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摇晃的香樟花轿穿梭在树林中,此时天色昏黄,虽是早晨,天色却沉得可怕。李玉妍瑟缩了一下,似是努力要睁开眼睛,眼皮颤了颤,半晌又沉寂下来。

    窗外阴风阵阵,呼啸着拍打着帘子,窗子,而辇轿却好似一块磐石,连轿子的一角也掀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在乱石与暴雨的狂乱声音下,李玉妍总算堪堪睁开了双眼。

    她拧拧脖子,有些茫然。

    这是哪儿...?

    嘶,脖子好重。她明明,是在厢房...

    心下有些乱,她慌乱地拍拍轿子的厢壁 ,四下突然间安静下来,一瞬间,那些风雨交加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可紧接着,那些噪声仿佛吃吃笑起来了,那风雨声变的更加狂乱。

    她的注意力被一处牢牢地套住了,李玉妍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一把红丝团扇,外头绣了金线,串了西洋珍珠,正是她大姐姐出嫁要用的扇子。

    还是她亲手绣的。

    她早知道,她就知道!李家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大姐姐,放过她。

    思及前因后果,李玉妍清楚,李家还是用她做了大姐姐的替死鬼。

    窗外阴风阵阵,李玉妍试图推开窗子,可外头强劲的风死死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整个轿车就仿佛一个密封的箱子。

    她无助地拍打着车壁。

    李玉妍身体颤抖,她不能够不害怕,替嫁,她一定会被看穿的。她现在仿佛一只被串在竹签上的蚂蚱,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恐怕那...人,恐怕它....

    泪水流了满面,她静静地坐着,无助和恐惧宛若缠绕的藤蔓,将她纠缠到窒息。

    她不想。

    她不想嫁给它。

    ——

    她舅父李校林,乃扬州巡抚。她爹娘早早就死了,于是她便由舅父抚养。

    她大姐姐是父亲的发妻所出,只是李玉妍来到李府的第二年,大夫人便因为着了风寒去世了。夫人故去不出半年,舅父便抬了新人进门。

    她大姐姐是李家为数不多对她真心相待的人。再来便是乳母了。

    那新妇名叫柳之楠,进门后育有一子,对大姐姐倒是不算苛刻。可对她,可谓百般刁难。

    至于为何,为何姐姐要嫁给那样的怪物。

    ...

    李玉甄,也就是她大姐姐。刚出了正月,京里便放了消息。李玉甄原是同弟弟要上京去上选公主伴读的,不想雨天路滑,竟是在山上人仰马翻,可巧了,她那蠢弟弟好死不死惹上了山老虎,一些细节犹未可知,不过结局是弟弟推了大姐姐出来挡灾。

    或许是太不体面,又或许是李校林仍旧念着些父女情意。于是乎,她这个累赘便理所应当地被推上了断头台。

    ——

    李玉妍堪堪喘了口粗气。这轿子显然不是“人在抬,没有交流的声音,连喘气声也无。那轿子晃晃悠悠地走,李玉妍瘫倒在位子上,她的发饰已然乱了。簪子上坠着的珠子晃晃地垂下来,她拿着簪子就朝窗纸戳去。

    可是无济于事,外面的什么听到里头的动静,似乎觉得好笑,发出一串咯咯的轻笑。

    李玉妍身子一抖,手指发软,簪子掉在地上。

    要死。

    真要死了。

    她要死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

    ——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仿佛海枯石烂那般长。外面的动静消停了些。好一会,李玉妍感到轿子被放下了。

    旋即,她听到外头一小孩道:“请娘子落轿。”

    这时,那窗子被风高高掀起,似乎终于摆脱了限制,李玉妍向外看了看,并没有人,周围似乎都是树。

    想来她是到了大姐姐她们受害那座山。

    她身子发软,一时间竟不能有所运动。

    却听那小孩又道:“请娘子落轿。”

    声音拔高好几个度,又清晰又响亮,似是催促。李玉妍定定心神,身子朝身后贴着。

    又叫了好几声,却始终不见新娘子下轿,小孩沉默了半晌,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等李玉妍细细琢磨,那帘子却被掀开了。

    那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孩,莫约四五岁,看不太清楚男女,头上戴一搭罗儿。面如圆月,此时正好奇又疑惑地看着她。

    李玉妍哑哑地张了张嘴,她有些失声了,一些无意义的音节从她嘴巴里蹦出来。

    “阿兄,这就是新娘子嘛?”

