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社团问题
与面前的女孩子见面时，幸村精市总会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觉得她像个毛茸茸的可爱动物，很有意思，想去摸一摸、逗一逗；而另一方面，又会觉得怜悯，甚至…有些厌恶。
因为，一个完整而独立、并且有一定才干的人类，是不应该与柔弱可爱的动物类比的。
拥有“早乙女梨香”这个名字的人，理当是一个强大而有才干的人。可幸村却能深切感知到，她心中生发的弱小和无助，以及一种对未来茫然的脆弱。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因为他也曾经拥有过。
还是国中二年级的冬天，网球部集训结束后，幸村精市在回程的车站晕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父母告诉他，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感冒，不过保险起见，医生需要对他做全面的体检。入院后，他每天都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测，采集血样化验，躺在各类扫描设备下，接受医生从外到内的审视。
最后，医生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根滞留针，因为每天都需要输液。
彼时，幸村依旧相信自己能够很快出院，为了抓紧每分每秒，还拜托副部真田弦一郎把正选们的比赛录下来，带到医院交给他，他好借此提供一些指导意见。
他看录像的习惯，是从那时候开始养成的。
直到关东大赛那一天，好友告诉他，立海大在关东大赛铩羽了。
他佯装淡然，甚至反过来安慰好友：没关系，我们还有全国大赛。
无人知晓，他内心极其自责。
毕竟，他是部长啊……部长是团队的大脑、心脏、枢纽与灵魂，然而身为“心脏”和“大脑”的他，却不能在赛场跃动，反倒被禁锢在病榻上。
再然后，医生对他说：你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握起球拍了。
你看，你要不要换一条人生的道路？
自那之后，他的病房里探望的亲人朋友，甚至于自己的部下，看他的目光，就仿若在看一个可怜的小动物。
同情、怜惜、珍爱、小心。
在这种关怀下，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无能为力。
所以，他并不喜欢这种态度，自然也不喜欢用这种态度去对待别人。
那么，面前的少女，她在什么方面感觉“无能为力”呢？
梨香并不知道这些典故，看幸村精市沉默下来，表情复杂，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她实在不擅长与别人打交道，手指缠着头发，无措得解释说：“之前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隐瞒……”
幸村精市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过于严肃，轻轻笑了笑，放柔了声音，道：“好啊，那我就准备色纸和马克笔，大画家一定要好好为我服务哦。”
听到这句话，早乙女梨香却更加心烦意乱，她表面上胡乱点头，把这件事揭了过去，一双澄澈的黑眸却像了一层雾气，愣愣得望着远处，胡思乱想想着：大画家吗？我不是大画家……有比我画得更好的人，绘画也不是我的梦想……
我该去哪里？未来的我，又要做什么呢？
两人各怀心思在校园内溜达一圈，明面上却颇为其乐融融。
幸村精市是个很好的向导，把校园内常用的处所：宿舍、食堂、保健室、操场、体育场等等都介绍了一遍，因为知道早乙女梨香是美术生，还特意带她去了美术活动室。
美术活动室除了各个班级美术课上课会用到，还兼为立海大美术社的社团活动中心。
此时有很多来上早活的社团学生，抱了画板在活动室描描画画，看见幸村和梨香进门，有认识的，还会热切得打个招呼。
