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潭中，复生阵与溯源阵也随之消散，殷夜辰也飞身落回地面。
而惊异的是，谭面上竟然浮现出一具又一具女尸。
曾齐一时难以接受消失不见的辛亚，双肩颤抖，双手抱头哽咽，“主上！主上！曾齐败了，是曾齐无用！啊——啊！”
众人看向潭边跪下的老翁，没想到他重见旧主后竟能退去兽形，恢复神智。只是如今他一身破衣，垂垂老矣，全然无了当年钰宗书院曾夫子的模样。
殷夜辰走向他，拍了拍哽咽老翁的肩头，老翁吃力得抬起已然爬满纹路的老脸，发黄的双目里噙满了泪。
她见状虽心声不忍，欲出言慰问却不知言何，喉间发不出一子。
伤心至极的曾齐忍不住直勾勾盯着这女子，盯着久了，他恍恍惚惚得伸出手指着她的双眼，不可置信：“主上，辛亚 ！不，你不是！”
老翁又垂下了头，背过了身去。
殷夜辰伸出的手也就这般愣在了空中，看着老翁如是，她被辛亚的残息影响，心口有丝丝刺痛。
“曾齐，辛亚终究是背信弃义于上垚，你虽然是异人，却生于上垚又受教于上垚。如今为了复活你的主人，不惜蛰伏多年，汲汲营营至此，甚至屠杀数百名无辜女子。这些种种你可认罪！”司明上前，剑指曾齐，“还是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复兴媸椤族？”
曾齐仰天大笑：“遇到主人，我才真正悟到何为快意人间。我这半生都为了复活主人，若主人想复兴媸椤族，那我便是想的。若主人不想，我便是不想的。”
司明本还为这老翁的胡言气恼，却不想，曾齐说完便往剑上走。
一剑穿心！
“不！”殷夜辰快步上前，扶住将倒下的老翁，看他口中溢出的鲜血，她心中也极为难受。
“曾齐！你竟然为辛亚做到这步！”
那双发黄的老眼盯着面前年轻且艳丽女子良久，他将倒下的身体往阳光下爬了爬：“女郎，多谢你。”
老翁缓缓抬起手臂，满是污秽的手向着太阳指去，“主人曾言，他的名字在族中有濯灵耀日之意，他也真是如扶光日华般，是个明朗的少年郎。上垚这寒冬太冷了，可自打见到他，曾齐便感受不到寒意了。”
殷夜辰看着老翁这般，抓着老翁的双手不由更紧了些。
她当真是难受极了！
老翁曾齐，就这般将手指着当空旭日，久久不肯放下，而身体慢慢与冬雪融在一道。
圣伯鱼扶起跪在老翁身边的女子，拿出帕子，为她擦拭手中污垢，亦对身后众人命令道：“此案已了，烦请国师入宫结案，且将此案合理与陈恪将军等同僚解释，尔等不可泄露任何媸椤族与巫族相关之事。”
“时安，将曾齐烧了，骨灰便倒入这潭内，算是了却他这半生执念。”
“殿下！”殷夜辰将手抽回，向眼前这位贵胄鞠躬行礼，“夜辰方才脑中涌过太多辛亚身死那刻的记忆，虽然万般不甘，但难免有些共情于辛亚主仆，曾齐的骨灰能否让夜辰来处置？亦是让夜辰免于魔怔。”
“允。”
见这边事情都了却了，众人也一道往山下走。
-
路上，司明忍不住开口：“殷姑娘，你是峋阿山书院弟子，那院长苍先生可安好？”
在太子身侧的殷夜辰，闻言转头看了司明良久，皱了皱眉，便又看向前面的路：“国师大人，院长八年前便已经逝去。”
司明大惊：“怎么可能，我与书院夫子尚且还有通信，无人提起此事！”
疲惫的女子继续往前走着：“一则，苍先生门下弟子在各国做名士将才，先生又素来独行，若是弟子们找上门去祭奠，先生觉得不得清净，生前便下了令，先生故去之事不得声张。二则，新任的院长任需书院威望，若是苍先生故去之事被声张，那众名士自然会对书院的看法有所变化，毕竟峋阿山书院也才创立五十多年。”
“这……”司明情绪还在起伏。夫人阏珂握住他的臂弯，示意他太子还在，不可失仪！
圣伯鱼向殷夜辰问到：“那新任院长是何人，当年幸亚与峋阿山书院有何瓜葛？”
