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比较廉价的酒,当然指望在这里喝到起泡酒,亚格纳略(一种起源于教会的圣酒),蜜酒这样的酒也不现实,达提亚娜拉开椅子,“来一杯翠利蒙吧。”

    说完,看了塞萨尔一眼,又补充道:“给他一杯啤酒。”

    开罗是有名的航海烈酒,还是不要在这里尝试比较好。

    “好的,”说完这位女主人就从摆放好的酒桶里倒出了两碗酒来,啤酒的模样不必说,翠利蒙作为一种特产酒,颜色是乳白中透着点绿,像奶茶中若隐若现的斑斓叶。

    达提亚娜看着杯子,心底有些意外,翠利蒙不是泊瑟薇这边的特产,要在约德小镇这样的地方买到还挺困难的,因为运输等问题,这也是这里价格最高的酒。一般人可能不会了解这些,但她记忆里商会时常送来的新奇讨巧的东西里就有过翠利蒙,想到之前听说的,收藏有水烟壶这种外国货的罗森斯坦先生……

    将思绪收拢,她正要象征性地抿一口,却发现木碗上有奇怪的水痕,指尖摩梭周围的木料,确认没有湿意,不像是清洗造成的痕迹,她又摸了下那块痕迹,指腹微凉。

    奇怪,达提亚娜本就时刻留心旅馆中的一切,现下当然不会错过这可疑的一幕,她想了想,这水痕显然是刚沾上不久,有很大可能是从女主人手上带来的,思考间她又去拿塞萨尔面前的木碗,在碗底找到了相似的痕迹。

    这是之前洗手没擦干?

    她将酒凑到嘴边,借着饮酒的动作闻了闻指尖,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可躁动的情绪不会满足,或许只有品尝到美味的成果才能稍稍平息。

    达提亚娜端着碗走过去,意图同女主人搭话:“这种酒叫翠利蒙?这可不常见。”

    女主人闻言停下拭擦墙壁的动作,转过身来笑道:“是的,听说这是特拉巴特郡的特产,罗森斯坦先生的朋友在那有个酒庄,所以这酒才销售到这边来。”

    达提亚娜一边听,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和动作,她手上拿着干抹布,手指无意识地磨蹭布料,这可能是焦虑的体现,但其表情还算自然,在她的鬓角处和额上发际线的位置能看到些许潮湿的头发,或许她不单是洗过手,还洗过脸。

    从女主人说出的话里,能得出这家旅馆确实与罗森斯坦先生有联系,达提亚娜抿了一口翠利蒙,觉得女主人可能不是敏锐谨慎的类型,且在情绪上有可趁之机。

    她选择试探。

    她从袖子里抽出缀有蕾丝和珍珠的手帕,将它递出后说:“不介意的话,请使用我的吧?”

    闻言女主人视线下移,定定地看着那条华贵的手帕,时间仿佛凝固一般,进度的齿轮卡住不动。

    “咕噜噜……”

    绷紧的神经体会不到时间流逝,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达提亚娜和塞萨尔都有一瞬间的迷惑,这声音就像水起泡了,空气迫不及待地要钻出来。

    眼前的女主人腹部鼓动,比起呼吸,更像是呕吐的症兆,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他们又听到一阵起泡声,共同目睹了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的脑袋,它只是吸饱之后轻轻一窜,就轻易地从衣领处滑了出去。

    现在,那身衣服就静静地躺在地上。

    “跑!”

    塞萨尔猛地起身,达提亚娜的鞋跟刚往后退,就擦着地板调了个头,老乡很讲义气,不仅没有先逃跑,见她跑过来还拽了她一把。

    酒水洒了一地,周围的木质墙壁也像被水泡坏一般,出现了表皮鼓起,剥落的情况。

    咕噜噜的声音不断响起,仿佛他们正奔跑在沸水里,只以当前情况来说,确实称得上十万火急。

    在这种环境下,达提亚娜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怪物也会心虚和焦虑吗?

    她虽有意试探,但想的也是施压然后套出一些情报来,没想到对方这么胆小,直接自爆了。

    他们跑出旅馆,道路开始扭曲,小镇再次陌生起来,巨大的影子铺开夜幕,从四周围拢起来。

    看着那巨大的,波动起伏的镇上景色,达提亚娜低语:“巨浪。”