梨香其实不太愿意去画室，尤其是闻到画室里常有的松节油之类的香味，她就有些想吐。但毕竟是幸村精市带她过来，她只能亦步亦趋得跟着，忍着恶心去参观。
这个画室，和她待过的诸多画室，没什么区别。
几乎所有画室都有的大卫头像、几乎所有画室都有的褶皱台布、几乎所有画室都有的“不可食用”的瓜果……当然，还有大量的画板、秃头的碳素铅笔、揉成小团的橡皮、染着碳迹的纸巾等等。
幸村让她随意逛逛，自己和一位戴着眼镜、穿着制服、系着领带，不太像美术社成员的少年攀谈起来。
美术社里这些东西，梨香只看几眼，就开始心烦了，于是走到堆放画板的角落，欣赏那些还未装裱的习作。
果然，也都是传统的套路。
静物、人像、素描、水彩，最多再几张仿照大师的习作。
她还以为，在动漫产业发达的日／本，画室里会有一些二次元的氛围，然而，并没有。
就像她在加州的画室，也不会有超级英雄漫画的任何痕迹，即使同学们日常都很喜欢看那些漫画，甚至还会在排队上玩变装。
画板是木质的，还算轻便，但多块垒叠在一起，还是很重的，早乙女梨香翻翻看看，指关节有些吃力，就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毕竟也都是画得一些无聊的东西。
但是看别人的作品，有点像开盲盒。即便是无聊之作，也有画得好的与画得不好的，翻了十几幅，就会有一两幅能让她眼前一亮的。
早乙女梨香想着：我再看五张，看完就不看了。
结果又往下看了十来张。
她心里自责，立了个flag：看了下一张，我就不看了！
于是一手撑着厚厚一摞已经看过的画板，一手把前面的画板掀开。
一张颜色清丽明快的作品，展露在她的眼前。
一位女孩侧身端坐着，油润黑亮的如瀑长发披在肩头，身上穿着浅粉色樱花流水花样的访问和服，背景像个舞台，有红色的帷幔，但画得很模糊，唯有一束射灯投下的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女孩看上去很稚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黑色眼眸在灯光下仿佛盈着脉脉流水，她唇角微扬，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悄悄发笑，至于交叠在膝盖的双手，手指像蝴蝶般微微翘起，显得很不安分。
早乙女梨香一眼就看出，这是雷诺阿的代表作《小艾琳》的仿画。
虽然画作的内容已经发生了变更，所有元素都进行了替换，主人公也从欧洲贵族女孩，换成了东亚少女，但作品的架构、画风、色彩运用的逻辑，都有《小艾琳》的痕迹。
“咦，这件和服……有点眼熟。”
早乙女梨香想凑上前细看，却忘记自己一只手还推着一大摞沉重的画板，结果没支撑住，画板砸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吓得她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没事吧？”
幸村精市连忙过来帮忙，那位戴眼镜的少年已经离开了，此时他身边的是一位戴黑框眼镜、绑着麻花辫、系了麻布围裙的女孩子。
早乙女梨香的手指被画板压了一下，木质画板边上的刺在她手指上拉了一小条创口。
眼镜女孩连忙去找创可贴，幸村则帮忙把画板放归原位，在看到那副《小艾琳》仿画时，他明显愣怔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把它和其他画作一起，整齐得摞靠在墙边。
“对不起，我又干坏事了……”梨香看着手指上的创口，嗫嚅道。她觉得自己上学第一天，似乎一直在道歉：从进校门开始，一直道歉到了这里。
实在是有些憋屈。
眼镜女孩给她贴上创可贴，一边笑着说：“明明是这些画板干了坏事，我的社员们也真是的，画好的作品也不处理，也不带回去，图方便放在这里，结果把小姑娘误伤了。”
她甚至还冲幸村精市撇撇嘴：“喂，里面也有你的吧？”
早乙女梨香有些惊讶得望向幸村，但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她并不是一个很出名的画手，而且画集是在美／国出版的，这里也没做宣传，会买她画集的人，应该是对美术有些了解的。
只是如果她没记错，幸村精市还是国家级的网球运动员。