“新任院长是苍先生的儿子，苍先生过世后，我便跟着书院一位曾姓的名士。而苍先生之子身份神秘，夜辰所知不多。至于幸亚，夜辰就更不清楚了。”
苍先生竟有一子！
“幸亚有逆转十方归一阵之能，那此人在巫族必然是翘楚，但他既然与苍先生相熟，兴许苍先生对巫族所知甚多？”圣伯鱼正色道，“辛亚此人相关之事与人，孤欲细查，夜辰，可愿助孤一二？”
“啊？”殷夜辰停下步子，看了眼从远处而来的车马，“夜辰自是愿意！只是国师府上的这位女君既然会溯源术，可否能与国师夫人一道，协助夜辰。”
女君与阏珂虽不知为何这殷小姐要带上她们，但在太子跟前，却也只能应下此事。
虽得二位女君允诺，殷夜辰还是面露难色。
“殿下，幸亚之死与钰宗书院和上垚王族相关，夜辰一身布衣，而二位女君来自蕃国，我们三人实在是……”
“孤知你的顾虑，辛亚之事孤不是因曾齐之事才开始查的，此事孤会让支时安助你。”
支时安咳了一声：“主上！那是太子府的马车！”
远处，脸色沉重陈恪与殷昭疾步向他们走来，支时安隐隐有丝不好的预感。
陈恪带着亲卫队走近圣伯鱼，几排亲卫皆单膝跪下，为首的陈恪献上一卷绣着晷赫马的赭色卷轴。
这是加急军书！
“殿下，前线战事又起，是西境山黍国挑事。”
“什么！”一直沉稳的支音都忍不住，她略带慌张得看向太子。
六年前大战止戈，山黍竟然再生事端！支音还记得，十四岁的太子大败西境山黍国，拿回先祖的失地，这是何等不易。只是六年前山黍国都败了，现在太子羽翼丰满，秦陵铁骑强势，近几年又纳入了藩王南羽王的南家军。西境山黍国如今挑衅，虽有不合理之处，他们却也不可轻视。
太子扶起陈恪，看完军书后，他思忱半响后走到殷夜辰跟前，“夜辰，幸亚之事对孤来说极为重要，孤再信你一次！”
他卸下腰侧紫烟坠玉，玉为紫烟玉，雕琢了鱼鳞图腾，用金丝镶嵌。
“此乃孤的信物，雁林，在上垚视此物如视孤。夜辰，你有了这信物，除了王宫在都城任何地方，你都可通畅无阻。”
“殿下，以臣之见……”
圣伯鱼抬手打断陈恪，将卷轴扔回陈恪，示意支时安将马车拉来，“殷昭将随孤一起出征。陈将军，这些日子，就劳烦陈将军照料国主了！”
他翻身上马，“时安，你护送殷小姐回书院。”
“殿下！”
殷夜辰一声唤，勒紧缰绳的太子回过头来。
“怎么？”那清如玉盘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欢喜？
“殿下，殿下为何信夜辰。”殷夜辰仰头怔怔看着晷赫马上的男子。
圣伯鱼歪头看向她，他倒是没料到，她会说这话。
“夜辰，四年前孤未能见到苍先生，却见到了你。孤与你说过，汝之大才像极了传言的苍先生。既然如此，孤为何不信你？”
“可殿下，不怕夜辰拿着雁林在上垚为为所欲为么？”
圣伯鱼垂眸看向她露出的那段侧颈，俯下身，为她揽了揽狐裘，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了丝暧昧，连那晷赫马也侧过了头。
圣伯鱼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在她耳尖泛红时，他勾唇笑出了声：“小心着凉。”
话落，圣伯鱼拍了拍□□晷赫马，带着秦陵铁骑离去。
支时安抱紧剑，直勾勾得盯着殷夜辰的耳尖。他心中疑惑，主上是在调戏这殷小姐？
见太子等人离开，支时安也陪着殷夜辰上了马车。
-
马车行驶平缓，支时安将那枚土系铜钱递了过去。
“听说这是曾齐的法器，国师将此物交给我了，殷小姐，你可需要用它来查幸亚。”
殷夜辰接过铜币，听支时安继续碎碎念：“理当来说，这是他的法器是五枚铜币，既然这枚在这，其他几枚应该也不会太远。等回了书院，我定要好好找找！”
他见对方不接自己的话，抱着剑略微尴尬。从前跟着冷冷清清的太子，好生无趣，现在又要跟着文绉绉的读书人，他不免在心中自怨自怜起来。
