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吐浑三皇子,艾珥,向启阳国国君陛下、皇后陛下请安。”那三皇子稳步上殿,跪拜行礼,一举一动熟练流畅,显然已练习过启阳的礼仪。

    乾元帝温江亭是启阳第九代国君,为人宽厚温和不善征伐,深得百姓爱戴。启阳虽有属国海荒,但盘踞北方的耶吐浑始终是乾元帝的心头大患,两国交兵数十载,征伐不断。好在乾元帝胞弟温江流极擅军事,自他掌兵起,耶吐浑战事便败少胜多,温江流因赫赫军公封了“镇北王”,朝中都尊称一声“温王爷”,而称温晚“温小王爷”。

    艾珥环视四周,唯独看了镇北王好几眼。乾元帝见他年少,便随意慰问了几句,艾珥似不大熟悉启阳语言,每个问题都思量片刻才吞吐回答,乾元帝也不急,耐心听他说完,就吩咐带去休息。

    艾珥正准备退下,忽听一句“且慢!”。他动作一顿,看向发话者,正是镇北王温江流。

    镇北王却不看他,朝着乾元帝道:“皇兄,臣弟听闻,耶吐浑人十分擅长羌笛舞乐,何不让艾珥皇子为皇兄演奏一曲?”

    温江亭微笑道:“哦?男子亦如此吗?”

    温江流道:“皇兄有所不知,耶吐浑的习俗是征战胜利后举行集会,战士们吹笛奏乐载歌载舞。不过,臣已许久未听过这乐声了。今晚耶吐浑皇子正好来朝,何不演奏一曲,雅乐共赏哉?”

    那艾珥迟疑片刻,漠然道:“艾珥……臣未带羌笛。”

    “这有何难!”温江流哂笑,“来人,将我上次剿来的取一根,要上好的。”

    温晚的位置恰在艾珥旁边。听闻此语,艾珥麻木的表情终起波澜,眼角隐约有泪,手也微微颤动起来;温晚见此有些不忍,思量片刻,便拿起酒杯走上前去。

    温笑笑见他要搞事,小声叫他,温晚充耳不闻。

    他塞了一只酒杯给那三皇子,转身冲着帝后和镇北公一举杯道:“父皇母后,还有叔父,既然三皇子愿意献曲,儿臣也愿献舞!不过好久没跳了,还望各位,海涵!”

    言罢,他见艾珥一脸错愕地僵在那里,径自与他碰了碰杯,自我介绍道:“昭阳王温晚,幸会三皇子。”

    此时,温笑笑也从席上立起,不情不愿道:“女儿也愿献艺,以琴和鸣,为哥哥助兴。”言罢瞪了眼温晚,温晚一脸感恩。

    除了艾珥,在场诸位对这兄妹的行为却是见怪不怪。叶隐展开扇子,微笑等待好戏开场;帝后也甚是期待;镇北王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然而,当温晚开始随着节拍、满殿飞奔时,诸人便实在不知作何表情了。

    一曲舞罢,艾珥多次惊得差点吹错,温笑笑视而不见稳定发挥,席上一片静默。

    终究是乾元帝打破沉默,缓缓道:“非池,父皇竟不知你还有如此姿态,着实是……着实令人大开眼界。皇后?”

    叶后不想评价,摆手道:“累了,你们先下去更衣吧。”

    也不知道谁累了,温晚反正还能接着舞。

    温晚和艾珥出了大殿,温笑笑跟随其后;走到无人处,温晚对着艾珥一撞,道:“感谢我吧!”

    艾珥连忙向兄妹鞠躬道谢。温晚拍拍他的肩膀:“温阳的敌人都是我朋友,不必客气,你多大了?”

    艾珥道:“我今年十七。”他顿了顿说:“敢问王爷贵庚?”

    温晚本想认个小弟,不料艾珥比自己还长两岁,便含混道:“没想你个子这么高,比我还小呢,他们都叫我温小王爷,你就叫我……叫我非池兄吧,以后西京城我罩着你。”

    “呵。”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温晚立刻改口:“主要还是安乐公主罩你,今晚要不是笑笑,我俩铁定玩完。有安乐公主镇场,我俩再烂也不会挨揍。”

    艾珥闻言连忙回头向温笑笑作揖:“安乐公主琴艺过人,在下佩服。”

    又见温笑笑凤眼圆睁,眉毛挑起,双颊微鼓,连忙补道:“在草原上时,就听说过启阳的安乐公主倾国倾城,如今看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公主仗义相助!”

