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久之前,月岛萤给我泼过凉水。说五个人完全不同的人组合在一起,一定会闹矛盾的。他说,一定。

    我说人和人交际,不可能没有矛盾,我觉得目标一致的话,总能解决的。

    “那要是目标不一致呢?”

    我在这句话里依稀窥探到了月岛萤的想法,难道他在队里是“目标不一致”的那一员?我依然乐观,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很偶尔的情况下德井前辈的鼓槌会飞出去,更极端地是有次意外砸中了话筒;主唱小泉会因为顾着弹吉他而忘词,疯狂眼神示意我上solo,被德井前辈喊停;键盘手橘倒是没什么演出问题,只是三天两头迟到,经常进门的时候面前时常会飞过来一根鼓槌;当然还有我,忘带拨片是小事,练习室里一堆,但弹错就会被所有人一起凝视。

    山上前辈说她倒还好,自嘲贝斯弹错了没人听得出来。我说不要讲贝斯冷笑话了,刚才那段第三节刚进去的第二个音就错了,结果被她扑上来掐着我的脸叫我叛徒。

    “我们什么时候成一伙的了?要我也是和小泉一伙啊,我们俩都弹吉他。”

    山上前辈气鼓鼓地坐下来,有点苦闷地问,这样下去,我们的演出可怎么办呢?

    德井前辈像个定海神针,他说先练,别的事情先不要考虑。

    但矛盾依然在德井前辈提出做原创歌曲的时候激烈爆发了。谁写词、谁写曲,歌曲的好坏在每个人耳中不一致,很难得出一个统一的答案。

    好不容易我的曲子被选上了,小泉却发出哀嚎:“你确定这个音域是我能唱的?”试了一下,果然唱劈了,我的歌被“雪藏”。

    后来橘拿了个很漂亮的曲子出来,大家一致叫好。这回却依然有问题,歌写了一半,副歌最后一句的调子始终定不下来,满腔热血又被做成了凉拌菜。

    我推着车回家,在家门口遇到月岛萤,已经精疲力尽。

    “萤,你们队人更多吧,如果有矛盾,怎么解决?”

    “这是你一个队员该考虑的事吗,调解关系,那是队长的责任。”

    “发现了!”我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被我找到,“你为什么在团队里却总是一副……局外人独善其身的样子?”

    “没有。”

    “那你是不是经常和人吵架?”

    “怎么可能?”

    一看就是撒谎啊撒谎,不诚实的小孩会长长鼻子的,我叫他“匹诺萤”。他没明说,但我觉得他在心里骂我蠢。

    “你呢,有觉得走上的这条路是你想要的吗?”

    “还不清晰,但我觉得,再走几步,我会有答案的。”

    月岛萤倚着花坛,突然说道:“想起了我朋友。”

    “朋友怎么了?”

    “和你相似,为了走这条路,选择了和常人不一样的实现方法。又或者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非要做出点成就来……都比我有野心。”

    “我是无奈之举,只能这么做好吗?”

    “在那种被天才包围的地方,他的做法又怎么不是另辟蹊径呢?”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天才,或者你不是天才呢。”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是天才?”月岛萤咧嘴笑了,而我只是认真地望着他和他身后的月亮。他很聪明,没人能替他权衡他心里的天平,但我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冲破他的枷锁,对我说“不是天才又怎么样呢?”

    “倒是你,恋。”月岛萤低头看我,“我觉得,你和山口找到的路,应该是对的。”

    “萤不也一路走着吗?”

    “嘴甜也没用,我又不是那种说两句就会有冲劲的人。”

    “但我是哦,阿月哥哥夸我了,我会很开心地继续往前冲!”

    “喂——”

    我的影子在月光和路灯下摇头晃脑地前行着,月岛萤走在我身旁,身影拉出长长的一道。我们的前路通往的,明明是同一个方向。

    *

    月岛萤去了东京一段时间。

    好像是合宿,我没详细问,他也没详细说。我们两个不是会事无巨细分享的人,毕竟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们要演出了。橘三个月没迟到了,但小泉变成经常迟到的人,甚至还经常不打招呼就不来。

    这段时间的练习强度大到让我的身体陷入从未有过的疲惫,甚至第一次开始怀疑我到底能不能胜任“吉他手”的这个角色。

    我给月岛萤发信息,问他第一次上场正式比赛的时候在想什么?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在竞争激烈的体育竞技里,月岛萤居然一年级就可以当正选了?

    这家伙天天说着些什么“不能和天才比”的蠢话骗我同情,实际上自己就已经走在好多人的前面了。骗子、骗子,大骗子!

    “我在东京应该没办法惹你生气吧?”

    “就是怪你!”

    怪他在我最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居然不在我身边。现在已经很晚了,我问他训练结束没,他说是,我就拨了电话。

    我早就想给他打电话了,但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有事就找月岛萤倾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我的习惯,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以至于我把这当成了本能。

    我说指尖都是茧子,手软得握不住笔,肩膀也酸得不行,在电话里被月岛萤笑了。

    我又问,难道运动不会受伤吗?

    月岛萤说:“当然会,你是傻子吗?”

    “那你怎么从来不和我说受伤的事情?”

    “我难道哭着向你喊疼吗,妹妹?”