“殷小姐，方才你怎么就自己往那复生阵上冲，我瞧见阵中的那股碧色团子冲进你脑袋里了！”辛亚忽得靠近，盯着她的眉心细瞧。
他竟然能瞧出那股碧玉团子？
殷夜辰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
“若我不冲上去，幸亚那最后的记忆便散开了，殿下托我查幸亚，我岂能看着那堆线索就这么消散了。”
支时安离她近了些，她垂眸之际，倒是看清了支时安把玩着的剑穗。
“小支大人，殿下为何要查幸亚这人？”
那小郎君只是耸了耸肩，又端坐好：“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和十方归一阵有关？具体有什么我可不敢乱说，你知道的，殿下脾气不好。呃，不对，殿下对你倒是很客气。”
想到这，支时安的那双圆眼又在殷夜辰身上来回滚动。
“啧啧啧，当年殿下去峋阿山书院，和你是怎么认识的？为何殿下会格外优待你啊？”
殷夜辰从剑穗上移开眼，“峋阿山书院有位姓曾的名士，当年他邀殿下峋阿山，便引荐我与殿下相识。曾夫子与殿下曾是忘年交，而我又与曾夫子交好，许是这层关系，殿下才会优待我。”
支时安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剑穗感兴趣，拨弄剑穗的手顿了下，继续问道：“那这位名士呢？”
“殿下离开峋阿山书院后，曾夫子因惹怒了新院长，后因受辱而自戕。”
支时安愣住，太子的忘年交竟然受辱而自戕！他怕殷夜辰怀念起故人，心中伤怀，想着岔开话，可二人并不熟，他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可聊。
二人无言许久，直到窗外的风雪吹入，女子忍不住伸手向外。
“我和殿下曾在峋阿山相处了半年，相处得不错。”
“哦？”本也盯着外边飘雪的支时安猛得转头，打量起马车内这位所谓的苍先生弟子，“还真别说，你出身峋阿山书院，也算是名士之后。至于长相嘛，放在贵女堆里比，也不辱没太子。性子嘛，虽看着无趣了点，也勉强过得去！殷小姐，这太子妃之位，你倒是可以搏一搏！”
“你觉得可以？”
殷夜辰看向长着一张稚脸的支时安像个长辈似得说“可以”，忍不住笑出声。
他见她笑，摸了摸鼻子，“你笑起来和太子一样好看。”
“哦？殿下对着你倒是常笑不成？”
支时安想到圣伯鱼近几年来，对他只有嗤笑和冷笑，忙摇头否认：“没有的事！”
“小支大人，若是我真要做太子妃，定然会一字不拉得和太子说，是小支大人说夜辰可配位太子妃。“
见她挪揄自己，支时安瘪了瘪嘴，转过头去。
“小支大人，我不逗你了。你倒是与我说说，殿下为何要查十方归一阵？”
“我也不知道啊！”支时安扶额，“殷小姐，实不相瞒，因我年幼，之前要紧的事都轮不到我来干！”
“可十方归一阵之事不简单啊，殿下交给你？”
“哎，这不是还有你么？对了，你可知，那十方归一阵到底是什么阵法，为什么非要镇压媸椤族，他们犯了什么错么？幸亚是巫族，为何要帮他们呢？”
殷夜辰叹道：“十方归一阵原是来自巫族的九方归一阵，素来用于镇压生了反心或魔怔的大巫。巫族的贵族统称九巫，一般的大巫都来自九巫，而这阵名也由此而来。千年前，人族受到媸椤族迫害，故求救于巫族。巫族，便将九方归一阵教给人族玄士，也就是那个时候，上垚国设立了玄部司，由国师主领。而初代国师在都城成功用十方归一阵镇压了媸椤王族。传闻，那位国师能够完成阵法还得到了巫族相助。至于辛亚为何要帮他们，我也不知。”
“这些，主上都知晓么？”
“应当知晓的，北境上垚国，西境山黍国，东境禾郡国，这三个大国王族都应该有记载这些。不过因为正统王族起源于上垚国，上垚国所知的辛密多些。”
殷夜辰见将头他撑在剑炳上，呆呆得发愣，不由好笑：“小支大人，你这是在气殿下不同你讲这些么？这些事经过了千百年，很多王族怕是已经把此事遗忘，记载的古书怕是已经被当成是杜撰的小记。”
