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媛盯着他,只见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电饭煲,扭头朝郑媛露出尴尬的笑容:“饭没熟,要吃就得吃夹生饭了。”

    这倒霉催的,郑媛被逗得乐不可支,已经笑不出声儿了,只觉得肚子痛。陆泽也觉着好笑,问说:“要不煮面条吃吧?”

    郑媛点点头,陆泽用天然气煮了两碗面条,还炒了一碟菜,又倒了两杯蜂蜜水端上来。

    “招待不周,你多见谅。”

    郑媛点头,说:“我不请自来,你没来得及准备,下回我来了一定先通知你,好让你准备一桌大菜,展示你的待客之道。”

    陆泽端起杯子说:“谢谢。”

    两人碰杯子喝了一口,开始吃面条。搞这么一下午,说不饿真的是客气和假话,郑媛吃了两口,忽然说:“我来了两回,都停电。”

    陆泽说:“村子往下是矿区,下雨了,经常停电停水的。上回雷还打到基站,信号都没了。这回没停水,已经很好了。”

    郑媛点头:“小羽说下雨天留客,今晚我不回去了。”心里却想,没信号是你上回运气好呢。

    “也好,大晚上坐车,雨天路滑,我也不放心。晚上只好委屈你住小羽的屋子了。”陆泽其实知道郑媛今天不打算回去,她的到来也并不只是登门感谢而已,但是郑媛不说,陆泽也不想多问。

    郑媛吃着面条,忽然出神地想着家里的事,人真的很奇怪,她在家里的时候,想着陆泽,跟陆泽一起的时候,又想起远方那个混乱的家。只不过她在家里想陆泽的时候,心情是很憋闷的,在这里,她只是平静的在想家而已。

    带着这样混乱的思绪,郑媛缓缓入睡,但是却觉得腰酸背痛,她起初以为是今天干活运动量超标了,但很快她意识到,她可能要来例假了。

    郑媛爬起来,找了找陆羽的柜子,里面放着卫生巾。万幸,这个家里是有女人的。

    也许是乐极生悲,上天见郑媛今天过得开心,晚上要给她一个教训,不能让她忘记了人生的苦闷,她不仅来例假了,而且痛经,十分严重。

    郑媛起初想忍着,可是躺在床上,肚子上像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地灌进去,然后在里面形成龙卷风,把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拿来翻滚搅动,疼得她脸色发白,头上直冒汗。

    窗外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得惊天动地的。郑媛实在痛得厉害,想起陆泽有个药箱,也许里面会有布洛芬。

    郑媛打着手机的手电筒走到客厅,想去烧点开水再找药,拿起电热水壶想起来停电,没法烧水,她放下水壶。转身的时候因为太黑,没注意脚下,一脚踢到了一个小凳子,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陆泽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见郑媛蹲在地上,问:“郑媛?你怎么了?”

    郑媛倒吸了一口气,才说:“没事,我不小心撞到东西了。”

    陆泽听郑媛声音不对,走近看见她脸色煞白,满头大汗,也慌了:“撞到哪儿了?我看看。”

    郑媛拒绝道:“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你回去睡觉吧。”

    陆泽这时候不可能听郑媛的鬼话,他蹲下来尝试去看郑媛的脚,以为可能把脚趾给踢折了。

    郑媛这时却爆发了,一把推开陆泽:“你走开!我说了没事了!”

    陆泽愣住了。

    郑媛理智回归后,只觉得羞愧,只得解释说:“我肚子有点疼,待会就好了。”

    陆泽第一时间先是想到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可是晚饭他一块吃到的,应该没问题。得亏他是个医生反应快,陆泽问:“是不是来例假了?”

    郑媛不做声,陆泽却已经明白,他问郑媛:“现在站的起来吗?我扶你回房间。”

    说着陆泽把郑媛搀回了房间,他打开陆羽的柜子,拿出卫生巾:“卫生巾在柜子里,我去给你烧点开水。”

    “我刚看了,没电。”郑媛小声说。

    “用天然气烧。”

    郑媛趴在床上,肚子还很痛,听着陆泽在屋外头忙里忙外叮呤咣啷的声音,郑媛心里对自己厌恶感达到了顶峰,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明明今天下午她还很高兴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很烦,很不争气。

    郑媛想起郑万邦准备出国那时候,原来也是要带她一块去的。那时候她很担心郑万邦不带她一块去,做出很乖巧的样子,何晓燕做什么,李柳真抢她的东西,她一句话也不说。

    可是偏偏准备出发的前几天,她发病进了医院,后面郑万邦就带着何晓燕一块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国内。郑媛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的被遗弃的感觉。

    现如今,大半夜还要让陆泽在外头忙前忙后,又该让人生厌了。

    郑媛觉得自己来这一趟真是自作聪明。

    陆泽很快烧好了水,端了一杯进来:“郑媛,起来吃药,吃了药待会儿就好了。要我扶你吗?”

