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医院的同事,学校的老师同学也都陆陆续续来参加葬礼,对陆元和陆羽说着一些安慰的话,那些话大抵如此,大家或惋惜或惊愕,又说陆泽是个品学兼优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该发生这样的意外。

    陆元和陆羽向众人致谢。

    郑媛很恍惚,她脑子本来就不怎么清醒,在现实冰冷尸体的打击下,更是一团浆糊。郑媛楞在那里,她甚至想看看陆泽后脑勺的伤口,还没有动作,陆元余光看见了,他上来握住了她的肩膀。郑媛止住伸出去的手,泪眼看向陆元,陆元对她摇头,让她不要这样做。郑媛收回自己的手,感觉自己后脑勺突然一阵发凉,像有无数针扎过来一样。

    陆泽那时候是不是也很痛?

    郑媛忽然崩溃了,她失声哭出来,陆元抱住了她,陆羽也走过来,陆元伸手抱住家里的另一个女人,三个人在那里抱头痛哭。陆元身影很高大,从背面看很像陆泽,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这么大了。

    按照陆泽老家的习俗,火化下葬前要点一盏灯,照亮往生者前面的路,让他们的灵魂去投胎。点好灯,就意味着人真的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人和事。

    半夜两三点,也不会有宾客再来了,很多人来了又走了。在场只剩下郑媛这边的许湘湘成万,孙则西张豫和庞毅三个陆泽的好朋友。

    陆元看时辰差不多,过去点灯。

    王安珍却忽然出现在灵堂里,她已经来过了,一直没走躲在一边,她要送陆泽走最后一程,远远站在一边看着。这些年她的占有欲的确伤害过陆泽,但她也是真真实实地在意他,爱着他的。

    陆元把灯点上,烛光摇曳了几下就灭了。陆羽见状,过去用自己的手护住四周,陆元打火上去,但灯没多久又熄了。如此反复几次,众人心里都不好过。

    陆元看着自己哥哥僵直的躯壳,举在半空打火的手垂下,终于转头,他对郑媛说:“你来点吧。”

    那一刻陆元和陆羽都不再怨恨郑媛,其实他们一开始是有点怨恨她的,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们的哥哥不会死。但是当陆元点不着灯,转头让郑媛过来点的时候,他们心里是明白了的。

    郑媛走过去,接过打火机,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从眼眶滑落,她看着那盏灯,像是看着一列永远不会回来的火车,她在站台上,陆泽却已经坐上了火车,等她把票给出去,车子就会带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郑媛又低头看了看陆元给自己的打火机,仿佛车票就攥在她手里。

    那一刻,郑媛在心里对陆泽说,你走吧,不用挂念我们了。我会照顾小元和小羽,我们会好好的,我发誓。

    郑媛抬手点灯,灯真的点好了,火光很强壮很明亮,没有再熄灭,这一刻郑媛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火葬场工作人员要把陆泽的遗体推去火化,陆元从刚才还很自持,却在这一刻突然崩溃了,他痛苦地嘶吼了一声,过去抓住陆泽的手不放,哭得痛不欲生。

    陆泽的手上有一道疤,是以前下矿采矿的时候伤的,陆元握着手上那道疤,想起以前小时候陆泽为了凑他两的学杂费去矿场打工,他就跟在他屁股后头玩儿,大夏天背着矿土走在太阳底下,陆泽满脸通红全都是汗,晚上回家才发现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割伤的,背上全是勒出的水泡和红痕。一切一切,忽然无比的清晰。

    王安珍也在后头哭出声来,在场的几个人都热泪盈眶。死亡再一次击穿了活人的盔甲,面对那个无法沟通和交流的陌生世界,恐惧无处遁形。

    郑媛此时却比陆元和陆羽淡定,她知道,最迟最迟,在点上灯的那一刻,陆泽已经走了。

    这回轮到郑媛过去抓住陆元的肩膀,有了她拉住陆元,陆泽的遗体被推去火化了。

    陆泽的葬礼结束后,郑媛人还在医院里休养,但另一边已经让徐正东按照计划宣布遗嘱,成万跟进处理,向法院提出财产转移的事情。何晓燕和郑俊恒那边没有任何动作,看上去似乎平静的接受了。

    但成万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现在的平静下可能酝酿着一场大风暴。可是成万自己却看不出什么,他对于揣测别人用意和下一步动作没有陆泽和郑媛那么精通。

    偏偏郑媛成天只是坐着发呆,偶尔去ICU外头看看她爸,等身体恢复了些,出院了就搬去了跟陆泽的那间公寓,成万和小邹偶尔因为公事能过去见她一面,除此之外,没有人再能见到她。

