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一直存在一根长鞭,担心它落下时惶恐不安,它真正落下时痛苦不堪,想要逃离它时却无地自容。郑媛坐了一下午,得到了这么一个鞭子理论,从前中后多角度分析了人生的痛苦来源,然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个下午的生命。

    管家已经在郑媛周围来回半天了,但心里直打鼓,想上去说话但是又畏惧,见郑媛坐在那里,手里的项目材料看了一下午,也没有挪窝的意思,不知道她到底是忙还是不忙。

    过了一会,管家才鼓起勇气,走过去对郑媛说,明天本该由郑万兴出面的佛寺祈福和捐款仪式,可能不能如期举行了,功德之事家中一向看重,对于主持也是十分尊敬,希望能由郑媛代替出面。郑万兴是郑媛的二叔,家族企业事务大多由她这位二叔打理,多年来像钢筋铁人一样,大小事务从没有缺席过,今天倒是新鲜,生病入院了。

    郑媛把目光从材料上挪开,探究的看着管家,久久才听到她问:“怎么现在才说?二叔怎么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管家在家里就怕郑媛。他是郑万兴的人,跟郑媛隔着一层,加上她整天阴气沉沉的,脾气忽然一上来,就会闹得天翻地覆,所以她不大的声音听在耳中也如雷鸣般轰炸,只听得自己心跳加速。

    “很突然,兴爷生病了,急性肠胃炎,医生说要在医院休息几天。”

    管家说话的时候,感觉到郑媛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剌在自己身上,仿佛要看穿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过了一会儿,郑媛才道:“是吗?严不严重?我去医院看看吧。”

    “没什么大事,兴爷说不用去看”

    郑万兴不让去医院仿佛在郑媛的意料之中,她也不坚持:“既然不让去,那你替我跟二叔说多注意身体。”

    “是是是,那明天……”

    “你把明天仪式的流程发给成万。”

    管家听到郑媛应下来了,心里的大石才落了下来,他赶忙离开了这个让人压抑的房子。

    管家一离开,郑媛就叫了成万过来,作为一位私人秘书,成万业务能力十分过硬,对得起他的高薪。

    “二叔住院的事儿,你知道吗?”

    成万回答:“昨天下午,兴爷就不见踪影了,不知道张陆军说的是真是假。”张陆军是管家的名字。

    “去查查。”郑媛说着,把手里的资料丢到桌上。她早看见张陆军的身影了,但是他不主动过来,她也可以装着看资料看一天。郑媛若有所思的目光穿过中庭的植物,径直落在对面那间房子上。郑万兴一家住在那里面,整个院子的绿植郁郁葱葱,在园丁的养护下,花树并没有野蛮生长,反而显得井井有条,没有一棵植物会多伸出一丛枝桠,像极了这个家里掌权人的性格。

    “你是担心……”

    “二叔一向心思难测,突然非要我去那个寺里搞捐赠,谁知道打什么主意。”

    “那干嘛还去?”

    郑媛道:“总也不能跟他撕破脸皮,表面上还是维持和睦一家的样子吧,说到底,他也没拿我怎么样。”

    “那你干嘛不喜欢他。”成万问了一嘴。

    郑媛瞟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成万不该这样宣之于口,但随即她露出的表情就很耐人寻味了,她说:“我又不是单单不喜欢他一个人,他们我都不喜欢。”

    晚上吃饭,郑万兴住院了,郑媛以为家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没想到郑俊雄竟然吊儿郎当的踩着饭点回来了。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郑俊雄是郑万兴的儿子,也就是郑媛的堂兄,他的出现永远伴着超跑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而且一如既往地穿得像个骚包。郑俊雄似乎心情很不错,哼着歌儿就坐了下来,阿姨赶忙给他拿了擦手的毛巾,并快速的送上了餐具。

    显然郑媛跟郑俊雄日常的相处并不愉快,她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到坐在对面高大的男人身上,当然也没看到对方锐利的五官透出阴沉的气息,连带着所谓的英俊都显得疯狂。

    “阿媛吃晚饭呀,你多吃点,瘦的就剩皮包骨了。”

    “你也多吃点,长长个子。”郑媛回答道,并情真意切的给对方夹了一筷子菜。

    郑俊雄听了噗呲一笑:“阿媛你是不是太久没见我了,你当我还是青春期的少年啊,吃饭还能长个子。”虽这么说着,但还是利落的把郑媛给他夹的菜吃掉了。

    “总也要抱着念想,长个子是美好的期盼。”

    “是吗?”郑俊雄不是不知道郑媛在胡说八道,他已经是一米八七的个头了,再长怕不是能上天。但是那一筷子菜太让他舒心了,就算是表面文章假关心,都让郑俊雄没法升起生气的感觉,他久违的感受到了一种安心的愉悦感。

    郑俊雄异常得让郑媛奇怪,她甚至开始用目光审视郑俊雄。今天对方的心情真的是出奇的好,在他们以往的相处模式中,对话永远是阴阳怪气的开始,然后冷嘲热讽的结束,并时不时伴着暴躁的一通脾气,最后不欢而散。但今天的郑俊雄,仿佛终于度过了自己长久叛逆的青春期,迎来了和家人相对平静和谐相处的时光,以往莫名的恶意突然消失不见了。

