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径撸起袖子站在田里,仔细地观察泥土。旁边的同学都在交谈,他全然不顾,专心忙着自己的作业。

    一年又快过了,大二的课程作业可难的很。

    “方南径,外面有人找你。”有个同学在喊。

    “好,马上来。”

    他走出田,洗了把手。

    去的路上抖了抖水,再摸了把头上的汗。走出大门,李婉蓉的笑脸赫然出现。

    “南径~”她打着招呼,冲方南径晃晃手上的蛋糕盒子。

    “你看看你,一忙起来就不知道吃饭,奶奶说你饿脱相了,我就赶紧来看你。”

    李婉蓉一见到他,他果不其然得到一阵责怪。

    “奶奶夸张了,没有脱相。”

    方南径的手上还沾着泥,赶紧用纸搓掉。

    李婉蓉看他的动作,不禁发问:“你们园艺还要下地啊?这怎么整得和农业一样。”

    “是要下地,”方南径耐心地解释,“但我们下地是要观测土地,利用现代科学技术把种的蔬菜瓜果改良升级,提高栽培技术。”

    “原来是这样,”李婉蓉了解了,“要是你毕业了,岂不是以后还能吃上你改良的蔬菜?”

    “那要看,这个行业人才挺多的。”方南径笑了,拿出袋子里的叉子。

    “你这么优秀,肯定会的。”李婉蓉很欣赏她的儿子,在她眼里,儿子最棒。

    方南径急忙叉了几口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和李婉蓉说道:“我……进去了,还要干活呢。”

    “别噎着,去吧去吧。”李婉蓉在他后面提醒,方南径点头,跑走了。

    “这孩子,还真忙忘了,今天他生日啊。”李婉蓉收拾东西的时候想着。

    忙成这样,挺让人心疼的。

    他们这个学校,方南径这个专业平常课不算多,只是有很多要自己去实践的,不然理解不了。总的来说,方南径不忙,但他让自己累成这样,是为了摆脱痛苦。

    摆脱一个充满了姜春惭,遍布春天足迹的世界,他才可以静下心来干自己的事情,才不会陷进爱人不醒的痛苦。

    只是这个屏障偶尔会打破,梁朝新就算其中一个。

    “他又来了?”方南径刚忙完,眼睛有点酸,“奶奶您先拦着他,叫保安也行。”

    “太晚了,你今天别来了。”奶奶急忙说完这句话,就挂断电话。

    方南径想一会儿,还是抓起床上的外套,胡乱披在身上,离开学校。

    梁朝新那么奇怪一小子,他不去怎么知道这死小子心里打什么算盘。

    推开门,奶奶站在床的旁边,房间里灯没开,只要床前的那顶小灯打开了。

    “他人呢?”方南径一进来没看见梁朝新。

    奶奶用眼神示意,方南径看去,梁朝新坐在姜春惭床边,嘴巴哆嗦,浑身颤抖。

    像极了之前的方南径。

    “你怎么又来了。”方南径争取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舒服点,或许这样好说话。

    “她变老了。”梁朝新突然冒出这句话。

    方南径迈着步子走上前:“你说什么胡话。”

    “她真的变老了……”梁朝新的目光留在姜春惭脸上。

    方南径看向床上那个人。

    平常不敢仔细看姜春惭,现在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姜春惭真的变了。

    已经过了三年,说变老还是太夸张。但是不能否认,姜春惭的长相已经长开了,透露出一股不属于从前的她的冷清和成熟感,但大体长相没怎么变。

    问了医生,医生说是这样的,姜春惭虽然是植物人,她只是脑子没法反应,但体内的细胞依旧在活动,所以她是会变的。

    “你走吧,等会你爸又来找你。”方南径要赶人。

    “他不知道我来了,”梁朝新赖着不动,“我是从我学校偷跑出来的。”

    方南径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校服确实换了一件,看起来死贵死贵的,果然不是普通人能上的私立学校。

    “你跑出来你老师不知道?”

    “她知道,但是我给了她钱,堵住了她的嘴。”

    方南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小年纪,就知道“用钱堵住别人的嘴”这种成熟又自信至极的话,说出来真的挺伤人的。

    “你什么时候回去?”方南径问道。

    “我说了我不走!”梁朝新站起来,和方南径对视,他能看见梁朝新眼里的认真和怒火。

    “你已经高三了吧,这么特殊的时候你不去学习来这干什么?”

    “谁都叫我学习!我喜欢的人躺在医院了我怎么学习啊!”梁朝新丝毫不输方南径,依旧与他僵持着。

    方南径突然愣住了,透过梁朝新的躯体,他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和梁朝新一样不管不顾,只知道拼搏自己想要的东西的高二的方南径。

    “你呆着吧。”他说完这句话,走出房门。

    懒散地靠在外面的墙壁上,头顶那白光直恍惚。方南径用右手挡住射来的光线,眉眼间显得锋利许多。

    “我喜欢的人躺在医院了我怎么学习啊!”

    “那我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在学习和人命面前,你会选择哪一个?”