“殷小姐，那，那巫族和媸椤族的事，您是从苍先生那处得知么？”
“峋阿山书院有些古籍，记载了这些往事。书院还有一些巫术玄法，也因此，峋阿山书院成了众多玄师向往之所。”殷夜辰似回忆起什么，“但先生从未让我局囿于书院，时常带我在外云游和访学。只是可惜啊，先生逝世太早。”
支时安拍了拍自个的脑门：“咳咳，哎呀，怪我，又勾起小姐的伤心事，提完曾老先生又提苍先生。不过，话说回来，主上要我们查十方归一阵和辛亚，小姐想怎么查呢？”
殷夜辰对上小郎君的圆眼，“我们就从钰宗书院入手，毕竟这处是幸亚呆得最久之所。另外，玄部司应当也有相关文书，到时候便让国师相助。对了小支大人，这玄部司你知晓多少呢？”
“玄部司我知道不多，大都是些神神叨叨的玄师。不过啊，殷昭……”
“殷昭？”
“对，他有个相好的，就是李将军的女儿李扶苑，她曾经是司明大人的未婚妻。”支时安说起这些便来了精神气，将手中的剑往身侧一放，双手抱胸，将腿架起，俨然一开讲的模样。
殷夜辰多看了几眼一侧的长剑，那剑鞘上的纹路格外古朴，花纹与巫族和媸椤族的图腾极像。
而支时安见她盯着自己的剑，便将剑挪开。
“这冷破剑有何好看，殷小姐不妨让我和你讲讲这上垚国的花边佚事。”
“什么？”殷夜辰回过神。
“我方才说哪里了，哦，殷昭那个相好。就是李扶苑，原来是国师司明的青梅竹马，李将军想把她嫁给国师。”
“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国师的妻子，阏珂，听说原来是要嫁给王族的。那个时候主上派国师去阏国商讨和亲的事，不知道怎么的王女阏珂竟然说司明才是她的命定之人。要不然，她说不定会嫁给我们主上。”
“那后来李小姐怎么办？”如此大辱，怎么忍下！
“不过啊，这都城里这些公子贵女的关系都不简单。你可知，那李扶苑的表姑便是国后，国后呢，似乎有意将李扶苑许给主上，只是后来没成。”
那此女岂不是又受辱了！
“大人看来知道的东西不少！”
这小郎君听她夸自己，下巴一扬，“这是自然！”
“殿下身边有五位持剑高手曾因其武力不群闻名三国，也便是你们五位支大人。我有一事不解，除了你之外，其他四人可是如寻常侍从一般对殿下极为恭敬？”
“是啊！”
殷夜辰挑眉，“好像只有大人您可以随意挪揄殿下，连殿下婚配之事都是可以随意向外人说的么？看来支大人很得殿下宠爱？”
“哎！”支时安摆了摆手，“这个啊，看来殷小姐你不知，我确实最受太子宠爱！我一出生父母就去世了，主上怜惜我，就不处处拘束我。”
“小支大人大幸！”
“我呢，几乎是主上带大的。八年前，主上出征山黍国还带着我呢！他待我甚至比宗族子弟都好，哪怕我打了那些个王孙贵族，都不舍得责罚我。”
“出征山黍还带着你？”
“是啊，就是因为我幼时被纵容得无法无天，惹得一些宗族子弟不满。八年前的主上尚未建立自己的权威，国主身体不适，群臣暗里欺他年幼。主上出征要带走我所有的阿兄和阿姊，他便不放心将我放在都城，也把我捎上了。”
“原来如此。”
支时安确实性子活络，一路上从达官贵人的秘史，到城中衣铺糖铺，到上垚国花坊香楼，无所不言。
马车也缓缓驶到书院门口，殷夜辰假寐的双眼才睁开来，止住喋喋不休的支时安。
“小支大人，我们到了。麻烦你去将之前搜集的曾齐与幸亚相关文书给我送来？我们明日再见。”
“明日？”
“对，你可还记得在马车上，我们约好明日去安葬曾齐？”
而惊异的是，谭面上竟然浮现出一具又一具女尸。
曾齐一时难以接受消失不见的辛亚，双肩颤抖，双手抱头哽咽，“主上！主上！曾齐败了，是曾齐无用！啊——啊！”
众人看向潭边跪下的老翁，没想到他重见旧主后竟能退去兽形，恢复神智。只是如今他一身破衣，垂垂老矣，全然无了当年钰宗书院曾夫子的模样。
