌的头发用手往后扒了扒：“没那么严重吧，千佑不是挺给你省心的么。”
“再说了，我这不是开回来了吗，好事，飞机修修还能用，您别上火了。”
周亮锋见他这副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就恼：“万一有个万一呢？你让我跟你爸妈，跟小虞，我怎么交代？”
听到虞岁穗的名字，张栩生脸上顽劣的笑就收住了，抬头说：“没有万一，队长，那个，我能拿手机了吗，答应她了下机给她打电话。”
周亮锋没眼看，朝地勤摆手：“给他给他。”
“臭小子没正形，真不知道人家小姑娘怎么看上的你。”
张栩生耳朵灵，听见了，边探出身子接手机边抢白：“那人家能看上我，我肯定有优点呗。”
周亮锋懒得跟他讲：“打你的电话去。”
张栩生喊：“队长，下午我请客吃饭，你记得来啊。”
“我不来，我答应你嫂子要接儿子。”
“那你接了千佑过来一起呗。”
周亮锋回过身：“还真行，要不得是年轻脑子转的快呢，还省得我做饭。”
但他一秒都没多笑：“别乐了你，快点跟航医做检查去！”
张栩生撸起袖子，胳膊上爬满了紫红色的出血点，他前后看了看，把袖子放下了。
压力过大导致毛细血管破裂，他们司空见惯了。
于赫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
张栩生原地活动了一下：“嗯…腿有点软。”
“呦，”于赫惊讶道，“你也会腿软？”
张栩生瞅了他一眼：“我也是人，怎么就不能腿软了。”
“死样子一点都不招人疼，”于赫伸出手，“搀你一把？”
张栩生没要他扶，自己下来了：“你不懂。”
两人坐上车，于赫看张栩生把手机揣进了怀里。
“你不是要打电话么？”
“等会儿吧，这会儿她在午睡呢。”
“我跟你说你这功可立大了。”
张栩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那可以多放我几天假么？”
“你跟刘局说呗，放假多简单的事。”
“饿了。”
“是饿，我也饿了，早上姚望特地提醒我让我少吃点，说你要请客，我只吃了一碗粥，刚才赶过来接你的时候，我以为我是紧张地头晕恶心，后来才发现是饿的。”
他们面对面坐着笑了一会儿。
虞岁穗是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给张栩生发的消息，说她昨晚熬到临晨，下午得补个觉，还说风大得很，有时候吹得窗户响，台风快来了。
周亮锋从学校接到放学的千佑，千佑一听晚上可以去外面吃饭，十分兴奋。
等爷俩到餐厅，热菜刚好开始上桌。
千佑打了一圈招呼，高兴地跑到张栩生旁边的椅子坐下。
“栩生叔叔，你今天怎么换衣服了？”
大家都被他逗得笑起来。
张栩生在阎良的衣柜里全是深色的衣服，理由很简单，耐脏，白衣服只有一件，还是当初为了拍照特意买的衬衣。
他长得周正，肩膀又宽，很适合穿带领子的衣服。
今天他打开衣柜，莫名想起虞岁穗说他穿衬衣好看，就提出来换上了。
张栩生叫住服务员请她热一下给千佑准备的饮料。
“你好，麻烦帮我们热一下。”
千佑暗自着急，他就想贪这口冰饮料，结果被张栩生拿去热了。
“老爸，我想吃冰淇淋。”
周亮锋忙着碰杯，假装没听见。
千佑鼓着嘴气住了。
张栩生知道他要干什么，明知故问：“叫你爸干嘛。”
千佑只是努嘴。
周亮锋看了儿子一眼：“跟他撒娇也没用。”
张栩生看千佑沮丧得像条小狗，便忍不住替他说：“要不让他吃一次？我带他去。”
周亮锋还是松了口：“去吧去吧。”
孩子的脸变得快，千佑耶一声跳起来。
卖冰淇淋的房车停在附近的广场上，路上千佑拉着张栩生的手问：“你今天给岁穗姐姐打电话了吗？”
“今天还没呢，你岁穗姐姐也很忙的。”
“那你现在给她打呗。”
“不对啊，”张栩生反应过来，睨了眼千佑，“怎么你管她叫姐姐，管我就叫叔叔，快改掉，不然我就把你和你爸偷吃路边摊告诉你妈。”
