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成亲之日。

    西溯成亲的流程与南梁大差不差,拜完堂,将新娘子送进婚房内,新郎便要开始应付众多的宾客。

    傅霜被送入房内后,等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嫌沉闷无聊,将喜帕悄悄揭开一角,看清四下无人之后,才放心大胆地将帕子给拿了下来。

    喜娘是教导过她的,在夫君进来前切忌自己拿下喜帕,否则坏了规矩,婚后日子会过得不美满。

    但傅霜既不想认这个“夫君”,也没对日后生活抱有美满的愿景,所以这喜帕,自己揭也无妨。

    她静静地打量着周遭的布置。与她前几日认识到的风格不同,这间房竟仿照了南梁飞阁流丹的风格,家具也均由南梁购入,看得出来是下了不少心思的。

    此番和亲虽是被迫,但能看出西溯王族的一片诚意,想来今后的日子不会那么难捱。

    因着无事可干,傅霜便去书柜处随意拣了本古籍翻看。这本古籍讲述的不是旁的,正是西溯的历史与传说。

    她这一看竟是入了迷,不知不觉就读到了书的后半部分,说的是西溯的各个盛大节日。列在首位的是皋月节,西溯最为隆重、也是意义最为非凡的节目。

    古籍上还记载了关于皋月节的传说:

    千百年前,西溯终年不见日光,唯一可见的便是月亮的阴晴圆缺,西溯族群为了感激月亮洒下的光辉,便设立了皋月节。如今虽然已经有了太阳的照耀,但这传统还是延续了下去。

    不见日光,唯有月亮……

    傅霜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总觉自己在某时某刻听过这个地方,貌似是一片海…可她从小到大都未见过海。

    这些记忆究竟是从何而来?

    酒过三巡,外头的喧闹声渐渐小了,院外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听见守在外头的侍女唤了声“见过三王子”,便知是归海言赴完宴席回来了。

    傅霜将古籍归位,回到床榻上盖好喜帕,等待着“夫君”的到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瞬间,穿堂风拂面而过,屋内挂着的层层红纱在风中飘扬而起。因盖着喜帕,傅霜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也不知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只能静静等着。

    秤杆挑起一角,喜帕顺势被揭开,她却意料之外没有嗅到满身酒气,便微微颔首,看见归海言的眼中满是清明。对方身着红袍,乌黑长发高高束起,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你……”傅霜迟疑片刻,“没有喝酒?”

    说完这句话她有些后悔,哪有见人第一面就这么问问题的。

    “没有啊,”对方笑着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你,我把自己壶里的酒全换成水了。”

    ……还能这样?

    傅霜突然发觉对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正经,否则就不会想出“以死明志”的馊主意和做出偷换酒水一事了。

    “傅姑娘,我同你说实话吧,”他小心翼翼地在床榻坐下,生怕碰着傅霜分毫,“和亲一事,我也是被逼无奈。其实我根本不想成亲,无奈兄长已有王妃,这担子便只能由我接下。”

    看来她是猜对了的。傅霜不由得联想到岑临和傅吟羽的情况,便问:“你已有心悦之人?”

    “尚无,”归海言回答,“我情愿一生孤独,活得逍遥自在,也不想被情爱束缚在原处不得自由。”

    对方在这点上,倒是与傅霜志同道合了。既然这联姻你不情我不愿,那就好办许多。

    她想了想,说道:“那这交杯酒与洞房夜,想必可以就此略过了。”

    “这是自然,”归海言爽快道,“我保证,你在西溯能自由快乐地生活,怎么痛快怎么来。只是在重要时候,还需你我逢场作戏,可以吗?”

    傅霜点点头表示可行,又问:“这法子虽能暂时蒙混过关,可若你父王要求我们诞下子嗣又该如何?”

    嫁过来和亲的,目的就是为了生个孩子,好在日后由其继承大统,巩固两国邦交,怎么会有不生孩子的道理?

    “走一步看一步吧,”归海言耸耸肩,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若父王实在想要抱孙子,我便去外头找个弃婴冒充一下好了。既满足了他老人家的心愿,也算积善行德做了桩好事。”

    傅霜:“……”

    她叹为观止。

    原以为自己已经有够离经叛道了,未想在这方面还能棋逢对手。

    透过这只言片语,她能看出归海言与他父王的关系极其一般,甚至能说是很差——正常的儿子应当都不会干出此等不孝之事,若是让列祖列宗得知,估计当场就能气活。

    归海言瞧着虽不靠谱,但该正经的地方还是相当正经的。他接着道:“我听闻傅姑娘是家中幺子,想来应当很受家中人关爱的,现下嫁来西溯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是会受些委屈的,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烦请见谅。”

    “并非如此,”傅霜说,“我是家中幺子,也是偏房庶出,并不讨那帮人喜欢。平日生活不求至善至美,但能酒饱饭足便足矣。”

    “何况我一路走来,见识了不少西溯风俗,都甚是精彩,并没有你口中那般无趣。”她说。

    “那我便放心了,”归海言松了口气,“担心你住不惯,我还特意叫人将房间按照你们那儿的风格布置。”

    傅霜点头,“辛苦。”

    “老是姑娘姑娘的叫你,怪生疏的,”他笑盈盈地问,“可以喊你阿霜么?”

