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是谁?”

    “方盈回与你素不相识,你要帮她报仇吗?”侍花婢女阿离反问。

    越涯看向舜荷,“你们与她也不相熟,又为何要赠她护身的荷衣?”

    舜荷道:“凡人将女子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她生前为保节而死,死后还要被人利用,我只是看不过去罢了。”

    “你真的会帮她吗?”阿离黑沉的眼中浮现一丝急切的渴盼。

    “我一定会让真凶伏诛。所以,凶手究竟是谁?”

    “揽芳华的主人,宁如玉。”

    “当时楼中没有燃灯,又有树遮挡,我只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将方盈回逼到窗边想要轻薄她,未曾想她直接跳了下来。”

    “揽芳华除了楼主宁如玉外,其余人都是女子,凶手一定是他。”

    “那你怎么不报官呢?”叶逐尘不解。

    “官?”阿离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越城百姓都知道,不染纤尘的如玉公子救无数女子于水火,给她们栖身之所,教她们安身立命之法,谁见了他都要赞一句‘菩萨心肠’,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私下里却干着配冥婚的买卖,敛财无度,丧尽天良。你猜这些钱他都分给了谁?”

    “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他们只会认为是我发了癔症。他连杀人都要借刀,我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何能扳倒他?”

    阿离眼中浓烈的恨意快要溢出来,舜荷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答应你的事,我决不食言。”

    “他对你也做过同样的事?”越涯几乎是脱口而出。

    阿离脸色一瞬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越涯自知失言,后退两步,放柔了语气:“抱歉。可我如何能信你?焉知你不是为报私仇而利用我?”

    她神情更冷,“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爱信不信。没有你,我们也会让他得到报应。”

    越涯仍心存怀疑:“妖想杀凡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你们这般瞻前顾后,难道宁如玉也是妖?”

    “他不是。”说话间,舜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他身边有一个邪门的老道,我难以靠近……”

    话还未完,只见她丁香色的衣裙忽然变得空荡,如同被剥离花梗的花掉在地上,溢散的白色光点恍若星子,很快消失不见。

    “舜荷!”

    阿离低声惊呼,慌忙掀开裙衫,里面躺着一朵白荷,花瓣尖端已出现了一些黄褐色的斑点,是凋零之兆。

    难怪舜荷的妖气那样淡,连花花都要分辨许久。她竟已虚弱至此,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越涯向前,想去拾花,却被阿离拦住。她紧张地将白荷抱在怀中, “你要杀她吗?”

    越涯掌心涌出灵光,步步逼近。

    “舜荷从未害过人,你们修仙的人也不辨是非吗!”

    “她从前有没有害过人我不知道,可她要为你复仇,怎么可能不害人?恶妖就是要被抓走的。”

    阿离一下瘫坐在地上,流泪道:“舜荷什么都没有做,请你不要杀她。”

    淡蓝灵光笼住萎靡白荷,像水一样慢慢渗进花瓣。

    “不要!”

    “师父手下留情!”

    阿离愣住,只见荷瓣上的斑点正在消褪,又变回纯白无瑕的样子,而后白荷终于恢复人形。

    舜荷睁眼,阿离抹去泪水,关切问她:“可有不适?”

    “放心,我已无大碍,连之前的旧伤也好了很多。”舜荷借力站起来,躬身向越涯行礼,“多谢姑娘渡我灵力。”

    阿离与叶逐尘同时松了口气。

    越涯淡淡点头,又对舜荷道:“若是你伤及无辜,我不会轻饶。”

    阿离为她作保:“她不会的。宁如玉不知送了多少人到乱葬岗,那些无人在意的尸骨有许多都是舜荷收殓的,如果没有她,我也早就死了。”

    “姑娘,多说无益,你若还有疑虑,不妨亲自去揽芳华看一看。”停顿几息,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名苏郁离,在揽芳华名录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待你听见我的传闻,便知晓宁如玉的手段。人言可畏,我真心希望你能替方盈回讨回公道。”

    窗户骤然被推开,花花扒在窗边探出头来,冲越涯‘喵’了一声。

    “还等什么?走啊!老子现在就要打死那个淫/贼!”