殷夜辰走向他，拍了拍哽咽老翁的肩头，老翁吃力得抬起已然爬满纹路的老脸，发黄的双目里噙满了泪。
她见状虽心声不忍，欲出言慰问却不知言何，喉间发不出一子。
伤心至极的曾齐忍不住直勾勾盯着这女子，盯着久了，他恍恍惚惚得伸出手指着她的双眼，不可置信：“主上，辛亚 ！不，你不是！”
老翁又垂下了头，背过了身去。
殷夜辰伸出的手也就这般愣在了空中，看着老翁如是，她被辛亚的残息影响，心口有丝丝刺痛。
“曾齐，辛亚终究是背信弃义于上垚，你虽然是异人，却生于上垚又受教于上垚。如今为了复活你的主人，不惜蛰伏多年，汲汲营营至此，甚至屠杀数百名无辜女子。这些种种你可认罪！”司明上前，剑指曾齐，“还是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复兴媸椤族？”
曾齐仰天大笑：“遇到主人，我才真正悟到何为快意人间。我这半生都为了复活主人，若主人想复兴媸椤族，那我便是想的。若主人不想，我便是不想的。”
司明本还为这老翁的胡言气恼，却不想，曾齐说完便往剑上走。
一剑穿心！
“不！”殷夜辰快步上前，扶住将倒下的老翁，看他口中溢出的鲜血，她心中也极为难受。
“曾齐！你竟然为辛亚做到这步！”
那双发黄的老眼盯着面前年轻且艳丽女子良久，他将倒下的身体往阳光下爬了爬：“女郎，多谢你。”
老翁缓缓抬起手臂，满是污秽的手向着太阳指去，“主人曾言，他的名字在族中有濯灵耀日之意，他也真是如扶光日华般，是个明朗的少年郎。上垚这寒冬太冷了，可自打见到他，曾齐便感受不到寒意了。”
殷夜辰看着老翁这般，抓着老翁的双手不由更紧了些。
她当真是难受极了！
老翁曾齐，就这般将手指着当空旭日，久久不肯放下，而身体慢慢与冬雪融在一道。
圣伯鱼扶起跪在老翁身边的女子，拿出帕子，为她擦拭手中污垢，亦对身后众人命令道：“此案已了，烦请国师入宫结案，且将此案合理与陈恪将军等同僚解释，尔等不可泄露任何媸椤族与巫族相关之事。”
“时安，将曾齐烧了，骨灰便倒入这潭内，算是了却他这半生执念。”
“殿下！”殷夜辰将手抽回，向眼前这位贵胄鞠躬行礼，“夜辰方才脑中涌过太多辛亚身死那刻的记忆，虽然万般不甘，但难免有些共情于辛亚主仆，曾齐的骨灰能否让夜辰来处置？亦是让夜辰免于魔怔。”
“允。”
见这边事情都了却了，众人也一道往山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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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司明忍不住开口：“殷姑娘，你是峋阿山书院弟子，那院长苍先生可安好？”
在太子身侧的殷夜辰，闻言转头看了司明良久，皱了皱眉，便又看向前面的路：“国师大人，院长八年前便已经逝去。”
司明大惊：“怎么可能，我与书院夫子尚且还有通信，无人提起此事！”
疲惫的女子继续往前走着：“一则，苍先生门下弟子在各国做名士将才，先生又素来独行，若是弟子们找上门去祭奠，先生觉得不得清净，生前便下了令，先生故去之事不得声张。二则，新任的院长任需书院威望，若是苍先生故去之事被声张，那众名士自然会对书院的看法有所变化，毕竟峋阿山书院也才创立五十多年。”
“这……”司明情绪还在起伏。夫人阏珂握住他的臂弯，示意他太子还在，不可失仪！
圣伯鱼向殷夜辰问到：“那新任院长是何人，当年幸亚与峋阿山书院有何瓜葛？”
“新任院长是苍先生的儿子，苍先生过世后，我便跟着书院一位曾姓的名士。而苍先生之子身份神秘，夜辰所知不多。至于幸亚，夜辰就更不清楚了。”
苍先生竟有一子！