“栩生叔叔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和小学生一样爱告状！”千佑大声抗议，“其实我妈都知道，她早就骂过我爸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张栩生笑了笑：“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不知道岁穗醒了没有。
于赫叫住服务员：“你好，麻烦帮我们倒杯水。”
“好的。”
他们的桌子靠着落地窗，服务员替他们倒上水，正要离开，无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疑惑地顿住了，观望片刻，有些犹豫地说：“欸，那车怎么闯红灯呢？”
周亮锋的位置正朝着路口，他不经意抬眼，眼神瞬间变了，猛然起身朝门口冲去。
于赫等人一头雾水地回头朝他刚才看的方向看，这一眼，冷汗一下子沿着脊梁骨蹿上来。
张栩生和千佑正走到路中央。
有一辆轿车朝张栩生和千佑开去，明明两人在视野范围内，它却丝毫没有减速。
周亮锋撞开门：“小张危险！”
他们距离太远，外面杂音又多，张栩生不可能听到。
一股绝望涌上周亮锋心头。
车从右边过来，张栩生刚好用右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千佑低着头自娱自乐地踩斑马线。
张栩生忽然直觉到异常，于是往右偏侧目光。
后来他想，人真不应该破例，那天他破了太多个例，比如穿白色的上衣，比如在过马路的时候打电话，再比如带千佑去买冰淇淋。
有些错误的发生不能单纯地按在某个点上，你甚至无法责备，因为它的每一个环节看上去都是没有问题的，一切就是这么巧合地发生了。
张栩生只来得及一把推开千佑，情急之下他的手机脱手滑落到地上，屏幕霎时碎裂成蛛网，仰面朝天，那个未被接通的电话仍在拨号中。
回头的那一秒钟里，他是想去捡的。
他想把电话挂断。
“张栩生——快躲开——”
张栩生没听见周亮锋的怒吼，但他的头脑也在瞬间就恢复了冷静。
眼见车头直冲过来，张栩生来不及多想，跃起往旁边避闪，在地上滚了几圈，撞进了工地，尽管他护住了头，但还是躲闪不急在砖块上磕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耳边声音轰得一声糊成一团。
那辆车也在几秒后冲上了绿化带，侧翻砸倒在马路中央，行人纷纷惊呼，场面一片混乱。
张栩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手机被车轮轧过去。
等其他声音都静下来，张栩生咳嗽几声吐掉飞进嘴里的沙土。
这是他唯一一次希望虞岁穗没有接他的电话。
然后他听见千佑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地叫了声。
“栩生叔叔——”
一开始他还疑惑周千佑怎么哭那么厉害，低头看了眼才反应过来。
神经被肾上腺激素麻痹，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怪不得刚才滚进来的时候只感觉腹部奇怪地凉了一下子。
钢筋就是在那个时候穿透了他的身体，尖端戳破衣服斜扎出来，现在还在滴血。
张栩生从小就有点轻微晕针，也有可能是因为失血，总之他当场头晕了一下，差点没昏过去。
他自己觉得是因为短时间内流太多血导致的，毕竟和针头比起来钢筋粗了太多。
千佑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衣服还在一层一层渗血，顿时吓坏了，腿一软抱住他大哭起来：“栩生叔叔——”
张栩生这时候开始有感觉了。
痛。
单纯的痛像海浪般一波一波冲击他的大脑皮层，一次比一次猛烈，痛得他忍不住想要伸吟。
他咬紧牙关忍耐了好一会儿，才松口安抚千佑：“别怕千佑，没事的。”
他揩了揩周千佑的眼泪，把他嚎啕大哭的嘴捏上，周千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停哽咽。