    约德小镇就像是从立体变成了平面,如纸张一般被翻卷起来,在掀起的海浪中,原本的小楼变成了大厦,贴地的草坪一路延申到浪尖,顶端的波浪不停变化,没有一滴水落下来。

    从两侧掀起的巨浪即将汇合,达提亚娜不敢堵其中的重量是否依旧,手指一挑,法典翻开。

    魔法:我们去往何处

    疾风傍身,脚下速度加快,当然她也没忘记拉上塞萨尔。

    “我们去往何处”这个魔法有点像轻身术和弱化的浮空术,作用比较鸡肋,但大多数使用这个魔法的魔法师看中的都不是它那点速度,而是它的进阶作用。

    魔法:我们去往何处?前方

    这是一个套装,在发动前置魔法后,“前方”魔法就处于可使用状态,这个魔法并不常规,主要作为某些特定情况的破解手段使用。

    达提亚娜使用“前方”,在混乱中固定道路和方向,但还是慢了一步,头顶的海浪率先汇合。

    那一瞬间,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水流覆盖淹没,身体感受到一股阻力,行动变得轻忽缓慢,即使奋力伸展,也像是被粘膜裹缠着,施展不开,他们或许在水里,但还能呼吸,皮肤表面冒出不起眼的气泡,空气不经过口鼻,而是流进皮肤。

    在这个巨大的水球里,没有想象中的昏暗,内部像是自带光亮,可以清晰地看到小镇风景,那些楼房草地,不再是纸片模样,它们像是被从底部掀起,围成一个球体,从上到下,组成一个封闭颠倒的世界。

    在达提亚娜朦胧的思绪中,她看到一粒尘埃从眼前飘过,她慢慢转动眼睛,看到站在路上的某个居民捂着脸,皮肤上冒出白色的泡沫,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体型。

    蝴蝶,象征灵魂,死亡,重生……

    她伸出去的手再感受不到任何压力,光线模糊了边缘,指尖似乎析出了泡沫,绵密的泡泡遮蔽了视线中的一切,水流温柔地包裹她,所有的感官都迟钝起来,灵魂和身体却前所未有地自由,水是她,她是水,离开躯壳后,她将随着泡沫去到一切的尽头。

    眼看达提亚娜半闭着眼飘在水里,似乎就要这么睡过去,抗性极高的塞萨尔有些着急,他抬头,看到之前标记的“前方”在水幕上乱窜,它始终指向道路,就像射手座指向东南方,但现在使用者遗忘了弓箭,所以那些星星也乱了。

    塞萨尔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难以解释的情况了,他掐了下达提亚娜的手臂,确定一般的方法叫不醒她,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离开这里,不然时间久了,她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糕。

    虽然之前她留下的准备用不上,但塞萨尔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

    他摸出几块彩色的石头和一张羊皮纸,纸上写上他和达提亚娜的名字,然后再用炭笔涂黑覆盖掉,这个过程有些艰难,刚涂上又很快被稀释,把写好字的羊皮纸折好放在一块石头底下压住,他拿起其余的石头,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将其抛出。

    石头仿佛落在某不可见的平台上,悬停在不远处。

    塞萨尔拽着达提亚娜游到石头边,接着丢出下一个石头。

    这样重复的动作进行到第四次的时候,石头上的微光开始闪烁,这个时候需要点燃两面火炬,但现在是在水里,他不能点火,只能尝试用别的发光物代替。

    他携带的便携式火炬很小巧,像并在一块的两个护指,他摸出两个发着绿光的虫藻,一边塞一个,此时有个要点,不能回头,他静静等待,直到握着石头的手上延申出一道黑影,黑影一直向前,指引他们离开。

    塞萨尔松了口气,扭头确认达提亚娜的状态,却看到一条搂着她脖子的透明手臂,他愣了一下,不敢耽搁,拽紧了她的手沿着黑影前进。

    在感觉到穿过一层水膜,身体变得轻松之后,他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脸,这里的空间有点小,他不得不调整达提亚娜的姿势,将她架起来,“终于……”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令他震撼的一幕。

    这同样是一个球形的世界,枯黑的树枝从四面八方指向中心,房屋不正常倾倒,那些树枝几乎要穿过他的头发,尖锐和封闭带来的压迫感让这变得像个牢房,手上的黑线没有消失,一路穿过球体进入森林。

    “孕育,新生……”

    塞萨尔回过神来,听到达提亚娜的低语,他摇了摇对方:“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达提亚娜沉默着,看起来还没清醒,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挣开塞萨尔的搀扶,转到一边去呕吐,她吐出一些清水,看起来没有异物。

    她吐了半天,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想用手帕擦擦,但人泡在水里,身上都湿透了,手帕也不能幸免,她心情不太好,随便擦几下将湿手帕系在了腰间。

    达提亚娜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很好,看来折磨还没结束。”

    “你有什么想法吗?韩塞尔?”

    “……我叫塞萨尔。”

    “这不重要,你也可以叫我格雷特,重要的是,我们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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