“幸亚有逆转十方归一阵之能，那此人在巫族必然是翘楚，但他既然与苍先生相熟，兴许苍先生对巫族所知甚多？”圣伯鱼正色道，“辛亚此人相关之事与人，孤欲细查，夜辰，可愿助孤一二？”
“啊？”殷夜辰停下步子，看了眼从远处而来的车马，“夜辰自是愿意！只是国师府上的这位女君既然会溯源术，可否能与国师夫人一道，协助夜辰。”
女君与阏珂虽不知为何这殷小姐要带上她们，但在太子跟前，却也只能应下此事。
虽得二位女君允诺，殷夜辰还是面露难色。
“殿下，幸亚之死与钰宗书院和上垚王族相关，夜辰一身布衣，而二位女君来自蕃国，我们三人实在是……”
“孤知你的顾虑，辛亚之事孤不是因曾齐之事才开始查的，此事孤会让支时安助你。”
支时安咳了一声：“主上！那是太子府的马车！”
远处，脸色沉重陈恪与殷昭疾步向他们走来，支时安隐隐有丝不好的预感。
陈恪带着亲卫队走近圣伯鱼，几排亲卫皆单膝跪下，为首的陈恪献上一卷绣着晷赫马的赭色卷轴。
这是加急军书！
“殿下，前线战事又起，是西境山黍国挑事。”
“什么！”一直沉稳的支音都忍不住，她略带慌张得看向太子。
六年前大战止戈，山黍竟然再生事端！支音还记得，十四岁的太子大败西境山黍国，拿回先祖的失地，这是何等不易。只是六年前山黍国都败了，现在太子羽翼丰满，秦陵铁骑强势，近几年又纳入了藩王南羽王的南家军。西境山黍国如今挑衅，虽有不合理之处，他们却也不可轻视。
太子扶起陈恪，看完军书后，他思忱半响后走到殷夜辰跟前，“夜辰，幸亚之事对孤来说极为重要，孤再信你一次！”
他卸下腰侧紫烟坠玉，玉为紫烟玉，雕琢了鱼鳞图腾，用金丝镶嵌。
“此乃孤的信物，雁林，在上垚视此物如视孤。夜辰，你有了这信物，除了王宫在都城任何地方，你都可通畅无阻。”
“殿下，以臣之见……”
圣伯鱼抬手打断陈恪，将卷轴扔回陈恪，示意支时安将马车拉来，“殷昭将随孤一起出征。陈将军，这些日子，就劳烦陈将军照料国主了！”
他翻身上马，“时安，你护送殷小姐回书院。”
“殿下！”
殷夜辰一声唤，勒紧缰绳的太子回过头来。
“怎么？”那清如玉盘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欢喜？
“殿下，殿下为何信夜辰。”殷夜辰仰头怔怔看着晷赫马上的男子。
圣伯鱼歪头看向她，他倒是没料到，她会说这话。
“夜辰，四年前孤未能见到苍先生，却见到了你。孤与你说过，汝之大才像极了传言的苍先生。既然如此，孤为何不信你？”
“可殿下，不怕夜辰拿着雁林在上垚为为所欲为么？”
圣伯鱼垂眸看向她露出的那段侧颈，俯下身，为她揽了揽狐裘，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了丝暧昧，连那晷赫马也侧过了头。
圣伯鱼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在她耳尖泛红时，他勾唇笑出了声：“小心着凉。”
话落，圣伯鱼拍了拍□□晷赫马，带着秦陵铁骑离去。
支时安抱紧剑，直勾勾得盯着殷夜辰的耳尖。他心中疑惑，主上是在调戏这殷小姐？
见太子等人离开，支时安也陪着殷夜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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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驶平缓，支时安将那枚土系铜钱递了过去。
“听说这是曾齐的法器，国师将此物交给我了，殷小姐，你可需要用它来查幸亚。”
殷夜辰接过铜币，听支时安继续碎碎念：“理当来说，这是他的法器是五枚铜币，既然这枚在这，其他几枚应该也不会太远。等回了书院，我定要好好找找！”