又要训练又要绘画，真的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吗？
幸村并没有答话，而是含笑给梨香介绍:“这位是美术社的社长，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山崎美雪。这位是我们班的插班生，铃木梨香。铃木同学对绘画很感兴趣，所以我带她来这边了解一下。”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没有用梨香原本的名字介绍。不过这种体贴，也让梨香松了一口气。
山崎美雪长相温柔甜美，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和圆圆肉肉的巴掌脸，听说梨香对绘画感兴趣，她显得更热情了：“真的吗？抱歉抱歉，刚刚没及时招待，还害得你手受伤了。同学你之前学过画画吗？还是有绘画经验？有喜欢的画家吗？”
甚至还拉着早乙女梨香的手，想把画室里的同学都介绍给她认识，因为幸村精市就在面前，于是第一个被介绍的就是他：“这位帅哥叫幸村精市，你应该知道了，他虽然是网球部的部长，但在我们美术社也是挂了名的，平时会来这边画画，他比较擅长印象派，画的风景画比较多，你如果对这个感兴趣，可以和他学习学习。”
“我……”梨香本想说明自己还没有决定加入美术社，但对方盛情难却，只能讪讪得说了句，“好的……”
还是幸村精市替她解了围，说老师还有其他事情交代，梨香才被放出了美术社。
出了美术社的大门，早乙女梨香显然舒了一口气。
“你看上去不是很感兴趣？”
听到幸村突然这么问，梨香懵懵得抬起头来看他：“啊？”
“刚刚去的美术社，不想加入吗？”
早乙女梨香垂着头，沉默不语。
“是觉得这里太简陋？”幸村精市笑着揶揄。
“不不不，绝对没有……”其实和在美／国的画室相比，这里的确简陋，许多颜料工具材料都欠缺，场地也不够大，但这并不是重点。
“那就是社团里的人物不够优秀？”这句话显然是在钓鱼，毕竟刚才山崎社长介绍的社员，也仅幸村精市一个人。
“我还没怎么接触社团里的人，只是看了几幅画，而且作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习作了……”早乙女梨香很诚恳得回答，她又想到了那幅《小艾琳》的仿画，“而且社团里也是有很厉害的人的，我刚刚看到一幅人像，画得很精巧细腻，如果能遇到作者，我也很想讨教讨教。”
幸村精市有些好奇：“你看到了哪一幅？”
“嗯……应该是仿画，仿的雷诺阿的《小艾琳》，你知道是谁画得吗？”
幸村精市笑着摇头：“之前社团有过名画仿画的活动，很多人都仿了《小艾琳》。那你要加入社团吗？”
名画仿画的活动？早乙女梨香有些感兴趣，她甚至飞速想了想自己参加的话，要去仿哪一幅。
但很快，她的思维回归了现实，刚刚亮起的眼眸，又暗沉下去：“这个，等等再说吧……社团有加入的时间规定吗？”
“你是新入学的，理论上，可以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
“嗯，我会认真考虑的。”
“对了，你的手指没问题吧？”
刚刚的画板刮在早乙女梨香的左手小拇指外侧，划出一道细线状的红痕，现在已经被创可贴封印了。
“疼吗？”
梨香摇摇头，两人都没有再言语。
当晚，躺在新宿舍的单人床上，早乙女梨香失眠了。她一会儿想着那个卷裙子的女生，一会儿想着管校规的风纪生，一会儿想着画像里的和服少女，一会儿又想着美术社的麻花辫眼镜娘社长，最后万千思绪，定格在幸村精市那张过分妍丽的面孔上。
她掏出手机，翻出之前拍的照片，看得出神。
其实她对幸村是见色起意，拍照也是想暂留瞬间，未来当做绘画素材使用。
可是如今，缪斯就在眼前，画家……还有能力去画吗？
她把头闷在枕头里，塞进被褥里，都睡不着觉，索性翻身起床。
推开窗户，夜风袭面，送来袅袅的紫藤芬芳。隔壁的女同学们也没睡着，呜呜泱泱的笑闹作一团，早乙女梨香听不真切，但觉得很热闹。至少比她现在，热闹一些。
在聒噪的背景音下，早乙女梨香纷杂的心，反而平静了一些。
窗边书桌上摆了一张纸，月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上面，纸上铅字写着：立海大附属中学高等部社团活动申请表。