    “我可提醒你,她有驸马的啊。”温晚凑过来笑嘻嘻。

    温笑笑一脚踹开温晚,冷漠道:“三皇子过誉了,举手之劳,我只是不想见某人被揍太惨罢了。”

    “公主可唤我阿央,草原上的兄弟都这么叫我。”艾珥摸着头呵呵一笑。

    温笑笑不置可否,点点头便走了。

    “得嘞,阿央,咱老爷们儿一起去更衣!”温晚一把拉着阿央,跟着小太监走向另一侧偏殿。

    “你们耶吐浑的儿郎都这么高吗?”温晚随口打听。

    “嗯,都和我差不多。”阿央答道。

    两人隔着屏风,换衣的小太监帮他们系上袍扣。

    “你这么高,是不是拳脚不错啊?”温晚说着偷偷跳上凳子,趴在屏风上往下看,见阿央身上果然都是健硕黝黑的肌肉,只看了一眼便跳下来。

    “拳脚还行。”阿央谦虚。

    “回头切磋切磋。”开玩笑,本王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切磋。

    “好的,晚兄。”

    “我还有个兄弟,武艺也甚是了得,回头介绍你们认识。有你俩在,咱仨就横行启阳无敌手了。”

    “好嘞,多谢晚兄照顾!”阿央感激道。

    “好说,好说。”温晚得意。

    第二日天还没亮,温小王爷便跪在宫中请罪了。

    叶后见小王爷着一身月白丝绣薄衣跪在冷嗖嗖庭院里的那一刻,老母亲的心已软成了棉花。

    叶后着人请小王爷起身。

    温小王爷念昨日晚宴丢了天家颜面,不肯起身。

    叶后走进庭院,亲手扶起小王爷,摸了摸他冰冰凉的手,又抱了抱他一直长不上肉的身板。

    那一刻,叶后觉得天王老子来都不能指摘她儿半个不字。

    温小王爷顺势软倒在老母亲怀中,叶后立刻传懿旨:

    “温小王爷今日请安着风,免去这几日晨昏定省,让王爷好好在府里养病。太医院的人都跟着,每日来向本宫汇报情况。”

    “是,娘娘。”

    叶后又摸了摸温晚的头,心疼道:“再大的事,都得等我儿好了再说。”

    “是,娘娘。”

    温晚这就被抬回了王爷府。

    温晚榻还没躺热,就有人来递帖探病了。

    “这不是刚下早朝么,消息真快。”温晚最烦朝中虚与委蛇那套,拜帖没看就不耐烦道:“不见不见都不见。”

    “不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质问,“你敢不见!”

    接着房门“哐”得一声被踹开,只见温笑笑一身短打装束利落现身,“装什么装,快起来陪本公主出去遛遛。”

    温晚见是温笑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笑笑,为兄饿乎。”

    “走呗,前街买点吃的,然后去相国寺看师傅们打拳,再去摇摇签子。”温笑笑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发髻,看着镜中英气逼人的自己道:“你今天不能穿短装,只能穿长袍,浅色,带玉冠,不要和我撞衫。”

    温晚依言收拾完毕,临走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没钱;要钱就得带人,但两人都不想带人。

    “你就不能找刘公公要点?”温笑笑无奈道。

    “不行,我正在称病呢,要了就暴露了。“温晚摇头。

    “你身边一直跟着死士呢,怎么可能完全不暴露。”温笑笑无语。

    “死士死士,我不要死他们也不出来啊。”温晚摇头。

    “我知道了。叶隐,我们去找叶隐!”温笑笑灵光一现。

    不多时,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便出了昭阳王府,直奔海荒公使府。

    又不多时,一辆稍大的马车便出了海荒公使府。

    轿内,叶隐看着这对活宝直摇头。

    “非池,我在朝上听说你病了,还准备去探望你。”叶隐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温晚的脑袋,“没想到,你呀……。”

    温晚闻言,立刻坐到叶隐旁边,一脚踩着车内软凳,冲着温笑笑努努下巴,痞笑道:

    “驸马爷,这不是大舅哥来给你们创造机会,多多相处嘛。”

    温笑笑皮笑肉不笑道:“这么多年,你丫亏还没吃够么。”

    叶隐摇了摇扇子,施施然道:“也对,那我这就将温小王爷送回府邸,只带安乐公主便够了。”

    温晚忙道:“不对啊笑笑,为兄忽然觉得叶隐这厮咱不能这么快就信了他,容我亲自把关、细细考察。上次朔漠杨氏不是推了一位翩翩公子叫……叫杨啥来着,不也挺好么,咱不急啊再挑挑,慢慢挑。”

    温笑笑淡淡道:“行啊,我今天回去就跟母后讲你在仙弥楼输了四十万贯的事。”

    温晚立刻服软:“安乐公主,为兄错了。”

    叶隐挑眉:“仙弥楼?你还去那儿呢?海荒的产业,你只管玩,我跟他们勾账。”

    温笑笑嘲笑:“隐兄,你先去看看温小王爷的账有多少再说不迟。”

    叶隐微笑:“大水冲了龙王庙,既然是温小王爷,那多少都得勾了。”

    温晚脸红,过了会才小声道:“不行。事关尊严,难道我堂堂王爷还输不起这点子么?”

    叶隐摇头道:“非也,赌桌上的事都有些机窍,下次一起去,我跟你细讲讲,你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我倒不是觉得有意思……”温晚试图找补,“我就去了一次,还没明白呢,就输完了。后面再也没去了……”

    叶隐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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