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李扶珏知迦楼罗不愿见他,便不再叨扰,只是时常派人送点东西来,送的次数多了,城主也听说李大公子常常让人往歌楼跑。城主本就是对贬为庶民的小将军十分可惜,怕他沉迷女色,于是便差人周转,将李扶珏调出俞城。

    “这几日,李大公子倒是没再送东西来了,总该不会是买不起玉石了?”殷夜辰坐在桌边,将仅剩下的一些玉石摆弄成阵。

    “我听说,他被调走了。这样也好,我们做事便不会被人盯着。”迦楼罗坐到对面,见她在桌上摆的阵与之前的不同,“好在大人您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纵然没有这些玉石,也是无恙的。可您现在在摆的是什么阵?”

    殷夜辰担忧道:“军中尚未有太子的消息,要么是故意封锁,要么是他伤得太重,秦陵铁骑也没找到他。我这几日便尝试算卦,这些个玉石就是这么用的,可按照卦象,他就在俞城附近。”

    “大人!”迦楼罗的语气带着几分苛责,“您的伤才好,怎好算卦,这会对您有损伤的,难怪这些日子,您的伤恢复得这般慢。”

    “总该是要我知晓他没事才放心。”殷夜辰从玉石堆中抬头,“不知他的伤如何。”

    “大人的卦象属下虽看不大懂,可玉石光泽尚存,属下便明白,太子定然无虞。”迦楼罗看向窗外,“春来日暖,外边的树木都长出新绿,不如属下陪大人逛逛这俞城,顺道探查探查太子行踪,如何?”

    殷夜辰应下,迦楼罗便寻出来面纱为殷夜辰戴上,欣喜将她拉出门。

    “这俞城城主,确实有几分本事,才几日,这城里倒是干净了好些。大人,连屋舍都修好了好些。”迦楼罗拉着殷夜辰在一家衣铺旁停下,问道,“大人要不要看看俞城这边的春衣。”

    殷夜辰对衣铺并不心思,只是皱眉看着往来之人,许多穿着木鞋草鞋的黝黑农人,还有些衣衫褴褛的流民,问道:“怎么有这般多流民和农户?”

    衣铺的主人恰好听到,停下手上的活计,走到门口张望一番:“两位姑娘可知前几日俞城遭了难,前边战火纷飞的,俞城男丁本就是少,勉强拨了支队来帮俞城休整,时日到了,那支队也走了。城主见不少屋舍还是破烂,许多百姓无敝履之所。便贴了告示,招些干活的农户和流民修缮屋舍。”

    “可还有不少女子?”迦楼罗看往来者尚有长发女。女子修房,这在俞城十分少见。

    “这样的日子里,男丁本就不多,穷苦人家的女子可就得出门做工。”衣铺的老板摇了摇头,转头指着屋内的裁布农女,“前些日子我这边也招个农女来做工,说是成婚一载,丈夫上了战场,也不知生死。”

    殷夜辰和迦楼罗转身,往里边看,确实有一女子背对着他们忙活。

    “世道不易,两位姑娘看着是有身份的,不知底下的人温饱难求。”

    店主对着外边的人努嘴:“他们这些还算是好,到底是熬过了冬日。俞城这一年不太安定,总是有什么东西来袭。还不如二十年前那样,当作战场打!好歹也是有些防备。”

    殷夜辰看了眼迦楼罗,便往别处走去,迦楼罗会意,掏出一块玉石扔给店主,“我家大人怕冷,你弄件厚的外裳,要最好的。过几日差人送至缱绻阁,就说寻迦楼罗的。”

    店主看这二女走远,掂了掂手中的玉石,摇头叹气走回店中,嘴里嘟囔:“真是荒唐!”

    在整理布匹的靳女转头,看店主脸色不大好,问道:“荒唐什么?店主,我刚才看门口好像有两位姑娘么?她们怎么走了。”

    方才还见着两位姑娘的背影,怎么一转眼不见。

    “别提了,这两个女人是缱绻阁的。你知道缱绻阁是什么么?”

    靳女茫然摇头。

    “那个俞城最大的歌楼。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呢!”店主伸出手,将掌心的玉石摊开给靳女看,“你看看这玉的成色,多贵重啊。我听闻前些日子调来俞城的军队里有不少贵族世家的,有几个就专往那个歌楼跑。我瞧着,这玉石便是从那边送出来的。”

    靳女倒是有些不明白得捏了捏自己的手,看店主将玉石往兜里收,好奇道:“这公子贵人去歌楼怎么了?”