至于表格空白的地方，被潦草得团了一团墨迹，看不出之前写得是什么。
一方面，觉得她像个毛茸茸的可爱动物，很有意思，想去摸一摸、逗一逗；而另一方面，又会觉得怜悯，甚至…有些厌恶。
因为，一个完整而独立、并且有一定才干的人类，是不应该与柔弱可爱的动物类比的。
拥有“早乙女梨香”这个名字的人，理当是一个强大而有才干的人。可幸村却能深切感知到，她心中生发的弱小和无助，以及一种对未来茫然的脆弱。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因为他也曾经拥有过。
还是国中二年级的冬天，网球部集训结束后，幸村精市在回程的车站晕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父母告诉他，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感冒，不过保险起见，医生需要对他做全面的体检。入院后，他每天都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测，采集血样化验，躺在各类扫描设备下，接受医生从外到内的审视。
最后，医生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根滞留针，因为每天都需要输液。
彼时，幸村依旧相信自己能够很快出院，为了抓紧每分每秒，还拜托副部真田弦一郎把正选们的比赛录下来，带到医院交给他，他好借此提供一些指导意见。
他看录像的习惯，是从那时候开始养成的。
直到关东大赛那一天，好友告诉他，立海大在关东大赛铩羽了。
他佯装淡然，甚至反过来安慰好友：没关系，我们还有全国大赛。
无人知晓，他内心极其自责。
毕竟，他是部长啊……部长是团队的大脑、心脏、枢纽与灵魂，然而身为“心脏”和“大脑”的他，却不能在赛场跃动，反倒被禁锢在病榻上。
再然后，医生对他说：你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握起球拍了。
你看，你要不要换一条人生的道路？
自那之后，他的病房里探望的亲人朋友，甚至于自己的部下，看他的目光，就仿若在看一个可怜的小动物。
同情、怜惜、珍爱、小心。
在这种关怀下，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无能为力。
所以，他并不喜欢这种态度，自然也不喜欢用这种态度去对待别人。
那么，面前的少女，她在什么方面感觉“无能为力”呢？
梨香并不知道这些典故，看幸村精市沉默下来，表情复杂，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她实在不擅长与别人打交道，手指缠着头发，无措得解释说：“之前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隐瞒……”
幸村精市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过于严肃，轻轻笑了笑，放柔了声音，道：“好啊，那我就准备色纸和马克笔，大画家一定要好好为我服务哦。”
听到这句话，早乙女梨香却更加心烦意乱，她表面上胡乱点头，把这件事揭了过去，一双澄澈的黑眸却像了一层雾气，愣愣得望着远处，胡思乱想想着：大画家吗？我不是大画家……有比我画得更好的人，绘画也不是我的梦想……
我该去哪里？未来的我，又要做什么呢？
两人各怀心思在校园内溜达一圈，明面上却颇为其乐融融。
幸村精市是个很好的向导，把校园内常用的处所：宿舍、食堂、保健室、操场、体育场等等都介绍了一遍，因为知道早乙女梨香是美术生，还特意带她去了美术活动室。
美术活动室除了各个班级美术课上课会用到，还兼为立海大美术社的社团活动中心。
此时有很多来上早活的社团学生，抱了画板在活动室描描画画，看见幸村和梨香进门，有认识的，还会热切得打个招呼。
梨香其实不太愿意去画室，尤其是闻到画室里常有的松节油之类的香味，她就有些想吐。但毕竟是幸村精市带她过来，她只能亦步亦趋得跟着，忍着恶心去参观。
这个画室，和她待过的诸多画室，没什么区别。