    “对于他这样的伪君子来说,以死谢罪难道不是一种恩典吗?”苏郁离眸中翻起冰凉的笑意,“他在乎好名声,就要让他身败名裂,他想盆满钵盈,就要让他一无所有,他喜欢站在高处不沾尘埃,就要让他跌进泥沼再也爬不起来。”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花花跳到了桌上。

    舜荷趁机揉了一把它毛茸茸的头。

    “说了不许摸老子的头!只有盈回可以摸!”花花扭身躲开,扬起了胡须。

    越涯捉住急躁的黑猫,将它按在怀里,低声恐吓:“再吵我揍你。”

    黑猫皱着鼻子不情愿地扭过头。

    “揽芳华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但我看姑娘气度不凡,定是个美人,想必宁如玉不会错过……”舜荷附在她耳边说了许多。

    “知道了,多谢。”

    越涯准备离开,又想到一事,返身走向苏郁离。

    “苏姑娘,你可是越城人?”

    苏郁离点头,越涯在虚空画下梦中见到的那枚徽记,问道:“那你可曾见过这样的图案?”

    “未曾见过。不过日后我可以帮你留意。”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也难免失望。

    舜荷也道:“萍水阁鱼龙混杂,消息却最是灵通,你可以画在纸上,我拿去问问其他姐妹。”

    越涯谢过她们的好意,只道:“画在纸上便罢了,太过麻烦,这也不重要,权当我没有问过吧。”

    “那若是有了线索呢?要如何寻你?”

    “雁声客栈,我姓……叶。”

    叶逐尘在旁边总是欲言又止,直到远远离开萍水阁,他才终于问出口:“师父,你画的那样东西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我也可以帮你找的。”

    越涯犹豫片刻,从芥子囊中拿出长命锁递给叶逐尘。

    叶逐尘拿着长命锁翻来覆去地看,“这种纹样我确实没见过,但这把长命锁雕刻极为精细,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我怎么觉得这雕银手法这么眼熟呢?还有绳与锁接口处的曲弦纹……”叶逐尘挠了挠头,目光扫过越涯戴着的天竹银面时陡然一亮,“我就说在哪里见过!”

    越涯摘下面具,却没看出个所以然。

    “师父你看。”叶逐尘指着面具边缘一片不起眼的狭长的叶子,叶面有仿若叶脉的规整曲线,这与长命锁上的是一样的!

    同样的曲弦纹雕刻在不同的银器上,浑然天成,很难让人一眼便注意到。

    “这种曲弦纹是琅玉斋特有的标志,琅玉斋精于金银玉器的打造,里面的每一件器物都会详细记录在册,我们只需将长命锁拿去一问便可知晓究竟是谁为你打造了它。”

    越涯惊喜:“那琅玉斋在何处?”

    “有些远,若是我们现在走过去,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而且琅玉斋午时过后便闭门谢客了,砸钱也没用。”

    “那也无妨,我明日再去便是。”越涯重新戴好面具。

    她一想到快要找到困扰她的噩梦的答案,连脚步也变得轻快。

    “驾!”

    马蹄声疾,人群一阵骚动,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

    “快看快看,是如玉公子回来了!”

    众多女子的目光皆系在远处面目不清的白衣公子身上。

    白衣公子扬鞭催马自长街翩翩驰过,掀起一阵香风,有小厮赶着骡车紧随其后,却意外落下了几匹锦缎,引得众人哄抢。

    “这可是洛城才有的流光锦啊!听说绣娘要连织半月才能得一匹,一匹少说也要十几两银子。”

    “真羡慕揽芳华那些女子,不仅吃穿不愁,还能日日见到如玉公子。”

    “我也好想去揽芳华……”

    越涯不禁冷笑,宁如玉分明昨夜才害死了人,如今却又高调回到越城,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看众人追捧他的样子,可见表面功夫定是滴水不漏的,只有入揽芳华才能揭开他伪善的面具。

    琅玉斋总归是跑不了的,可宁如玉却会跑。

    越涯加快脚步往客栈走,迎面扑来一阵温暖的酥香。

    她驻足回头看向叶逐尘:“你饿吗?”

