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两辈子,她时至今日才明白,她父皇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多么地无力,眼见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呈尾大不掉之势,朝中官员多是些腐败无能之辈,他自感不久于人世,不放心这大夏江山,也不放心他皇弟。

    她闭了闭眼睛,想到她父皇前世将于这月底驾崩,她的皇弟是个画痴根本不懂政事,她作为长公主,绝不能像前世一样只沉溺于儿女私情,她得担负起她的责任,如果她弟弟真的不适合做皇帝,她可效仿古人女主临朝。

    不知不觉,天都黑透了,夜凉如水,月儿躲入了云层里,不见踪影,夜幕之中仅能看到几颗暗淡的星星,像是在预示大夏朝帝星式微,前途晦暗。

    在回公主府的路上,李姌在琢磨,仅仅杀了裴枢根本不解决问题,如果朝廷都是贪官污吏害得百姓民不聊生,杀了一个裴枢还会有其他节度使,还会有其他流民暴乱。

    为今之计,还是要清明吏治,让百姓安居乐业,然后杀了裴枢,收复他的势力为己所用。

    等李姌刚回到公主府,正撞上裴枢带了一队士兵急匆匆出门,看到她回来,才松了一口气:“公主,你出去怎不带些护卫,若碰到歹人可如何是好?”

    李姌屏退左右,故作揶揄道:“驸马,你对你的封地治安怎如此没信心,光天化日之下还会有歹人?”

    “公主,像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样的清平盛世可只存在古书中,臣可不敢夸下海口江南已是这样的太平盛世。”

    李姌扯起一丝笑容,满眼柔情地对裴枢说:“害驸马担心了,是我的罪过,若驸马还未用晚膳,我邀驸马一同用膳,权当赔罪,可好?”

    她内心有不少疑问,如今怕是只有裴枢可回答她。

    “公主相邀,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晚膳摆在了静心堂,雕镂空折枝牡丹红漆扁足桌腿,如意云头纹桌面的红木桌子上已摆了诸多的菜肴,有酥油鲍螺,,栗子粉蒸糕,八宝兔丁,鹿脯,五味杏酪鹅,还用金丝银线扎了个开屏的孔雀,羽毛上扎着杏脯、荔枝干、荷花酥等果子。

    薰笼里碳烧的正旺,暖暖地,李姌仅着了对襟薄纱上衣,缠枝芙蓉花裙,肩颈,玉臂都从纱中透露出来,,只描了几笔眉,唇上涂了些许口脂,便出来与裴枢一同用膳。

    “驸马,你尝尝这是宫廷的御酒,口感与你江南的相比如何啊?”李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替裴枢亲自斟酒。

    裴枢瞧着李姌卸下了公主雍容的妆容,更有种洗尽铅华的清丽之美,不由喉结微动,他强压下心中悸动,接过酒杯,浅酌一口:“臣江南微末之地酿的酒,怎敢与宫中御酒相提并论。”

    “既是如此,驸马可尽情畅饮。”李姌又给裴枢满上。

    等裴枢有些微醺时,李姌才话锋一转,试探道,“今日我去郊外采风的时候,竟然发现那儿有成群流民,难不成江南哪儿害了灾?”

    “公、公主竟见到了流民,”裴枢好似真的有些醉了,眼眸半睁半闭地说,“不敢欺瞒公主,这些灾民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那些地方受了天灾,地方难以救治,百姓就四散逃亡了。”

    李姌立马追问:“朝廷照理会对受灾地方进行赈灾,为何那些地方还救治不了灾民?”

    “赈灾?”裴枢不由嗤笑,“赈灾的银子不都进了那些贪官的腰包了么。”

    “驸马可再喝一杯。”李姌一边给裴枢满上,一边又问,“那驸马接收如此多的灾民,准备如何安顿呢?”