    脑海中不断闪现记忆片段,方南径不禁发出一声嘲笑。

    “哎……”他悠悠叹气,窗外的光落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但还是孤单一个人。

    原来这三年,他也从一个混小子变成了之前自己最讨厌的假好人了。

    他再次走进去:“我送你回家。”

    梁朝新脸上憋了火,愤愤站起来,走出门时撞了他一下,方南径无所谓,跟在他后面。

    “你真恶心!”梁朝新一走出医院的门就骂道。

    “那也不及你啊。”

    方南径那副不在意的样子,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梁朝新恨得牙痒痒。

    “我说小鬼,都高三了,好好学习。”方南径双手交叉,在脑后撑着头。

    “你管我!反正我以后可以继承我爸的公司,我又不怕。”

    呦呵,这小鬼。

    “那又不是你的公司。”方南径说。

    “都姓梁,怎么不是我的了?”梁朝新愤恨地转头,对着方南径恶狠狠地说。

    “行,你的你的。”方南径懒得和他吵,自顾自往前走了。

    “你走错了!这条路。”梁朝新快被他烦死了,自己往右拐。

    “哦。”方南径绕到右边去,和梁朝新间隔开一些距离。

    “我还挺羡慕你的。”

    黑夜里,方南径看不出梁朝新红着脸。

    “羡慕什么?上了大学不用家长管?”

    “你和她在一起了是不是?”梁朝新问道,随后他解释:“她奶奶和我说的,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让我不要纠缠。”

    “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你这条狗天天挡我路!”

    果然年轻啊,说的话都这么充满恶意。

    “对,我是灿灿男朋友。”方南径自信回答。

    梁朝新真想给他一拳,忍住脾气继续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高三的时候。”

    三年前的事情至今记忆犹新,姜春惭答应做他女朋友的那天成了他每年庆祝的纪念日,当然也是他的生日。

    只是今天有点特殊,太忙了竟然还忘了。

    “真是无语,她怎么看上你的。”梁朝新问完问题,继续闷闷向前走。

    “可能我比你帅吧。”

    “滚!真是恶心。”

    “年纪轻轻不要一直说脏话,没有礼貌。”方南径突然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愣住了。

    往前一看,梁朝新走的越来越快,但是他竟然越看梁朝新越像从前的自己,他怎么一下子从被教育的人转换成了教育别人的人呢?

    “梁朝新!”方南径叫住他。

    “叫你m呢,干什么!”梁朝新现在心里堵得慌,看见谁都要骂一圈。

    “不要说脏话。”方南径走近,再次提醒。

    梁朝新偏头不听:“叫我干嘛?”

    “你爸电话,我让他来接你。”方南径掏出手机,他想要赶紧回医院找姜春惭。

    “我不记得了。”梁朝新语气有点奇怪,在撒谎。

    方南径一眼识破,干脆从口袋里摸出名片,对着上面的数字按起来。

    “你怎么有我爸的联系方式!”梁朝新炸毛。

    “你管我。”方南径学着梁朝新的说话方式,把他气的一愣一愣的。

    “嘟嘟嘟……”电话响了几秒,对面那头接上了,梁朝新知道马上有人要来接走自己了。

    方南径说完,挂断电话。

    “诶,大煞笔,”梁朝新在叫他,“我这一走可能就要去别的省了,几年都回不来了。”

    他了解他爸的性格,他今天这么一闹,肯定会为了永绝后患,要把他调到其他城市去。

    “那太好了。”

    方南径此刻充满感情,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困扰一样。

    “你别太高兴!”梁朝新瞪大眼睛,“我告诉你!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她还没醒,我真的会把她带走!你看着吧!”

    “你没机会的。”方南径靠在边上。

    “哼,最好是。”梁朝新抱臂站在马路边,等着他爸派人来接。

    商人的办事速度就是让人信服,没过几分钟,一辆豪车出现在路口,下来一个电影里面才会看到的黑衣保镖,方南径长见识了。

    “少爷,你走这么远,老爷很担心。”保镖开口了。

    “回去吧,别乱跑了。”方南径往回走,不忘和他们挥手告别。

    “你真是恶心!”

    走过拐角,这是方南径听清的梁朝新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年轻气盛啊。

    方南径腿长,没一会就回到姜春惭的病房,奶奶去外面烧水了,看见方南径回来,笑盈盈地走过去。

    “他回家了?”

    “嗯,我让他爸来接了。”方南径说。

    奶奶叹气:“这年头小孩子真是幼稚。”

    “只能说太早熟了,”方南径笑道,“我进去看灿灿。”

    “去吧。”奶奶收回目光,盯着面前正在烧的水壶。

    方南径踏着月光,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多少年了他还这样,明明很清楚姜春惭的病情,但他就是怕她会被吵到。

    或许在他心里,姜春惭只是沉睡,有一天她会醒的。

    现实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劝他不要等了,或多或少受了他们的影响,他还真把学习看的比人命还重,违背良心,违背初衷。

    不过梁朝新还算有优点,重新教会了方南径这个道理,也不能说他一无是处只有钱了。

    方南径握住姜春惭的手,眼睛细细描摹她的样子。

    好久他说道:“三年了……你怎么还不醒啊。”

    这三年他要不是泡在宿舍看书,要不就是在地里写报告,不敢给自己空出一分一秒,这样自己就会陷入无休止的思念和悔恨。

    但就是这样,他竟然淡化了痛苦。

    “你再不醒,我怕我忘了……”

    忘了她的样子还是忘了他的爱情,亦或是他的初心?应该都有吧。

    “我每年都要去庙里祈祷,祈祷你醒过来,但好像这个庙不太灵啊。”

    方南径脑子里想出那个庙的样子,不禁一笑:“不过树上求姻缘的条子变多了。”

    大半夜说了很多话,他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奶奶从门外端来一杯水,递给方南径。

    他接过,一口喝尽。

    “这么久了,”奶奶在他旁边坐下,发出沉闷的叹息,“我都快忘了灿灿的样子了,咋感觉没啥变化呢?”

    要不是今天来的那小子这么说,他们都没有发现姜春惭的变化,果然是当局者迷啊。

    “奶奶您天天见,肯定发现不出什么。”方南径说。

    奶奶听完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话题终结,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这么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等待她从睡梦中惊醒。

    这个梦也许没有尽头,但他们会一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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