“千佑，你听我说，你告诉你爸爸，要是我…”张栩生不得不说半句就喘口气，“要是我没救过来，就跟我女朋友说我…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的，千万不要说是车祸，知道吗？”
周千佑哭成了泪人，挣开他的手拼命摇头：“栩生叔叔你不会死的，爸爸他们叫了救护车马上来救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死，”张栩生有点急了，想用手去拍孩子，又怕血染脏他的衣服，“千佑，你记住了吗？千万别忘记，你记住你点点头，男子汉，别老是哭。”
千佑抬起胳膊用力擦脸，重重点了点头，但低头看到张栩生的伤处，又绷不住了。
张栩生苦笑：“你说我也是，就穿了这一次白衣服，把你吓坏了，别怕，不要摸了，等会儿回家把你妈也吓到。”
“小张，小张！你怎么样？你…”周亮锋从缺口处翻了进来，一眼看到张栩生的样子，心里顿时寒如冰窖。
千佑看到周亮锋，哭得更厉害了：“爸爸…”
周亮锋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你撑住，救护车马上就到。”
张栩生说话有点吃力，但还是问：“队长，那辆车怎么回事？”
周亮锋蹲在地上察看他的伤情，眼睁睁看着张栩生的脸因为失血泛白冒汗却毫无办法，他心如刀割。
“别惦记了，都这样了还有心管他呢，快想点高兴的，眼睛给我睁开了别睡觉，坚持一下。”
张栩生知道不该笑，但还是笑了一声，马上扯到了深处的肉，痛得他脸上的肌肉都战栗着抽动了一下。
“现在想什么都不太能高兴起来吧。”
“别扯，想想小虞。”
张栩生低下头：“想她…那不是更不能了么…”
“周队！”
于赫赶了过来。
“你们怎么样？”
张栩生实话实说：“有点不太好。”
周亮锋又心疼又气得想揍他：“你别贫嘴了行不行！”
张栩生碰碰他轻声说：“千佑吓到了。”
谁看到他这副惨相都会被吓到。
于赫的脸也有点白，一句话也没多说，迅速检查他的状况。
周亮锋红着眼眶：“于赫，怎么样。”
于赫摇了摇头：“不能动他。”
救护车只能上一个人，周亮锋等人和交警队交涉，杨翀那边似乎吵得很厉害，于赫来不及管到底是什么情况，先跟着张栩生上车了。
那天的饭局只有殷天阚没去，倒不是他还在闹别扭，是他这几天一下班在医院陪女朋友，下午又被电话叫去，忙得脱不开身。
张栩生被推进来的时候他刚好路过。
殷天阚看到一行人急匆匆跑过去，那张毫无血色又无比熟悉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像被雷劈到似的猛地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不顾女友父母的问询，拔腿就追。
“栩生！”于赫抓着推车不放，“老蒋，蒋敬华！帮个忙让我进手术室行不行？”
姓蒋的医生摇头：“按规定你不能进，放心交给我们，会尽全力把他抢下来。”
“护士把他推进去。”
于赫不让路：“拜托你让我进…”
医生声音高了：“于赫，我们都是医生，冷静一点，你不符合无菌条件，别耽误了救人的时间，去外面等着。”
于赫松了手。
张栩生的眼睛半闭着似乎在看向他，嘴唇翕动，于赫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眼泪到底还是没憋住。
“栩生！岁穗在等你呢你要活着听见没有——她在等着你呢——你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手术进行中的红灯亮了起来。
于赫狠狠锤了一下墙壁，抱着头脱力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殷天阚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冲出来，逮着于赫就问：“我是A型血，要不要抽血？他要不要血？张栩生呢？他人呢？”
于赫声音沙哑：“里面。”
“特情？他不是下机了吗？下午你们不是还一起吃饭吗到底怎么回事？”