    此时又转出一个小孩,比先前那个稍矮一些。正手脚并用地朝轿子上爬。梳着双鬟,眉间一点圆圆的小红痣。

    李玉妍此时既错愕,又恐惧。儿时她曾听说过大妖会捉走孩童,变成妖精去作自己的仆侍。她摸不太清楚状况,只能呆呆地看着女孩被男孩举起,跑到自己面前。

    走进了瞧,女孩似乎被李玉妍满脸的泪吓到了。她伸出小手,在李玉妍面前晃了晃。又摸索出一块手帕,轻轻地将李玉娇面上的泪痕擦干净。

    等李玉妍稍稍镇静下来。她嘻嘻一笑,说道:“”娘子姐姐,落轿吧”

    于是转身跳下轿子,整理好了又矗立在两旁。那帘子一直打开着。李玉妍颤巍巍的碰了碰帘子。不出所料,硬的像块石头。

    李玉妍双腿发软,不过好歹是下了轿子。周围全是高耸入云的青松,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雕梁画栋的气派宅子,宅门前的门扣上篆着镀金的虎头,前头稀落落种了些竹子。不过林中缠绕这淡淡的白雾,使她并不能将宅子看得太真切。

    两小儿咯咯笑着往前跑,还未走到门前,那宅子就自个儿打开了。

    那小孩转进去,将宅门推开。

    宅子很大,庭院中央有一颗茂密的桂树,如今正值初秋,树底大片花瓣铺开。这桂树之大,枝节盘根交错,李玉妍不由地多留心了一些。晚上寒风吹拂,她正心力交瘁着,更是瑟缩。她跟着兄妹二人向前走去,这走廊七扭八歪,还全挂着大红灯笼,简直叫人眼晕。

    三人兜兜转转莫约一刻钟,总算是领着李玉妍来到一厢房前。房前挂了两个红灯笼,小孩眼瞅着李玉妍进去坐下,嘻嘻笑到:“先生即刻就到。”说着将房门阖上了。

    李玉妍不敢松懈,她手上的帕子都要给拧破了。许是因为晚上,并没有见到多少仆侍,只遇见一二男侍,端着些家用的衣物什么的匆匆走过。说是娶亲,未免也太过随意,倒不如说只是走个过场..李玉妍不愿继续揣测下去,她想,最后的目的一定不太美好..

    她身上全是冷汗,衣服首饰什的也皱成一团,歪七扭八。可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那位,倒也无暇去顾及其他了。

    窗外仍旧刮着阴风,李玉妍缩了缩脖子,心头宛若钝刀子割肉般煎熬。

    正当李玉妍深觉难以忍受之时,门廊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又慢下来。脚步很轻,可周围过分安静,于是也显眼起来。

    她顿时背部弓起,意图往床幔后头缩。

    吱————

    房门被缓慢地推开。

    李玉妍喉头一缩,看见来人。

    却正是那两小儿。

    李玉妍一噎,看向二人。

    此时兄妹二人面色略显焦急,尴尬到:“娘子姐姐,先生今日来不了了,娘子先行睡下罢。”

    说罢二人便急匆匆推搡着出了厢房,房内重又陷入了沉寂。

    ......

    李玉妍僵坐在床榻之上,等到她缓过劲来,才忽觉衣衫单薄。

    当李玉妍换揣着恐怖沉沉睡去,已是寅时了。

    ——

    睁开眼睛,却是陌生的天顶,李玉妍吓了一跳,发现身上仍然着着喜服。在意识到昨天的一切似乎并不是梦后,李玉妍缓缓眨了眨眼睛。

    石桌上摆着送来的衣物,想来是她太累睡得沉,才没有注意到。

    料子倒是柔软,李玉妍捂了一身的汗,早就难以忍受了。昨日一番缓刑,倒让她认清现实振作不少。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若死的干净漂亮些。

    换完衣裳,发现桌子上有一字条,

    上面写着:

    娘子,今日我,妹妹,还有先生都外出。如果要吃的,找皮奴即可。

    李玉妍在门中踱步几次,这消息让她安心不少,终于跨出房门。

    这宅子白日倒与夜晚相差甚远,一派悠然自得的意味。她也不知道此处是何处,只能沿着走廊往前走,昨夜她只顾着恐惧了,今天仔细端详起来,才发现这门廊的灯笼上外头套了老虎的剪纸,栩栩如生,实乃好手艺。

    她一路向前走去,却没看到一个俾子。偌大的宅邸竟一个人影也瞧不着。

    那纸上写着皮奴?似乎是俾子的名字,她倒是希望有人能领着她转转,可...还是算了。

    于是李玉妍继续向前走去,她有心记忆这房子的布局,可这房子颇有一种奇门遁甲的感觉,她不是路痴之人,可走了有半个时辰,却还是绕的不行。

    想来妖怪的宅邸自当颇有些门道,李玉妍便也不再沮丧。

    正思忖着,李玉妍却一个扭身拐到了大门口,正冲着那颗高大的桂花树白日看同晚上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没有了诡异的阴森之感,倒多了几分静谧。

    她沉默地盯着桂花树,小巧的桂花泛着晶润的光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似乎....昨夜,这桂花树泛着幽光...