几乎所有画室都有的大卫头像、几乎所有画室都有的褶皱台布、几乎所有画室都有的“不可食用”的瓜果……当然，还有大量的画板、秃头的碳素铅笔、揉成小团的橡皮、染着碳迹的纸巾等等。
幸村让她随意逛逛，自己和一位戴着眼镜、穿着制服、系着领带，不太像美术社成员的少年攀谈起来。
美术社里这些东西，梨香只看几眼，就开始心烦了，于是走到堆放画板的角落，欣赏那些还未装裱的习作。
果然，也都是传统的套路。
静物、人像、素描、水彩，最多再几张仿照大师的习作。
她还以为，在动漫产业发达的日／本，画室里会有一些二次元的氛围，然而，并没有。
就像她在加州的画室，也不会有超级英雄漫画的任何痕迹，即使同学们日常都很喜欢看那些漫画，甚至还会在排队上玩变装。
画板是木质的，还算轻便，但多块垒叠在一起，还是很重的，早乙女梨香翻翻看看，指关节有些吃力，就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毕竟也都是画得一些无聊的东西。
但是看别人的作品，有点像开盲盒。即便是无聊之作，也有画得好的与画得不好的，翻了十几幅，就会有一两幅能让她眼前一亮的。
早乙女梨香想着：我再看五张，看完就不看了。
结果又往下看了十来张。
她心里自责，立了个flag：看了下一张，我就不看了！
于是一手撑着厚厚一摞已经看过的画板，一手把前面的画板掀开。
一张颜色清丽明快的作品，展露在她的眼前。
一位女孩侧身端坐着，油润黑亮的如瀑长发披在肩头，身上穿着浅粉色樱花流水花样的访问和服，背景像个舞台，有红色的帷幔，但画得很模糊，唯有一束射灯投下的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女孩看上去很稚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黑色眼眸在灯光下仿佛盈着脉脉流水，她唇角微扬，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悄悄发笑，至于交叠在膝盖的双手，手指像蝴蝶般微微翘起，显得很不安分。
早乙女梨香一眼就看出，这是雷诺阿的代表作《小艾琳》的仿画。
虽然画作的内容已经发生了变更，所有元素都进行了替换，主人公也从欧洲贵族女孩，换成了东亚少女，但作品的架构、画风、色彩运用的逻辑，都有《小艾琳》的痕迹。
“咦，这件和服……有点眼熟。”
早乙女梨香想凑上前细看，却忘记自己一只手还推着一大摞沉重的画板，结果没支撑住，画板砸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吓得她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没事吧？”
幸村精市连忙过来帮忙，那位戴眼镜的少年已经离开了，此时他身边的是一位戴黑框眼镜、绑着麻花辫、系了麻布围裙的女孩子。
早乙女梨香的手指被画板压了一下，木质画板边上的刺在她手指上拉了一小条创口。
眼镜女孩连忙去找创可贴，幸村则帮忙把画板放归原位，在看到那副《小艾琳》仿画时，他明显愣怔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把它和其他画作一起，整齐得摞靠在墙边。
“对不起，我又干坏事了……”梨香看着手指上的创口，嗫嚅道。她觉得自己上学第一天，似乎一直在道歉：从进校门开始，一直道歉到了这里。
实在是有些憋屈。
眼镜女孩给她贴上创可贴，一边笑着说：“明明是这些画板干了坏事，我的社员们也真是的，画好的作品也不处理，也不带回去，图方便放在这里，结果把小姑娘误伤了。”
她甚至还冲幸村精市撇撇嘴：“喂，里面也有你的吧？”
早乙女梨香有些惊讶得望向幸村，但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她并不是一个很出名的画手，而且画集是在美／国出版的，这里也没做宣传，会买她画集的人，应该是对美术有些了解的。
只是如果她没记错，幸村精市还是国家级的网球运动员。
又要训练又要绘画，真的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吗？