    “怎么了?哎,和你这农女说不清。”店主叹着气,“前边打仗,好男儿想着寻欢作乐,却不多帮衬帮衬城中百姓,怎么不荒唐。还有些人是有家室的,男人嘛,跑来千里之外打仗,妻子不在身边,总想寻欢作乐。”

    靳女本就是山黍人,对此也不知该说什么。

    店主说着便坐了下来,嘀咕道:“那个歌楼也是,里面这么多钱,城主也不想着从中扣点钱出来救济救济百姓。”

    “过两日,你随我一同去那边送外裳!”店主指着最里面那款布,“靳女,你把这款拿出来。”

    “这么好的料子?”靳女惊讶,“这歌舞楼里的姑娘真有钱!方才那块石头这么值钱么?”

    店主摇了摇头,嗤笑道:“值钱,怎么不值钱。若是做得好,送去那楼里,姑娘一笑,兴许多给了点赏钱。只不过,不知道这赏钱又得从哪位军官里流出来的。”

    靳女将那块上好的料子取出来,想起家中那位贵公子,他这些日子渐渐康复,可腿上有疾,尚且无法离开。他总提到自己的妻子,若是伤好了,定然马上要走的。那样的人,也会去寻欢作乐么?

    也罢,这也不是自己该想的东西。靳女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

    数日后。

    衣铺店主和靳女在缱绻阁侍女的带领下,往里边走。

    “这座阁楼,真好看啊!”靳女悄声对店主道。

    店主心里嘀咕:能不好看么,比城主住的宅子都好看。

    “不过我们都走了那么多层了,怎么还没到房内?”靳女捧着手里的厚衣裳,四处张望。

    店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小点声,我们已经快到了,都到最高这层楼,看来那位迦楼罗姑娘身份不俗,不是寻常歌女舞女。

    侍女将她们带到迦楼罗房门口,敲了敲了门,得到应允才将二人带了进去。进屋后,侍女便低头出去了。

    坐在妆台边的女子转身头看向愣在门口的一老一少。

    靳女不由惊呼“甚美!”。

    这妆台边的女子肤白貌美,体态优雅。眉眼妖而不媚,眼神正派,一身白衣,活脱脱像是个神女,半分不像个卖笑女。

    店主也愣住,好些年没在俞城见到这般浑然天成还带着神性的美人了。可靳女的呼声,还是将他拉回神,忙对着房中人作揖:“姑娘,我们是送衣裳来的。”

    殷夜辰看向靳女手上的衣裳。

    靳女见她看来,抓着包裹的手紧了紧。

    “将包裹打开。”殷夜辰看出了靳女的紧张,挑眉看她。

    靳女未曾侍奉过贵人,颤抖着将包裹放在桌上,将里边的衣裳取出,妆台边的女子走近,靳女嗅到一股好闻的草木香,竟然有些痴了。殷夜辰看这年轻女子呆呆的,便放下戒心,伸手去拿衣裳。

    殷夜辰的手恰碰到靳女的手腕。

    有硬物!

    靳女的手腕突然被抓,那件外裳也掉落在地。

    “您这是做什么!”店主见这为姑娘眼神突然凌厉,抓住靳女的手腕。

    靳女被抓得生疼,一直呼叫。

    殷夜辰抓住她的手腕才察觉手上套着的手钏,将它取出,问道:“此物华贵,你从何而来。”

    “你把它还给我!”可自己手腕被捏得生疼,不敢动弹,“这是我丈夫留给我的!”

    店主见状,心中暗道不好,此物华贵,岂是她一个农女能有的,该不会是因为她手脚不干净从哪里偷来的。明明此女面相看着老实。

    店主看殷夜辰打量手里的玉钏,上前躬身开解:“小的也不知这农女从哪里得的此物,她在我这做工有几日了,都是老实本分的。或许是她丈夫从前边战场里捡的。”

    这个理由倒很是可信,殷夜辰本欲将此物还给靳女,可靳女却不依不饶。

    “不是的,这是我丈夫从小就戴着的,是他阿娘的东西!”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店主低着头,转过脸瞪靳女,警告她莫要胡言。

    殷夜辰放开此女,走到窗边,提着这手钏仔细看。

    靳女有些委屈,声音沙哑:“我丈夫生死未卜,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求姑娘将它还我。”

    外头的日光穿过珠子,印出了个古体的“秋”,此物应当是山黍王姬所有,怎么会留给一个农女的丈夫,难不成此女口中的母亲是个宫里出来的女人?

    “大人?”迦楼罗刚从外边回来,便见殷夜辰倚在窗边,盯着只手钏。而上次见到的衣铺店主带着个农女站在桌边,惶恐得看着大人。

    “是你!”靳女指着迦楼罗,身体发颤。

    她竟然是这歌舞楼里出来的,自己在成婚前见过她三次,她是兄长朝思暮想之人!

    靳女相貌普通,迦楼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何人!

    “怎么,你认识她?”窗边的殷夜辰合上手,看那两人神色变化,分明是旧识相逢。

    迦楼罗摆手,命衣铺店主离去。见门合上,靳女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紧张得抓紧衣摆。

    “大人!她是那人的妻子。”

    那人,她在说自己的兄长么?靳女上前两步,着急问道:“你知道我兄长在哪?”