    叶逐尘摸了摸尚有饱腹感的肚子,道:“很饿。”

    越涯排了许久的队,眼看最后的海棠酥被旁人买走。

    她无声叹气,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阿涯,可是想吃海棠酥?”

    她转头对上谢不闻的笑靥,劫尘在他背后。

    “你怎会在这里?你又到处乱跑。”

    谢不闻一脸无辜:“从青枫浦赶路到越城,你都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听说这家点心铺子的海棠酥是最好吃的,我问了一路才摸索着找过来。”

    他在越涯面前晃荡着手中食盒,“要不要尝尝?”

    越涯心又一软,生出一丝内疚。

    “可是,你哪里来的钱?”

    “自然是我为人卜卦所得,正经钱。”

    越涯半信半疑,从他手中接过还冒热气的海棠酥。千层薄而透明的粉白酥皮堆叠成海棠花,花中有酸甜的流心,一口咬下,香透唇齿。

    一般到元婴的修士早已辟谷,可她始终觉得,享受食物的感觉是天地灵气无法替代的,咀嚼食物时莫名让她有一种活在人间的实感。

    叶逐尘伸手去拿,笑道:“多谢谢兄,正好我也没吃过。”

    “不是买给你的。”谢不闻皮笑肉不笑地拍开叶逐尘的手,对越涯殷勤道:“阿涯,你多吃一点。”

    越涯忽然噎住,谢不闻又从食盒中拿出一壶凌波仙。

    她饮下一杯,默默将食盒拽到可怜巴巴的叶逐尘面前,“多吃一点。”

    谢不闻别过脸,余光瞥见人群中一闪而过的绯色裙摆。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好奇怪。”花花正围着谢不闻的衣摆猛嗅。

    谢不闻一撩衣摆,“当然是海棠酥的香味,你一只猫懂什么?”

    “哼,这一看都没有盈回做的鲜花饼好吃,老子才不稀罕。”

    花花傲娇走开。

    ……

    回到客栈,越涯从谢不闻那里取回了劫尘。

    等待小二上菜的间隙,三人正饮凌波仙,见一道绯影奔来。

    少女飞扬的裙摆明艳如霞,腰间挂着大大小小的荷包囊袋,发梢晃动的细碎金铃随她停下的脚步止歇。

    闯入眼帘的是一张清婉素白的美人面,杏眸含着晶莹的泪,双颊因急促而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粉色,更像摇摇欲折的花。

    叶逐尘几乎挪不开眼,可她径直走到了谢不闻身旁,嘴唇咬得发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原本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花花抽了抽鼻子,突然精神振奋地昂起头,看向谢不闻。

    “好啊你,竟然背着叶涯……”

    叶逐尘一把捂住它的嘴,“涯”字被堵了回去。

    “……勾搭别人……”

    叶逐尘掩唇凑近猫耳:“你不要叫她的名字,小心被人杀掉。”

    花花猫身一颤,震惊地闭紧了嘴。

    半晌,绯衣少女才嗫嚅着从齿间蹦出三个字:“还我钱。”

    谢不闻慢悠悠地从袖中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拍在桌上:“还给你。”

    姜月情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透明晶石散落一地,没有钱。

    她又伸手,“骗子,你还我钱。”

    谢不闻理直气壮道:“算得不准才不要钱,姑娘怎知我算得不准?”

    她几乎要哭出来:“无耻!”

    谢不闻比她还要无辜,柔弱道:“那你用一堆破石头充金子,难道不是欺我眼盲,在诓骗我吗?”

    “我、我只是不慎拿错了荷包。总之你还欠我一锭银子,你若是不还给我,我就不走了。”姜月情顺势在桌边坐下。

    谢不闻两手一摊:“要钱没有,你把我的命取走吧。”

    越涯皱眉:“你究竟骗没骗她?”

    谢不闻斩钉截铁地摇头。

    姜月情挤到越涯身边,楚楚可怜:“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

    闪烁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劫尘剑柄上,姜月情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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