他见对方不接自己的话，抱着剑略微尴尬。从前跟着冷冷清清的太子，好生无趣，现在又要跟着文绉绉的读书人，他不免在心中自怨自怜起来。
“殷小姐，方才你怎么就自己往那复生阵上冲，我瞧见阵中的那股碧色团子冲进你脑袋里了！”辛亚忽得靠近，盯着她的眉心细瞧。
他竟然能瞧出那股碧玉团子？
殷夜辰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
“若我不冲上去，幸亚那最后的记忆便散开了，殿下托我查幸亚，我岂能看着那堆线索就这么消散了。”
支时安离她近了些，她垂眸之际，倒是看清了支时安把玩着的剑穗。
“小支大人，殿下为何要查幸亚这人？”
那小郎君只是耸了耸肩，又端坐好：“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和十方归一阵有关？具体有什么我可不敢乱说，你知道的，殿下脾气不好。呃，不对，殿下对你倒是很客气。”
想到这，支时安的那双圆眼又在殷夜辰身上来回滚动。
“啧啧啧，当年殿下去峋阿山书院，和你是怎么认识的？为何殿下会格外优待你啊？”
殷夜辰从剑穗上移开眼，“峋阿山书院有位姓曾的名士，当年他邀殿下峋阿山，便引荐我与殿下相识。曾夫子与殿下曾是忘年交，而我又与曾夫子交好，许是这层关系，殿下才会优待我。”
支时安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剑穗感兴趣，拨弄剑穗的手顿了下，继续问道：“那这位名士呢？”
“殿下离开峋阿山书院后，曾夫子因惹怒了新院长，后因受辱而自戕。”
支时安愣住，太子的忘年交竟然受辱而自戕！他怕殷夜辰怀念起故人，心中伤怀，想着岔开话，可二人并不熟，他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可聊。
二人无言许久，直到窗外的风雪吹入，女子忍不住伸手向外。
“我和殿下曾在峋阿山相处了半年，相处得不错。”
“哦？”本也盯着外边飘雪的支时安猛得转头，打量起马车内这位所谓的苍先生弟子，“还真别说，你出身峋阿山书院，也算是名士之后。至于长相嘛，放在贵女堆里比，也不辱没太子。性子嘛，虽看着无趣了点，也勉强过得去！殷小姐，这太子妃之位，你倒是可以搏一搏！”
“你觉得可以？”
殷夜辰看向长着一张稚脸的支时安像个长辈似得说“可以”，忍不住笑出声。
他见她笑，摸了摸鼻子，“你笑起来和太子一样好看。”
“哦？殿下对着你倒是常笑不成？”
支时安想到圣伯鱼近几年来，对他只有嗤笑和冷笑，忙摇头否认：“没有的事！”
“小支大人，若是我真要做太子妃，定然会一字不拉得和太子说，是小支大人说夜辰可配位太子妃。“
见她挪揄自己，支时安瘪了瘪嘴，转过头去。
“小支大人，我不逗你了。你倒是与我说说，殿下为何要查十方归一阵？”
“我也不知道啊！”支时安扶额，“殷小姐，实不相瞒，因我年幼，之前要紧的事都轮不到我来干！”
“可十方归一阵之事不简单啊，殿下交给你？”
“哎，这不是还有你么？对了，你可知，那十方归一阵到底是什么阵法，为什么非要镇压媸椤族，他们犯了什么错么？幸亚是巫族，为何要帮他们呢？”
殷夜辰叹道：“十方归一阵原是来自巫族的九方归一阵，素来用于镇压生了反心或魔怔的大巫。巫族的贵族统称九巫，一般的大巫都来自九巫，而这阵名也由此而来。千年前，人族受到媸椤族迫害，故求救于巫族。巫族，便将九方归一阵教给人族玄士，也就是那个时候，上垚国设立了玄部司，由国师主领。而初代国师在都城成功用十方归一阵镇压了媸椤王族。传闻，那位国师能够完成阵法还得到了巫族相助。至于辛亚为何要帮他们，我也不知。”
“这些，主上都知晓么？”
“应当知晓的，北境上垚国，西境山黍国，东境禾郡国，这三个大国王族都应该有记载这些。不过因为正统王族起源于上垚国，上垚国所知的辛密多些。”