    既是逢场作戏,那便要做好全套。傅霜应允了,又问:“你有什么小名?我也改个口,方便日后相称。”

    归海言的笑容不由得僵硬了片刻。

    他的小名那可真是太多了。

    他哥叫他盐巴,他姐叫他小言,至于他爹,叫他逆子。

    这其中无论哪个,让一个未出阁…出了阁但没完全出的姑娘来喊都太过拗口。他沉吟片刻,便说:“你唤我名字即可。”

    傅霜“嗯”了一声,又问:“对了,流寇一事现在情况如何?”

    对方说:“百姓已经全部被救出,无人伤亡,流寇也被逮捕入狱。”

    “至于你上次说的,官府中有人出卖路程图,那人也已经被查了出来,被判终生监禁。”归海言又补充道。

    一段时间的促膝长谈后,两人了解了双方的基本情况,夜也已经很深,便决定睡下。归海言本打算去书房凑合一宿,但看见房外守着的众多侍从,只能退避三舍。

    “我睡侧榻吧,”他叹了口气,“将屏风拉过来挡着,也姑且算是两个房间了。”

    说罢,他走到主卧前,俯身将最里面放着的被褥拿了出来。两人错位靠近的时候,傅霜闻见对方身上有股清冽的香气,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蔚蓝浩渺的大海。

    在拉上屏风前,归海言试探着问对方:“晚安?”

    傅霜朝他点点头,“晚安。”

    一夜无梦。

    翌日,杏月进屋叫人起床,却看见这夫妻俩各睡各的,中间还隔着屏风,不由得大吃一惊。她连忙把门关上,然后去主卧前把傅霜叫醒。

    她指了指屏风后面的归海言,“小姐,你们俩这是……”

    “他不想联姻,我也不想成亲,”傅霜一边穿衣一边回答道,“达成共识罢了,不必惊慌。”

    傅霜穿戴完毕后,归海言也悠悠转醒。按照成婚惯例,他们待会儿要去给西溯王请安。

    虽然傅霜在此前就已经见过了西溯王,但这次是以“儿媳”的身份站在他跟前,面对训话询问时都再三思量才敢开口,生怕自己哪句话就说的不对了。

    归海言倒是十分放松,答话更是万分敷衍,若不是傅霜还在场,估计这父子俩当即就能掐起架来。

    一顿语重心长的教导后,西溯王还特意对傅霜说:“你定要把这小子给看牢,省得天天出去惹是生非。

    傅霜点头道:“儿臣知晓了。”

    从大殿离开后,两人皆是长舒一口气。归海言好奇问她:“感觉怎么样?”

    “令尊…”傅霜斟酌片刻,坦诚道,“很严肃,叫人有些难以相处。”

    “他还严肃?你是没见过我惹他生气时候的模样,那叫一个暴跳如雷,”归海言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迄今为止,我父王至少扔了五十套茶具、三十方砚台和不知道多少次的竹简。”

    傅霜想象了片刻,那般威严的西溯王做出此等举动,不由得勾唇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问:“为何不见你母后?”

    归海言指了指地下,轻声道:“她在这儿呢。”

    傅霜顿生歉意:“抱歉,我不知此事。”

    对方微微摇头,表示没关系,“这件事算是王族秘辛,外人不知晓也正常。”

    既然都已经是“夫妻”了,说与她听也无妨。

    归海言这样想着,便接着道:“我母后…其实是死于父王之手,他们曾经十分相爱,却因一场误会而反目成仇。那年我才三岁,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直至今日,也不能知晓。”

    傅霜不擅安慰人,便只能结合她自身经历,缓声道:“我母亲是在我出嫁前病逝的,她一直想看我身着嫁衣的模样,却没能捱到那一天。兴许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你母后正与我母亲相谈甚欢。”

    归海言不由得笑了,“那她们二位该有很多话可以聊。”

    他在初见傅霜的时候,以为对方是个不苟言笑、情感淡薄之人,却不想她与自己的诸多想法都不谋而合,说起话来也如此融洽。

    终身厮守的爱人固然不好寻找,可志同道合的知己也难求一遇。

    归海言突然觉得,这个联姻联的好像也没有很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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