    郑媛原来的持股份额加上郑万邦遗嘱留给她的那份,持股比例已经超过百分之五十,不论郑万兴联合多少董事,也不可能把郑媛拉下来,只要再召开董事会,郑氏集团铁板钉钉会落到郑媛的手中。

    公告也放了出去,以前费尽心思争夺的,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落到了郑媛的手中。

    郑万兴从当晚徐向东选择与郑媛密谈而不理会他的电话开始,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局。正是因为夺权无望,加上章士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和伪造的车祸证据,使他误会了郑媛要谈话的信息,才会不择手段要弄死她。若不是这样,陆泽也不会出事。

    郑俊雄一直没有去看郑媛,他原本在查她怎么会半路遇上绑匪,却忽然接到郑万兴的电话,他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父亲做的。等到被抓到的绑匪一松口,郑媛就要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买凶杀人等罪名起诉郑万兴。

    郑俊雄没有想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自己父亲做的,他一面找人要把事情的调查终止在劫匪那里,另一面试图从中调停,想去跟郑媛谈谈。但是他既无法接触到几个人证,也找不到郑媛,打电话也不接,她已经铁了心要把郑万兴送进监狱。

    郑万兴再怎么也是郑俊雄的父亲,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然而,郑媛和郑万兴之间的战争已经不可能再停止了,从陆泽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两人之间,只剩你死我活着一个选项。

    郑俊雄开始帮郑万兴减持郑氏集团的股份,目前除开郑媛郑万兴是郑氏的第二大股东,郑俊雄帮郑万兴减持套现后,他就可以逃往国外避风头,躲过这场牢狱之灾。

    这天,成万去找郑媛,一是为了汇报绑匪审讯的进展,另一方面是汇报公司的情况,甚至他不知道该不该跟郑媛说,医院收购的事情昨天已经全部妥当了,择日可以开业。因为那家医院,原本是郑媛要送给陆泽的礼物,现在再跟她说这些,恐怕只是徒增伤感。

    成万到的时候,郑媛在翻着陆泽的手机,抓到那帮人之后手机就拿回来了,这几天她已经翻了无数遍,却还是在翻。

    成万说到郑万兴减持股票,可能打算出逃,得拖住他,或者加快审讯先把他扣住,“还有,郑俊雄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他想跟你谈一谈。”

    郑媛翻着手机,成万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突然郑媛问:“最近股市不太好?”

    成万愣了一下,发现她在看股票,而且是陆泽手机上的软件。成万摇头,最近风平浪静,安静到有些恐怖,哪里有什么问题?

    郑媛还在想从陆泽手机上看到的笔记备注,成万手机却响了,他接起来立马变了脸色,“阿媛,有人……”

    成万还没说完,郑媛把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转过去放在了他眼前,上面是AX药业一路下跌的走势图,郑媛已经看到了,他也不需要再说废话重复一遍。

    成万此刻背后全是冷汗,他们拿下AX药业在上面加的杠杆可以说是杠到了蛋,现在的下跌趋势看起来妖气重重。郑媛却面无表情,她出奇的淡定。

    郑媛又问:“林老五呢?”

    成万不明白郑媛为什么又突然提到林老五,他回答:“在津子岛关着。”

    “把他送警局去,帮章士女朋友告二叔,罪名不用我告诉你了吧?别让他跑出国去,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在这个节骨眼?”成万大惊,此时市场有做空AX药业的苗头,如果郑氏出现这种丑闻,情况可能比现在还差。郑媛难道真的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送郑万兴进监狱,已经到了不顾公司危机的程度。

    郑媛毫无起伏地反问:“什么节骨眼?现在还有什么节骨眼?”

    成万面对郑媛此时的语气和神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回去乖乖按照郑媛的指示去做。

    另一头,章士站立在这座城市最高楼的房间里,望着脚下车水马龙的交通枢纽,车子就像蝼蚁一样在地上流动。他手里握着一杯红酒,猜测郑媛以前每天从她办公室落地窗看向楼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光景?如果她从这么高的楼上跳下去,那场面估计很精彩。

    郑氏当初选择跟大全集团合作,没有使用郑媛的投资计划,说明本身资金紧张。后来争夺董事位闹翻后,郑媛加杠杆收购AX药业股份,这支股票的价格已经升到一个相当高的价位,郑氏的资金一定非常紧张。章士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本来就打算联合潘德全做空AX药业,没想到这个节骨眼,郑万邦竟然出车祸成了植物人。

    章士简直要笑出声来,也算是老天有眼,他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郑媛这个女人,终归还是要为她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她不仅要尝到失去至亲至爱的苦果,还会变得一文不值。

    上次还有个傻子豁出性命去救她,章士倒要看看,在这个看不见刀子的“战场”上,还有谁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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