    ……我怔住了,整整五秒钟。

    “萤你还是不要这样叫我了,好恶心。”

    我对他胡乱说了一通有的没的。门口的花枯了,我和妈妈一起种了新的;明光哥最近回来过,我们见了一面;我们要演出了,我很紧张……

    直到月岛萤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把堵在心口的石头搬了下来。

    “第一件事是,你要回来看吗?”

    “什么时间……可以的,那时候合宿结束了。第二件事?”

    “我和主唱吵架了。”

    “谁吵赢了?”

    “月岛萤……你不应该关心我为什么吵架吗?”

    “还能为什么?不就因为你傻么。”

    还能不能聊了……

    在我开始说吵架的缘由之前,月岛萤先问了我一个我没想过的问题:“你喜欢吉他吗,不是退而求其次吗?你们想拿第一吗?你以后要当艺人吗?你拼尽全力,想要的是什么?”

    是在问我吗,还是在问他自己……喜欢排球吗?想拿第一吗?以后要打职业比赛吗?社团活动而已,拼尽全力是为了什么?

    月岛萤,你快把自己剥开给我看了。

    “萤,如果是你,和别人闹矛盾了会怎么样?”我顿了下,“算了你应该不在乎,你看起来应该一天到晚都在跟人闹矛盾吧?”

    “笨蛋。”

    “小泉是队里另一个吉他手,但是每次都来了才看谱子。所以我和他吵起来了。”

    “没打起来就行。”

    “可他说要退出,说我那么厉害,我顶上就好了。”

    “他早就在动摇了,和你没有关系。一个真正想要上台演出的人,不会临时扒谱,不会翘掉练习,也不会把自己的职责推给队友。”

    他分析得有条有理,非常理智,很有他的风格。但我琢磨出一点不对,于是逗他:“怎么像在说你自己啊,阿月哥哥。”

    “挂了。”

    *

    月岛萤和月岛明光来我家之前,我正躺在在沙发上,对着妈妈哀嚎:“肩膀好痛腰好酸最近练得真的要累死了……”

    然后门铃响了,妈妈看我可怜,没让我去开门。听见声音叠在一起的一句问好,我从沙发上弹射坐好:“欢迎。”

    样子是摆给外人看的,可是月岛萤不是外人。他坐在我左边,和我隔了大约两拳距离。我拽拽他的袖子,对着月岛萤又抱怨了一次,最近好累好累。

    他有点不自在,摸摸鼻子:“和我说干嘛,我还能给你按摩不成?”

    “可以吗……”

    月岛萤回眸,露出杀人微笑:“你说可以吗?”

    旁边明光哥已经笑得嘴角都放不下来了。月岛萤瞪了他一眼,又回头问我要不要出去散步。

    我和月岛萤大眼瞪小眼。

    ——把大人就这么丢在这里吗?

    ——那你要在这里陪他们,还是跟我走?

    我站了起来。

    关门的时候还听到妈妈在嘲笑我,说我是月岛萤的小尾巴。我冲她做了个鬼脸。

    回过头追上月岛萤,拉着他外套的时候看见他蜷缩的手指,攥了攥,又松开。

    想起那次他和我牵手,我的脸颊和身体不自然地热起来,步子也不小心加快了。

    他用两步就追了上来:“一起,急什么?”

    之后就没人再说话了,和月岛萤在一块儿,就算不说话也很舒服。绕着附近的房子转了好几圈,直到手表上时针都已经绕到了10点的位置,我们开始默契地往回走。

    距离家还有两个路口,月岛萤停下脚步。这里也有花圃,我踩了上去,居高临下看他。真是好难得,看见他蓬松的发顶,我学着他的样子,想揉两下,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挣不开。

    他拉着我,轻轻使力把我拉向他,示意我跳了下来,我又被他的手臂圈住了。肩膀连接着脖子的位置被他温热的手掌贴住,无可奈何的声音问我:“是这里吗?”

    他让我别抬头。

    咚、咚、咚。

    德景前辈教我打过鼓,停下来的时候耳朵被震得像是要失聪一样。但都不如现在,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听不见了看不见了,我只能感觉到月岛萤。

    关节和我的肩颈弧度契合,动作轻缓,确认好位置就用力揉了下去,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

    “疼吗?”

    “没有感觉……”

    “这样呢?”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疼得破口大骂:“月岛萤!”

    “谁让你说没感觉的。”

    没感觉是因为,我在克制自己,扑进你怀里啊。阿月哥哥是笨蛋。

    我重复:“阿月哥哥是笨蛋。”

    手上的动作停下,月岛萤让我今晚睡个好觉,问我明天几点出发,他陪着我一起去。

    “嗓子还可以吗,主唱大人?”

    他怎么知道?!

    “用脚想都能猜到啊。”

    “那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啊,谢谢。”

    笑得好欠揍,我的竹马哥哥,把我给他准备的惊喜都拆穿了。

    一点儿可怜的、掩埋不住的依赖悄悄冒出来,果然还是想要……

    “阿月哥哥,抱一下。”

    “你是小孩子吗?”

    我就是小孩子,有事只会想要找阿月哥哥抱抱的小孩子,是他自己愿意哄我的。他比最圆的月亮还要更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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