    “我、臣已建了不少灾棚,先把他们安顿下来,后面哪些富户需要长工,就让他们以工代、呃、代赈。”说着说着裴枢就一头栽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李姌见裴枢已醉倒,本来上扬的嘴角瞬间凝固,柔情似水的眸子立马冷了下来。

    她真想拔下头上金簪,直戳进裴枢的喉咙,只是眼下比复仇更重要的是要收治流民,让大夏能够国泰民安,她还得利用裴枢帮她完成,因此她暂且不会取他的性命,她会在所有给裴枢喝的食物中都下慢性毒药,等个一两年她能掌控江南局势了,就让裴枢立刻毙命。

    随后她拂袖而去。

    只是在李姌走后,裴枢本来闭上的眼睛微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哪有一丝醉意。

    “公主。”叶微在外头给李姌守着门,见公主自个儿围了一件锦缎斗篷,有些诧异。

    “驸马醉了,让人把驸马送回裴府去。”说完她就扬长而去。

    等回到了她歇息的上房,李姌终于卸下了全部心神,开始筹谋下一步计划。

    原本她以为只要杀了裴枢就能改变大夏被倾覆的局面,可照眼下来看,裴枢固然要杀,但现在大夏国库空虚、贪腐横行的局面一定得改变。

    距离他父皇驾崩的日子已仅剩半月有余了,她必须赶在父皇驾崩前让他留一份遗旨,封她为镇国长公主,允许她参政,拥有开府权,可设置官署,权力等同亲王。

    只有这样她才能提拔一些能人贤臣,也可将搜罗到的贪官污吏罪证,包括裴枢谋反的罪证直达天听。

    前世她父皇驾崩后,她十三岁的皇弟被推上了皇位,她母后虽然垂帘听政,但因她母后一直与她父皇很是恩爱,根本就没有什么心计,她皇弟又是个画痴,对朝政全然不感兴趣,根本就不是那些老臣们的对手。

    既然如此,她必须得冒险回京,亲自面见他父皇,向他陈情。

    现在唯一难办的就是要瞒过裴枢。

    等李姌将记载的纸张小心折叠起来藏在带了锁的珍宝盒中,叶微疾步进来禀告道:“公主,老太妃带着老郡王的两个侧妃来拜见您了。”

    这郑老太妃原是裴枢嫡母,前世就是个佛口蛇心的,表面上装得待她和善,暗地里施了不少鬼蜮伎俩。

    她今世想要掌控裴府的一举一动,就先要在裴府安插上自己的人,这郑太妃来的正好,她正愁没个抓手呢。

    于是她让叶微给她脸上敷了一层玉粉,盘了个凌云髻,髻上花钗凤冠,换上已洒上蔷薇水的大红色牡丹对襟长衫,凤凰纹百褶留仙裙,才起驾前往前厅。

    想起来就好笑,前世她为显亲民,第一次见众人装扮得素雅了些,于是让不少奴才存了轻慢的心

    有道是人善被人欺,这世她可不会再如此好性儿了。

    秋阳当空,虽散了些深秋的寒意,但原本芳草鲜美的亭台水榭,只剩下草木凋零,满目金黄,秋意萧瑟得紧。

    李姌穿过抄手游廊至明德堂时,郑珉已经率老郡王的两个侧妃和一应奴仆跪在门口迎接她,看上去万分恭敬尊崇。

    她想起来,前世她傻傻地直接将人搀了起来,还热络地让她以后不用再行此大礼,于是让郑珉乃至这裴府的奴才忘了什么叫尊卑、什么叫君臣。

    于是今生她直接受了这全副礼仪,等走到主位坐定,才抬手,说了句“平身”。

    郑珉脸色变了变,她之前打听过这位安平公主性子很软,很好拿捏,今日这一瞧,这通身的皇家气派,威仪逼人得紧。

    看样子是她小瞧了这位安平公主。

    等郑珉让身边的大丫鬟搀扶起来时,她面上已然换上了和善的表情,尽显热络地说:“真真是只有皇家才养得出来公主这般金尊玉贵的气度,只是委屈公主下降至河东这山高水远的地儿了。”

    “太妃不必如此说,君命不可违,这是父皇定下的旨意,本宫自当遵从。”

    郑珉听到李姌竟然称呼她“太妃”,而不是“婆母”,面部抽搐了一下,虽然自开国太祖皇帝起就公主出降为免行舅姑之礼,实行了“升行”制度,但后来在朝臣的批判之下这项制度近乎被废除,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多数公主都会给个脸面称呼“婆母”。