“一辆车，大爷的不知道抽什么疯…他把千佑推开了，往旁边躲的时候被工地里的钢筋…”于赫捂住眼，“不是，我真他妈觉得…”
殷天阚也觉得这荒谬得简直像一场大梦，松开了于赫的肩：“怎么会这样呢…”
无影灯高悬在头顶。
张栩生的意识有点模糊了，眼前像有一块毛玻璃，挡得他看不清东西。
但他又听到了虞岁穗的声音。
倒是很清晰。
“张栩生——”
“你才是最坏的人。”
“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
“等你飞完这趟。”
“起落平安。”
“我们结婚吧。”
…
“——我爱你。”
虞岁穗说的那些话交叠着被他听到，像那西北的雪山般一重又一重，绵延不绝，包围着他，将他不断下坠的身体轻柔托住。
张栩生不由想要微笑，但没有力气，只是动了动嘴唇呢喃了一句旁人都听不清的话。
“我也爱你。”
真的很爱你。
我真不想离你而去。
我有点害怕，要是你在我身边可能会好一点，我没那么勇敢。
我可能要死了，可你却不知道。
幸好我还没和你结婚，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
你别等我了。
对不起。
指挥室里的人全部屏住呼吸。
机舱剧烈颤抖，各种警报声乱响，张栩生没空管它会不会解体，会不会震颤，只是用尽全力把住方向，城市就在他下方。
最后一公里。
塔台终于看到了战机的影子。
工作人员紧张地喊了声：“037回来了！”
张栩生在频道内说：“我要迫降了。”
周亮锋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不能偏，也不能倚，一定要稳稳地触地，任何一点偏差都会导致飞机坠毁。
徐总工喃喃：“小张要立功了。”
随着高度下降，跑道在眼前逐渐变宽，张栩生放下轮子准备着陆，在心里默数。
…
轰——
飞机落地，被惯性推着超前猛冲，张栩生立刻强制刹车。
刺耳的声音响起，轮子磨得直冒火星，在地面上留下三道深深的刹痕。
尽管不明显，但速度确实在减慢。
终于在接近跑道尽头的时候停稳了。
指挥室爆发出掌声。
张栩生这才松开操纵杆，摘下头盔往身后望了望，望见车队鸣笛靠近，于是又靠回到驾驶位上，闭上眼喘了口气，把脑子放空安静地等他们过来。
手在膝盖上搭了一会儿，他觉得湿黏得难受，就把手套脱了，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
说不紧张是假的，他自己都有点不敢信居然真空滑回来了。
一颗心总算落实。
来接应他的人还没下车就开窗欢呼，激动得像打了场胜仗。
周亮锋第一个上来，张栩生刚起身叫了声队长又被他一手指戳着脑门摁回椅子上。
“好小子，我以为我这辈子不至于得高血压！小张，真行啊你，我给儿子辅导作业都没刚才那么急，急得老子天灵盖都要飞了。”
张栩生露出八颗牙齿冲他笑，把被汗压塌的头发用手往后扒了扒：“没那么严重吧，千佑不是挺给你省心的么。”
“再说了，我这不是开回来了吗，好事，飞机修修还能用，您别上火了。”
周亮锋见他这副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就恼：“万一有个万一呢？你让我跟你爸妈，跟小虞，我怎么交代？”
听到虞岁穗的名字，张栩生脸上顽劣的笑就收住了，抬头说：“没有万一，队长，那个，我能拿手机了吗，答应她了下机给她打电话。”
周亮锋没眼看，朝地勤摆手：“给他给他。”
“臭小子没正形，真不知道人家小姑娘怎么看上的你。”
张栩生耳朵灵，听见了，边探出身子接手机边抢白：“那人家能看上我，我肯定有优点呗。”
周亮锋懒得跟他讲：“打你的电话去。”
张栩生喊：“队长，下午我请客吃饭，你记得来啊。”
“我不来，我答应你嫂子要接儿子。”
“那你接了千佑过来一起呗。”
周亮锋回过身：“还真行，要不得是年轻脑子转的快呢，还省得我做饭。”
但他一秒都没多笑：“别乐了你，快点跟航医做检查去！”
张栩生撸起袖子，胳膊上爬满了紫红色的出血点，他前后看了看，把袖子放下了。
压力过大导致毛细血管破裂，他们司空见惯了。