殷夜辰见将头他撑在剑炳上，呆呆得发愣，不由好笑：“小支大人，你这是在气殿下不同你讲这些么？这些事经过了千百年，很多王族怕是已经把此事遗忘，记载的古书怕是已经被当成是杜撰的小记。”
“殷小姐，那，那巫族和媸椤族的事，您是从苍先生那处得知么？”
“峋阿山书院有些古籍，记载了这些往事。书院还有一些巫术玄法，也因此，峋阿山书院成了众多玄师向往之所。”殷夜辰似回忆起什么，“但先生从未让我局囿于书院，时常带我在外云游和访学。只是可惜啊，先生逝世太早。”
支时安拍了拍自个的脑门：“咳咳，哎呀，怪我，又勾起小姐的伤心事，提完曾老先生又提苍先生。不过，话说回来，主上要我们查十方归一阵和辛亚，小姐想怎么查呢？”
殷夜辰对上小郎君的圆眼，“我们就从钰宗书院入手，毕竟这处是幸亚呆得最久之所。另外，玄部司应当也有相关文书，到时候便让国师相助。对了小支大人，这玄部司你知晓多少呢？”
“玄部司我知道不多，大都是些神神叨叨的玄师。不过啊，殷昭……”
“殷昭？”
“对，他有个相好的，就是李将军的女儿李扶苑，她曾经是司明大人的未婚妻。”支时安说起这些便来了精神气，将手中的剑往身侧一放，双手抱胸，将腿架起，俨然一开讲的模样。
殷夜辰多看了几眼一侧的长剑，那剑鞘上的纹路格外古朴，花纹与巫族和媸椤族的图腾极像。
而支时安见她盯着自己的剑，便将剑挪开。
“这冷破剑有何好看，殷小姐不妨让我和你讲讲这上垚国的花边佚事。”
“什么？”殷夜辰回过神。
“我方才说哪里了，哦，殷昭那个相好。就是李扶苑，原来是国师司明的青梅竹马，李将军想把她嫁给国师。”
“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国师的妻子，阏珂，听说原来是要嫁给王族的。那个时候主上派国师去阏国商讨和亲的事，不知道怎么的王女阏珂竟然说司明才是她的命定之人。要不然，她说不定会嫁给我们主上。”
“那后来李小姐怎么办？”如此大辱，怎么忍下！
“不过啊，这都城里这些公子贵女的关系都不简单。你可知，那李扶苑的表姑便是国后，国后呢，似乎有意将李扶苑许给主上，只是后来没成。”
那此女岂不是又受辱了！
“大人看来知道的东西不少！”
这小郎君听她夸自己，下巴一扬，“这是自然！”
“殿下身边有五位持剑高手曾因其武力不群闻名三国，也便是你们五位支大人。我有一事不解，除了你之外，其他四人可是如寻常侍从一般对殿下极为恭敬？”
“是啊！”
殷夜辰挑眉，“好像只有大人您可以随意挪揄殿下，连殿下婚配之事都是可以随意向外人说的么？看来支大人很得殿下宠爱？”
“哎！”支时安摆了摆手，“这个啊，看来殷小姐你不知，我确实最受太子宠爱！我一出生父母就去世了，主上怜惜我，就不处处拘束我。”
“小支大人大幸！”
“我呢，几乎是主上带大的。八年前，主上出征山黍国还带着我呢！他待我甚至比宗族子弟都好，哪怕我打了那些个王孙贵族，都不舍得责罚我。”
“出征山黍还带着你？”
“是啊，就是因为我幼时被纵容得无法无天，惹得一些宗族子弟不满。八年前的主上尚未建立自己的权威，国主身体不适，群臣暗里欺他年幼。主上出征要带走我所有的阿兄和阿姊，他便不放心将我放在都城，也把我捎上了。”
“原来如此。”
支时安确实性子活络，一路上从达官贵人的秘史，到城中衣铺糖铺，到上垚国花坊香楼，无所不言。
马车也缓缓驶到书院门口，殷夜辰假寐的双眼才睁开来，止住喋喋不休的支时安。
“小支大人，我们到了。麻烦你去将之前搜集的曾齐与幸亚相关文书给我送来？我们明日再见。”
“明日？”
“对，你可还记得在马车上，我们约好明日去安葬曾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