    “干嘛那么看着我。”郑俊雄感觉到今晚他胃口很好,这几年来就数今晚胃口最好,他得多吃点。

    郑媛考虑怎么回答不会破坏郑俊雄的好心情,以免对方又回到青春暴躁期。

    “看你吃的香,我得记下今晚的菜式,以后让厨房多做。”郑媛如是答道。

    第二天,郑媛如约的出席了仪式。她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偶尔出来一趟,呼啦啦就在山脚停了好几辆车。郑媛下车后,身后跟了保镖和陪同人员,成万在旁边给她打着伞。寺庙在半山腰上,就是开了车也只能停在离寺门口不远的一处停车场,还有一段台阶,一行人得徒步走上去。大雨过后残留微微细雨,空气十分清新,还带着阵阵凉意。寺里对于此次捐赠十分看重,对于郑媛也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主持会亲自接待她。

    成万见郑媛的样子,不由得出声道:“好了,你怎么神情那么凝重,出来一趟,就当是散心。”

    郑媛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不安心。还有,后面这个也太夸张了吧。”郑媛觉得带保镖也没什么,一两个也就行了,搞得这么黑压压一片,实在反应过度。

    “啊?还不是你昨晚说觉得不安才这样,怎么反倒来怪我。”成万叫屈。

    因为下雨,来上香的人并不多,不然这个阵势,影响并不好。但是没想到,就这样还能碰到熟人。

    郑媛走到寺门时,正碰到大全集团的潘德全带着他女儿来上香。两相遭遇,势必要寒暄一番。

    “郑副总,这么巧?”潘德全作为久经沙场的千年老妖,见面就先打招呼,很是随和热情。

    郑媛上前握手,潘德全两鬓已经斑白,她寒暄道:“潘董来上香?”

    潘德全点点头,向郑媛介绍:“这是小女潘兰兰,过几日小女结婚,还想请郑副总赏脸跟家人一起来参礼。”

    郑媛看到一旁,潘德全女儿就站在一旁,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个子算高,带个眼镜低着头一言不发,有点书卷气,很内向的样子。

    郑媛下意识婉拒:“最近叔叔身体不好,恐怕去不了。”

    潘德全听了很是理解的样子,随即说:“到时郑总和郑副总能赏脸,那也是我的荣幸了。”郑总是指郑俊雄。

    “能被您邀请,才是我们的荣幸。”见潘德全很坚持,郑媛不好太驳他面子,答了一句,算是同意去了。

    “哦,对了这是小婿方子凯,是S大的医学博士。”潘德全这时才顺嘴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女婿,似乎对这个女婿不是很满意。

    郑媛面向新婚夫妇两人点头示意,却是对着潘德全说话:“佳女佳婿,潘董好福气。”方子凯看上去很不习惯这种应酬的场面,低头缩在一边一言不发,潘兰兰也只是微笑点头回应。

    潘德全对郑媛的恭维很是受用,朗声大笑一派意气风发。

    结束了简短的寒暄,两方人才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郑媛捐赠仪式结束后,主持留她在寺里吃斋饭。成万知道今天郑媛所有事情都给推了,回去也没事儿做,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散散心,他也不想她太早回去窝着,极力劝郑媛留下。这山里山清水秀,离市里又远,散心对郑媛的身体也有好处,不然不知道她整天闷着到底在想什么,这让他精神紧张。

    郑媛还在想着刚才潘德全的事情,跟成万往后院走的时候,她才说出自己内心的疑惑:“潘德全下雨天也带着女儿女婿来上香?”

    成万也觉得奇怪:“是啊,难道是女儿准备结婚了所以来上香?”

    “谁知道呢。潘德全跟二叔总算有点交情,不过他就是个急功近利的小人,上回那块地还记得吧,离这种人远点为妙。”

    “他今天是来等兴爷的?”

    “说不定就为了躲他装病的,不然二叔难道真的肠胃炎了吗?”郑媛一声嗤笑,感觉这个理由比郑万兴真的生病了让她信服。“行了,我自己转转,你去看看饭菜做好了没有。”

    “有什么事儿想支开我?是不是看人家结婚,也想求佛祖赐个姑爷给你?”成万临走前还打趣。

    郑媛碰到潘德全之后精神放松了些,笑骂:“滚。”

    成万不死心说:“你可以试试啊,据说这里求姻缘很准的。”

    郑媛做出要打的样子,成万见状不妙,拔腿就溜了。

    从成万给郑媛做事以来,他就知道,郑媛对郑万兴的态度很微妙。这是最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郑媛跟郑俊雄不对付,但那也是因为对方莫名其妙的脾气,两人难免在家里吵架,互看不顺眼有迹可循,但从情感上来说她还把郑俊雄当成家人。但是郑万兴对郑媛礼待有加,也算得上疼爱,她这样实在说不过去,所以昨天成万问郑媛为什么不喜欢郑万兴,他是真的想问。

    成万走后,郑媛在四周胡乱溜达,寺庙依山而建,各大殿宇错落在半山腰,林间还有很多小路,也不知道通到哪里。

    郑媛站在那里发呆,余光看见有人影,她扭头,见潘德全的女婿迎面而来,没想到他们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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