于赫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
张栩生原地活动了一下：“嗯…腿有点软。”
“呦，”于赫惊讶道，“你也会腿软？”
张栩生瞅了他一眼：“我也是人，怎么就不能腿软了。”
“死样子一点都不招人疼，”于赫伸出手，“搀你一把？”
张栩生没要他扶，自己下来了：“你不懂。”
两人坐上车，于赫看张栩生把手机揣进了怀里。
“你不是要打电话么？”
“等会儿吧，这会儿她在午睡呢。”
“我跟你说你这功可立大了。”
张栩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那可以多放我几天假么？”
“你跟刘局说呗，放假多简单的事。”
“饿了。”
“是饿，我也饿了，早上姚望特地提醒我让我少吃点，说你要请客，我只吃了一碗粥，刚才赶过来接你的时候，我以为我是紧张地头晕恶心，后来才发现是饿的。”
他们面对面坐着笑了一会儿。
虞岁穗是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给张栩生发的消息，说她昨晚熬到临晨，下午得补个觉，还说风大得很，有时候吹得窗户响，台风快来了。
周亮锋从学校接到放学的千佑，千佑一听晚上可以去外面吃饭，十分兴奋。
等爷俩到餐厅，热菜刚好开始上桌。
千佑打了一圈招呼，高兴地跑到张栩生旁边的椅子坐下。
“栩生叔叔，你今天怎么换衣服了？”
大家都被他逗得笑起来。
张栩生在阎良的衣柜里全是深色的衣服，理由很简单，耐脏，白衣服只有一件，还是当初为了拍照特意买的衬衣。
他长得周正，肩膀又宽，很适合穿带领子的衣服。
今天他打开衣柜，莫名想起虞岁穗说他穿衬衣好看，就提出来换上了。
张栩生叫住服务员请她热一下给千佑准备的饮料。
“你好，麻烦帮我们热一下。”
千佑暗自着急，他就想贪这口冰饮料，结果被张栩生拿去热了。
“老爸，我想吃冰淇淋。”
周亮锋忙着碰杯，假装没听见。
千佑鼓着嘴气住了。
张栩生知道他要干什么，明知故问：“叫你爸干嘛。”
千佑只是努嘴。
周亮锋看了儿子一眼：“跟他撒娇也没用。”
张栩生看千佑沮丧得像条小狗，便忍不住替他说：“要不让他吃一次？我带他去。”
周亮锋还是松了口：“去吧去吧。”
孩子的脸变得快，千佑耶一声跳起来。
卖冰淇淋的房车停在附近的广场上，路上千佑拉着张栩生的手问：“你今天给岁穗姐姐打电话了吗？”
“今天还没呢，你岁穗姐姐也很忙的。”
“那你现在给她打呗。”
“不对啊，”张栩生反应过来，睨了眼千佑，“怎么你管她叫姐姐，管我就叫叔叔，快改掉，不然我就把你和你爸偷吃路边摊告诉你妈。”
“栩生叔叔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和小学生一样爱告状！”千佑大声抗议，“其实我妈都知道，她早就骂过我爸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张栩生笑了笑：“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不知道岁穗醒了没有。
于赫叫住服务员：“你好，麻烦帮我们倒杯水。”
“好的。”
他们的桌子靠着落地窗，服务员替他们倒上水，正要离开，无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疑惑地顿住了，观望片刻，有些犹豫地说：“欸，那车怎么闯红灯呢？”
周亮锋的位置正朝着路口，他不经意抬眼，眼神瞬间变了，猛然起身朝门口冲去。
于赫等人一头雾水地回头朝他刚才看的方向看，这一眼，冷汗一下子沿着脊梁骨蹿上来。
张栩生和千佑正走到路中央。
有一辆轿车朝张栩生和千佑开去，明明两人在视野范围内，它却丝毫没有减速。
周亮锋撞开门：“小张危险！”
他们距离太远，外面杂音又多，张栩生不可能听到。
一股绝望涌上周亮锋心头。
车从右边过来，张栩生刚好用右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千佑低着头自娱自乐地踩斑马线。