    她没想到李姌会如此不给脸面,但眼下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暗中咬牙,看来这暗亏肯定要吃了。

    她只能腆着脸笑着,装作不介意地开始介绍裴府其他主子:“这是老郡王的两位侧妃,徐侧妃生有二郎柏洲,孙侧妃生了三姑娘诗晚,已经嫁到外省去了。”

    随即两位侧妃站起来向李姌福了福身,李姌随即朝二人点点头受了礼,这两位侧妃在前世存在感很低,在她印象里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两个人,所以她并没有为难她们。

    但郑珉立刻话中有话地说道:“哎呀,公主,所以您看老郡王的这脉儿,子孙太凋零了些,希望您和枢儿恩恩爱爱,多多开枝散叶。”

    这话说得可真是绵里藏针了,如果是前世单纯的自己,怕是听不出来郑珉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以为她真的好心祝福自己与裴枢恩爱呢!

    但如今的她已经能听出来,郑珉看来早有耳目知道自己与裴枢并没有圆房,在暗讽自己呢!想起前世她生怕自个儿真的怀孕,牵绊住裴枢谋反的步伐,她可使了不少手段呢!

    既然她怕自个儿真的圈住裴枢的心,她怎会不趁此给她上点眼药:“太妃说的是,驸马龙章凤姿,文治武功无一不精,本宫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事迹,如今来了河东自是希望与驸马琴瑟和鸣,多绵延子嗣。”

    “想不到在公主心里,臣是如此出众。”

    李姌话音刚落就响起了裴枢的声音,只见裴枢从外头撩开帘子进来,已不是早起时穿的官袍,换了一件墨绿色对襟长袍,脚上套了双乌皮六合靴,腰间挂了金银装饰的鱼袋,不知身份的人还以为是清贵人家的俏郎君,怎么也想不到他手握重兵,喋血沙场,是个狠角色。

    李姌没想到会被裴枢听到她这番话,还被他拿话揶揄自个儿,立刻白了脸色,讪讪地有些没法往下接话。

    可裴枢像是没察觉到李姌的尴尬,巴巴儿盯着她,似是看不够她似的。

    李姌自然没法忽视下首那道灼热的目光,似是要把她盯出个棒槌来似的。她心里埋怨,看什么看,真是无比讨人厌。

    她咳了咳,想起今日的主要目的,于是忽略那道目光看向郑珉:“太妃,论理本宫是新妇不该讨要主持中馈之事,但刚才您也说了,希望本宫与驸马能夫妻恩爱,不分彼此,驸马在外公务繁杂顾不来,本宫在内阖该要为驸马、要为太妃解忧。”

    李姌想起前世,自己因要讨好郑珉,兼又不喜欢揽事儿,故早早地便推了这中馈之事,因此自己在裴府也就是个吉祥物,轻易使唤不动人,因此今世她一定要拿回这中馈之权,另一方面也遏制住这府里的银子被源源不断拿去给裴枢招兵买马。

    郑珉没想到李姌第一次见面就讨要中馈之事,不免有些惊愕,她以为李姌初来乍到肯定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到如此强硬,而且还拿她说的话堵她的口。

    但主持中馈是她的权利,是她的命,她怎么可能轻易交出,于是她转了转眼珠笑道:“公主愿意来管家可太好了,老身累了大半辈子了终于可以歇歇了,只是……公主刚来不久,身子骨还不壮实,后头还要繁衍子嗣,但两府的琐事都交给公主管着怕是会让公主太辛苦了,要不等公主诞下了子嗣,再主持中馈也不迟。”

    李姌早就料到郑珉不肯交管家权,正有后话等着她,却没想到裴枢重重地放下手中茶盏,冷了神色:“母妃此话差矣,公主已经出降河东,与我夫妻一体,自该接手中馈之事,否则传至京城,岂不是会说我夫妇二人貌合神离?而且母妃若担心公主事物繁杂,忙不过来,公主陪嫁中有不少年长的女官,让她们帮衬着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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