幸村并没有答话，而是含笑给梨香介绍:“这位是美术社的社长，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山崎美雪。这位是我们班的插班生，铃木梨香。铃木同学对绘画很感兴趣，所以我带她来这边了解一下。”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没有用梨香原本的名字介绍。不过这种体贴，也让梨香松了一口气。
山崎美雪长相温柔甜美，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和圆圆肉肉的巴掌脸，听说梨香对绘画感兴趣，她显得更热情了：“真的吗？抱歉抱歉，刚刚没及时招待，还害得你手受伤了。同学你之前学过画画吗？还是有绘画经验？有喜欢的画家吗？”
甚至还拉着早乙女梨香的手，想把画室里的同学都介绍给她认识，因为幸村精市就在面前，于是第一个被介绍的就是他：“这位帅哥叫幸村精市，你应该知道了，他虽然是网球部的部长，但在我们美术社也是挂了名的，平时会来这边画画，他比较擅长印象派，画的风景画比较多，你如果对这个感兴趣，可以和他学习学习。”
“我……”梨香本想说明自己还没有决定加入美术社，但对方盛情难却，只能讪讪得说了句，“好的……”
还是幸村精市替她解了围，说老师还有其他事情交代，梨香才被放出了美术社。
出了美术社的大门，早乙女梨香显然舒了一口气。
“你看上去不是很感兴趣？”
听到幸村突然这么问，梨香懵懵得抬起头来看他：“啊？”
“刚刚去的美术社，不想加入吗？”
早乙女梨香垂着头，沉默不语。
“是觉得这里太简陋？”幸村精市笑着揶揄。
“不不不，绝对没有……”其实和在美／国的画室相比，这里的确简陋，许多颜料工具材料都欠缺，场地也不够大，但这并不是重点。
“那就是社团里的人物不够优秀？”这句话显然是在钓鱼，毕竟刚才山崎社长介绍的社员，也仅幸村精市一个人。
“我还没怎么接触社团里的人，只是看了几幅画，而且作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习作了……”早乙女梨香很诚恳得回答，她又想到了那幅《小艾琳》的仿画，“而且社团里也是有很厉害的人的，我刚刚看到一幅人像，画得很精巧细腻，如果能遇到作者，我也很想讨教讨教。”
幸村精市有些好奇：“你看到了哪一幅？”
“嗯……应该是仿画，仿的雷诺阿的《小艾琳》，你知道是谁画得吗？”
幸村精市笑着摇头：“之前社团有过名画仿画的活动，很多人都仿了《小艾琳》。那你要加入社团吗？”
名画仿画的活动？早乙女梨香有些感兴趣，她甚至飞速想了想自己参加的话，要去仿哪一幅。
但很快，她的思维回归了现实，刚刚亮起的眼眸，又暗沉下去：“这个，等等再说吧……社团有加入的时间规定吗？”
“你是新入学的，理论上，可以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
“嗯，我会认真考虑的。”
“对了，你的手指没问题吧？”
刚刚的画板刮在早乙女梨香的左手小拇指外侧，划出一道细线状的红痕，现在已经被创可贴封印了。
“疼吗？”
梨香摇摇头，两人都没有再言语。
当晚，躺在新宿舍的单人床上，早乙女梨香失眠了。她一会儿想着那个卷裙子的女生，一会儿想着管校规的风纪生，一会儿想着画像里的和服少女，一会儿又想着美术社的麻花辫眼镜娘社长，最后万千思绪，定格在幸村精市那张过分妍丽的面孔上。
她掏出手机，翻出之前拍的照片，看得出神。
其实她对幸村是见色起意，拍照也是想暂留瞬间，未来当做绘画素材使用。
可是如今，缪斯就在眼前，画家……还有能力去画吗？
她把头闷在枕头里，塞进被褥里，都睡不着觉，索性翻身起床。
推开窗户，夜风袭面，送来袅袅的紫藤芬芳。隔壁的女同学们也没睡着，呜呜泱泱的笑闹作一团，早乙女梨香听不真切，但觉得很热闹。至少比她现在，热闹一些。
在聒噪的背景音下，早乙女梨香纷杂的心，反而平静了一些。
窗边书桌上摆了一张纸，月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上面，纸上铅字写着：立海大附属中学高等部社团活动申请表。
至于表格空白的地方，被潦草得团了一团墨迹，看不出之前写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