张栩生忽然直觉到异常，于是往右偏侧目光。
后来他想，人真不应该破例，那天他破了太多个例，比如穿白色的上衣，比如在过马路的时候打电话，再比如带千佑去买冰淇淋。
有些错误的发生不能单纯地按在某个点上，你甚至无法责备，因为它的每一个环节看上去都是没有问题的，一切就是这么巧合地发生了。
张栩生只来得及一把推开千佑，情急之下他的手机脱手滑落到地上，屏幕霎时碎裂成蛛网，仰面朝天，那个未被接通的电话仍在拨号中。
回头的那一秒钟里，他是想去捡的。
他想把电话挂断。
“张栩生——快躲开——”
张栩生没听见周亮锋的怒吼，但他的头脑也在瞬间就恢复了冷静。
眼见车头直冲过来，张栩生来不及多想，跃起往旁边避闪，在地上滚了几圈，撞进了工地，尽管他护住了头，但还是躲闪不急在砖块上磕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耳边声音轰得一声糊成一团。
那辆车也在几秒后冲上了绿化带，侧翻砸倒在马路中央，行人纷纷惊呼，场面一片混乱。
张栩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手机被车轮轧过去。
等其他声音都静下来，张栩生咳嗽几声吐掉飞进嘴里的沙土。
这是他唯一一次希望虞岁穗没有接他的电话。
然后他听见千佑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地叫了声。
“栩生叔叔——”
一开始他还疑惑周千佑怎么哭那么厉害，低头看了眼才反应过来。
神经被肾上腺激素麻痹，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怪不得刚才滚进来的时候只感觉腹部奇怪地凉了一下子。
钢筋就是在那个时候穿透了他的身体，尖端戳破衣服斜扎出来，现在还在滴血。
张栩生从小就有点轻微晕针，也有可能是因为失血，总之他当场头晕了一下，差点没昏过去。
他自己觉得是因为短时间内流太多血导致的，毕竟和针头比起来钢筋粗了太多。
千佑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衣服还在一层一层渗血，顿时吓坏了，腿一软抱住他大哭起来：“栩生叔叔——”
张栩生这时候开始有感觉了。
痛。
单纯的痛像海浪般一波一波冲击他的大脑皮层，一次比一次猛烈，痛得他忍不住想要伸吟。
他咬紧牙关忍耐了好一会儿，才松口安抚千佑：“别怕千佑，没事的。”
他揩了揩周千佑的眼泪，把他嚎啕大哭的嘴捏上，周千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停哽咽。
“千佑，你听我说，你告诉你爸爸，要是我…”张栩生不得不说半句就喘口气，“要是我没救过来，就跟我女朋友说我…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的，千万不要说是车祸，知道吗？”
周千佑哭成了泪人，挣开他的手拼命摇头：“栩生叔叔你不会死的，爸爸他们叫了救护车马上来救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死，”张栩生有点急了，想用手去拍孩子，又怕血染脏他的衣服，“千佑，你记住了吗？千万别忘记，你记住你点点头，男子汉，别老是哭。”
千佑抬起胳膊用力擦脸，重重点了点头，但低头看到张栩生的伤处，又绷不住了。
张栩生苦笑：“你说我也是，就穿了这一次白衣服，把你吓坏了，别怕，不要摸了，等会儿回家把你妈也吓到。”
“小张，小张！你怎么样？你…”周亮锋从缺口处翻了进来，一眼看到张栩生的样子，心里顿时寒如冰窖。
千佑看到周亮锋，哭得更厉害了：“爸爸…”
周亮锋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你撑住，救护车马上就到。”
张栩生说话有点吃力，但还是问：“队长，那辆车怎么回事？”
周亮锋蹲在地上察看他的伤情，眼睁睁看着张栩生的脸因为失血泛白冒汗却毫无办法，他心如刀割。