    大抵是月光罢。

    李玉妍站定一会儿,转向大门处,没有悬念的大门被闩上,她试着将门闩抬起,果然纹丝不动。

    也是,哪能这么容易让她逃走。

    即使门是开着的,这偌大的山林,她还真不一定能走出去,或者成为野兽肚子里的午餐也说不定。

    思及此,李玉妍淡淡的叹了口气,现下也只能做些“无用功”聊以□□。等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山中大妖”回来.....

    她心里头焦虑的紧,死亡一次次逼近她又与她擦肩而过,她的心跳一直如同小鹿一般上蹿下跳。

    好歹是新娘子,说不定能死的痛快些。李玉妍打了个寒噤。

    她又使劲抬了抬门闩,还是未果。便直起身子来。

    她正入神的看着墙壁,却听得一声轻柔的女声:

    “娘子。”

    李玉妍心脏重重一跳,忙回头看去。

    可——

    什么也没有

    “娘子。您在这儿做什么?”

    李玉妍额头上蒙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哑声道: “是谁?”

    “谁在那儿?”

    “……”

    她踉跄好几次,周围却始终未见人影。

    李玉妍咬紧牙关,心跳声如同擂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嘎——”

    李玉妍转头朝着声音最终的方向,它最终停在了那颗桂树上。慢慢的,一只鹦鹉的身影从虚无中显现出来。

    它歪着头打量着李玉妍,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鹦鹉头歪向另一边:“娘子。你好呀。”

    李玉妍稍微镇定心神,回道:“你好,皮奴。”

    鹦鹉眼睛眯了眯,不知是不是李玉妍的错觉,似乎...嗤笑了下。

    它没应声,扑扇了下翅膀,跳跳地转过身去,嘟囔着:“....你可逃不掉。”

    紧接着,它快速隐入黑暗之中: “跟我来。”

    ......

    李玉妍沉默了一下,看着前头忽隐忽现的鹦鹉,拔脚跟了上去。

    这座宅子的怪事层出不穷,料想以后还有些更难以置信的等着她呢。

    如果她能活下去的话。

    那鹦鹉横冲直撞地飞了一会儿,在横梁上停下。莫约离昨日李玉妍下榻的厢房不远,大约几步开外。

    这时,李玉妍瞥见角落处立着一个人,身形高大,头深深地低着,眼睛很深邃,穿着男仆粗使衣裳。

    那鹦鹉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又口吐人言,冲她吼道:“小娘子合该好好认识认识下皮奴。”后头两字明显重声,以示强调。

    原是如此,怪不得兄妹两个叫她寻皮奴,竟是就在身前,可她朝着反向走,愣是没看着他。况且,不知怎么的,明明如今看那一人一鸟是清晰的。可稍稍偏头,那影子便变的模糊,透出后头的景色来。

    那鹦鹉见她思考,哼哼两声,消失两秒,下一瞬停在皮奴的肩膀。它似乎张嘴嘱咐了什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皮奴而后摸出一个翠绿的小瓶子,从里头倒出一个绿豆大小的药丸,示意李玉妍服下。

    李玉妍踟蹰了下,而后拿起那颗药丸咽下。

    不过瞬间,周围瞬间变的吵杂,眼睛里,耳朵里,涌入了许多陌生的,熟悉的事物。五感无一不如同擂鼓般被轰击。

    她勉力睁开眼睛,原先空无一物的走廊如今有...有许多.....

    她头晕目眩,跪倒在地上,而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口很干,哪里有水呢。

    李玉妍似乎能闻到水的湿意,她的喉咙仿佛干裂的动都不能动,对水的渴望促使着她对抗着眼皮的重力。

    当她睁开眼,发现眼睛也干的可怕。

    阳光有些刺眼,似乎还是白天。她应该是在厢房内,李玉妍在床上干躺了一会儿,感受着喉咙与黏膜粘连的感觉。

    好渴,李玉妍转转头,发现自己的手被泡在水盆里,额头上也敷着一块湿透了的毛巾。

    好似料到她一定要喝水,床头小桌上已经放了水,李玉妍想也不想端起水壶对着壶嘴就喝。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似乎听见里头的动静,门外两个胖乎乎的小孩推门进来,正是那兄妹二人。

    妹妹三两步跑过来,短腿一蹬,就上了塌。她小手摸了摸李玉妍的脸边,转头朝外叫到:“抬水进来。”

    李玉妍没拒绝,她是在干渴的厉害,不由得感激。

    “小妹妹,我这是怎么...”

    小孩眼睛转了转,似乎意识到什么,指了指自己,“我叫小南乔。”

    又指了指男孩:“这是我兄长。小南黎。”

    李玉妍觉得南乔十分可爱,不由得笑起来,“谢谢你,南乔。”

    怎料小南乔嘴巴一嘟,严肃道:“小——南乔。”

    李玉妍这才意识到,似乎'小'是她的姓。

    这时候用人抬水来了,李玉妍吃了一惊,抬水的是两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小丸子,莫约大腿高,头上带笠帽,四个'人'端着水桶进

章节目录

与虎为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岁穗昭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岁穗昭昭并收藏与虎为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