    “不用,放在桌子上吧,我起来喝。”郑媛强忍着哭腔,陆泽好像没注意,他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郑媛坐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但还是把药和热水喝下去了。

    没多久,陆泽又走了进来,郑媛正默默任眼泪流到枕头上,陆泽轻轻的掀开被子,往里面塞了个东西。

    郑媛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手边传来,原来是个热水袋。

    “捂到肚子上会好一点。”陆泽说道,接着他注意到郑媛的杯子放在桌子的边缘上,要是倒下来会砸到她,又特意把杯子往里挪了一些。

    郑媛又说:“谢谢,你别忙了,快回去休息吧。”

    陆泽拉来凳子在床边坐下,见郑媛的头发搭在脸上,怕她觉得不舒服,伸手过去帮她把头发撩开,这才看到郑媛正在默默流泪,陆泽有些慌了:“对不起,今天应该让你在家等的。”陆泽心想,可能陌生的环境加重了郑媛的不适。

    陆泽这么说,郑媛眼泪流得更欢了,她说:“不是,我不该来的,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陆泽说道。

    郑媛淌着眼泪还是很绝望:“我就是个麻烦,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所有的事情,我都搞砸了。”

    陆泽觉得只为一次痛经不足以让郑媛如此,他只能说:“告诉你一个我观察多年的结论。人这一辈子都在搞砸事情,能做成一两件事就不错了。活着就是麻烦,大家都一样。好了,不许再哭了。”

    “你不嫌麻烦吗?”

    陆泽说:“此时此刻,没有。其实,今天你来我很高兴。”

    郑媛这才抬起哭肿的眼皮直视陆泽,她想看看他有没有说谎,陆泽的神情告诉她,他没有说谎。郑媛问:“为什么?”她隐约感觉到陆泽似乎也碰上了烦心事,她想问问陆泽为什么因为她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什么为什么?”陆泽没有理解郑媛突如其来的这句问话。

    郑媛没再说话,更没有解释她在问什么。因为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陆泽不会倾诉他正在苦恼的事情的,正如郑媛自己也不会实话告诉陆泽她此时此刻痛哭流涕的原因。而两人都在庆幸彼此的相遇,使他们暂时忘却了其它的事情。

    陆泽说:“真的,不要哭了,我不愿意看到你哭。”

    郑媛抬手擦了擦眼泪,点点头。陆泽看了看窗外的雨夜,忽然说:“下雨,明天河里要涨水了,天气会越来越冷。”

    吃了药又有热水袋捂着肚子,郑媛的疼痛渐渐散去,她的情绪也平稳下来,她忽然想到刚种下的枇杷,心里担忧起来:“雨下这么大,刚种下的枇杷怎么办?”

    陆泽说:“不知道,看你给它找的风水宝地能不能帮它了。”

    “嗯。”

    陆泽担忧郑媛又钻牛角尖胡思乱想,就想找点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你今天不是提到了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你很喜欢?”

    “其实记不清楚了。”

    陆泽说:“我也很喜欢,不只是那句名句,前面记叙几代人的生活变化,也很感人。”

    “有哪些呢?”郑媛没有陆泽强大的记忆力,毕业多年,对很多文采诗篇只记住了它们震撼自己的感觉,但对精华深重的内容其实已经淡忘了。

    陆泽缓缓地给郑媛重新讲述了项脊轩志的大致内容,在雨夜交加的昏暗飘摇里,并不显得枯燥,还别有浪漫的情致。

    “儿寒乎?欲食乎?我是奶奶和大爸养大的,学业上虽然不能指导我,但关怀备至,也常问我冷不冷,要不要吃东西。很多事情从古到今都一样,”陆泽顿了顿,“而现在,他们却也都走了……”

    郑媛听了也是潸然泪下。

    “怎么又哭了?”

    “感动的。”郑媛自己擦去眼泪,“你看我眼睛大不大?睫毛长不长?”

    “又大又长,很漂亮。”

    “因为我从小就爱哭,哭出来的。”郑媛想掩饰自己多愁善感的尴尬。

    “这种事,基因更重要吧?”陆泽说了一句,也许突如其来的无话可说让陆泽感到了些许尴尬,他紧接着说:“外面还烧着开水,我出去看看。”

    郑媛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听到外面有开水倒进暖水壶的声音,咕噜咕噜的。郑媛越来越喜欢陆泽,喜欢到有些讨厌他,如果他没有这么讨人喜欢,自己就不会这么喜欢他。既然他让自己这么喜欢他,为什么又不给予同样的回应。

    没过多久陆泽又进来了,他把暖水壶放在一边,问郑媛说:“这里面有热水,还要喝吗?”

    郑媛摇头,说自己已经好多了。陆泽见郑媛脸色确实变好了,心情也比较平静,这才放心地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如果有什么事就叫他,让郑媛不要逞强。

    郑媛说:“早就让你回去休息了,你不听。”

    陆泽看着郑媛无奈摇头,郑媛想了想,说:“下雨,明天河里要涨水了。”

    陆泽这才露出会心的笑容,跟郑媛道了晚安。郑媛迷迷瞪瞪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早上醒过来,天昏昏沉沉的还在下雨,果然又转凉了些。

    郑媛赖在床上不想起床,隐隐约约听到旁边有开门的声音,又过了会儿,郑媛才起床,出来后陆泽果然已经起床了,房门开着,只是不见他人影。

    郑媛找了件陆羽的外套披在身上,拿了伞出去查探她的枇杷小苗。可是郑媛不懂植物,看着它小小的一棵在那里,好像是比昨天蔫了点,又好像没有,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半晌,郑媛觉出冷意来,站不下去了,跺了两脚才转头要回去,陆泽正站在路边看着她,不知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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