    “哦?”殷夜辰张开手,“这么说,这玉钏便是那个人的?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骆英。”靳女抢着开口,“你们知晓我的兄长去处?”

    迦楼罗看向靳女,担忧道:“靳女,我救了他,他说过回来找你,他竟然还未寻到你。你现如住在何处,我命人送你回去。”

    “可……”靳女看向窗边那个姑娘手里的东西,“那个手钏可以还我么?”

    殷夜辰瞧了她一眼,将玉钏递过去,问道:“你可知者这里边那颗珠子的字么?”

    靳女接过玉钏,点了点头:“我知道,这里边那个字叫秋。”

    秋!迦楼罗大骇,难道骆英出自山黍国宗族?她抢过靳女手上的玉钏,诧异道:“这个字是秋?”

    “对的!”靳女点点头,“这是古体字!”

    殷夜辰打量着这个女子,怎么看她都是一个寻常农妇,若那骆英当真不寻常,会将自己的身世告诉这个毫无心计的农女。

    “你怎么会知晓那么多?”

    “这个……是那……”靳女顿了顿,想到家中的那位贵公子,此人身份不明,还是先不说。

    迦楼罗见她不说,转头对殷夜辰道:“大人,兴许是骆英告诉她的,骆英是她父亲的养子,被收留时已经八岁了。”

    靳女讶然,迦楼罗与兄长竟然这般亲密,知晓那么多事。

    “咚咚咚。”门外有铁甲撞击的声响,门突然被推开,一票军士涌入,众人簇拥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将军进入,那将军身后竟然是衣铺店主。

    衣铺店主对着城主道:“妹夫,这个农女身上有一玉钏,我看清了,就是山黍大王姬的玉钏,其做工精巧,不是寻常王姬能有的。而且我绝不会认错,二十多年前,两国关系尚可,骆舢之父来拜访老城主时,此物就是那时他在俞城求我老父做的。”

    房中的三个女子都被这声妹夫惊到,谁能想到城主的亲眷会是一个衣铺里的老头。更是未曾料到这玉钏竟是如此来的。

    城主看向房中的三人问道。

    “将玉钏拿来!”

    靳女将手里的东西攥紧,担忧自己丈夫山黍军兵的身份被发现。

    迦楼罗反而比较担忧殷夜辰,若是她的身份被发现,都城那边的殷相还不知会怎么上奏,只怕会变得麻烦。

    迦楼罗退了一步,指着靳女道:“城主大人,那玉钏在此女身上,与我二人无关。”

    城主边的店主解释:“确实与这二女无关,这二女只是缱绻阁中人。”

    “不。”城主抽出佩剑,指向殷夜辰,“迦楼罗姑娘,我也听闻过美名。可这位姑娘看着不似俗人,也从未见过,怎么会流落至此?”

    “而且。”城主将剑指向妆台一侧的药碗,“那是喝了一半的药?所以,姑娘是何人?俞城此处与战场格外近,我作为城主不得不小心些,若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殷夜辰从迦楼罗的身后走出:“吾乃峋阿山书院书院弟子,殷夜辰。因听闻俞城有椤兽出没,所以来看看。身上确实受了点伤,迦楼罗是我旧识,且这缱绻阁消息多,所以夜辰便暂且落脚此处。”

    “原来是峋阿山书院的弟子,失礼了。那就不叨扰了。”城主闻言,半信半疑,放下剑,对身后的人道,“将此农女带走。”

    “等等!迦楼罗,我!”靳女看着迦楼罗,本欲求救,可迦楼罗神色自若,毫不搭理她,“你们不能抓我,我在寒山山坳边救了一位小将军,他身中重伤,还等我带药回去!”

    “可笑,什么小将军!你若救了人,为何不去城主府。”城主根本不信她,只当她是胡言。

    靳女看有士兵上前抓她,心中一慌,解释道:“我后来是打算报的,可是那人说,他仇家多,等伤好些再让我去找城主您的。前段时日不是城内出了点事么,他身上的伤倒是像是和野兽打斗后留下的。”

    “大胆,你为了逃脱倒是什么胡话都能说。”城主将剑指向靳女,那日他见得清清楚楚,那两只巨兽的彪悍,所有与兽搏斗之人都已死去,怎么可能还能侥幸活下。所有的将士都在城中与兽搏斗,怎么会有人跑到山坳去。

    “将她带走!”

    “等等!”殷夜辰上前,“城主不若信她一回,去她家查探一番。”

    “嗯?”城主看向殷夜辰,这姑娘难道信了农女的话。

    “太子麾下,确实有不少能人异士,若是因此延误救治,城主怕是担待不起吧。”

    城主皱了皱眉,一时想到了太子伯鱼本人。但又觉得不大可能。纠结之时,那农女开了口,“各位随我去一趟家中,应当也没什么损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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