“别惦记了，都这样了还有心管他呢，快想点高兴的，眼睛给我睁开了别睡觉，坚持一下。”
张栩生知道不该笑，但还是笑了一声，马上扯到了深处的肉，痛得他脸上的肌肉都战栗着抽动了一下。
“现在想什么都不太能高兴起来吧。”
“别扯，想想小虞。”
张栩生低下头：“想她…那不是更不能了么…”
“周队！”
于赫赶了过来。
“你们怎么样？”
张栩生实话实说：“有点不太好。”
周亮锋又心疼又气得想揍他：“你别贫嘴了行不行！”
张栩生碰碰他轻声说：“千佑吓到了。”
谁看到他这副惨相都会被吓到。
于赫的脸也有点白，一句话也没多说，迅速检查他的状况。
周亮锋红着眼眶：“于赫，怎么样。”
于赫摇了摇头：“不能动他。”
救护车只能上一个人，周亮锋等人和交警队交涉，杨翀那边似乎吵得很厉害，于赫来不及管到底是什么情况，先跟着张栩生上车了。
那天的饭局只有殷天阚没去，倒不是他还在闹别扭，是他这几天一下班在医院陪女朋友，下午又被电话叫去，忙得脱不开身。
张栩生被推进来的时候他刚好路过。
殷天阚看到一行人急匆匆跑过去，那张毫无血色又无比熟悉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像被雷劈到似的猛地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不顾女友父母的问询，拔腿就追。
“栩生！”于赫抓着推车不放，“老蒋，蒋敬华！帮个忙让我进手术室行不行？”
姓蒋的医生摇头：“按规定你不能进，放心交给我们，会尽全力把他抢下来。”
“护士把他推进去。”
于赫不让路：“拜托你让我进…”
医生声音高了：“于赫，我们都是医生，冷静一点，你不符合无菌条件，别耽误了救人的时间，去外面等着。”
于赫松了手。
张栩生的眼睛半闭着似乎在看向他，嘴唇翕动，于赫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眼泪到底还是没憋住。
“栩生！岁穗在等你呢你要活着听见没有——她在等着你呢——你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手术进行中的红灯亮了起来。
于赫狠狠锤了一下墙壁，抱着头脱力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殷天阚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冲出来，逮着于赫就问：“我是A型血，要不要抽血？他要不要血？张栩生呢？他人呢？”
于赫声音沙哑：“里面。”
“特情？他不是下机了吗？下午你们不是还一起吃饭吗到底怎么回事？”
“一辆车，大爷的不知道抽什么疯…他把千佑推开了，往旁边躲的时候被工地里的钢筋…”于赫捂住眼，“不是，我真他妈觉得…”
殷天阚也觉得这荒谬得简直像一场大梦，松开了于赫的肩：“怎么会这样呢…”
无影灯高悬在头顶。
张栩生的意识有点模糊了，眼前像有一块毛玻璃，挡得他看不清东西。
但他又听到了虞岁穗的声音。
倒是很清晰。
“张栩生——”
“你才是最坏的人。”
“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
“等你飞完这趟。”
“起落平安。”
“我们结婚吧。”
…
“——我爱你。”
虞岁穗说的那些话交叠着被他听到，像那西北的雪山般一重又一重，绵延不绝，包围着他，将他不断下坠的身体轻柔托住。
张栩生不由想要微笑，但没有力气，只是动了动嘴唇呢喃了一句旁人都听不清的话。
“我也爱你。”
真的很爱你。
我真不想离你而去。
我有点害怕，要是你在我身边可能会好一点，我没那么勇敢。
我可能要死了，可你却不知道。
幸好我还没和你结婚，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
你别等我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