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殿出来后,他们先去地牢放走了被关押的百姓。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如此之久,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如今突然得救,所有人都对他们二人感激涕零。

    据这些百姓所说,这地牢中原本关着的人更多。只是过了这么久,他们有的病死,有的被杀死,到如今就只剩下百余人。

    确保百姓们都安全撤离后,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归海言不禁打了好几个哆嗦,“我有点冷。”

    傅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不怕冷么,长泱的温度该比那盆水低。”

    “话是这样说没错…”归海言“唔”了一声,“可我如今没有妖力啊,要是把现在的我扔进长泱的海里,一准冻成冰块。”

    傅霜沉思片刻后唤出了绝尘,拉起对方的手,一同站在了剑身上,又施下了隐身法咒,朝地窖的方向飞去。

    她御剑的速度向来很快,归海言有些站不稳,便将双手搭在了对方肩上。

    “你说你这一来,不仅放倒了整座宫殿的人,还把红娘子给抓了,金明楼剩下的那两个恶霸肯定会知晓此事,”他靠在傅霜耳边说,“我担心那里关押的百姓会有性命之忧。”

    “我听那妇人说,这三个恶霸的关系极好,”傅霜十分冷静回答道,“他们知道红娘子被抓,不会轻举妄动。”

    归海言若有所思,“那为何红娘子不住在金明楼,而是选择单独建府?”

    傅霜:“……据说是因为红娘子的姘头太多,金明楼塞不下,所以才出来单独建了宫殿。”

    他长舒一口气,“还好你来救我了,就是阵仗委实有些大。”

    “事态紧急,由不得我多想,”傅霜接着说,“若我方才再晚来一步,你已经失身了。”

    对方不由得笑了:“这么说来,你担心我失身啊?”

    傅霜静了片刻,才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红娘子得逞,她靠云雨之事来提升修为。”

    归海言妥协地点点头:“好,好,你说得都对。”他现在身无半点妖力,能提升红娘子哪门子的修为。

    回到窑洞后,里面只有闫杏月在。她见这两人回来,连忙迎上前问:“你们去了哪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傅霜说,“可否帮他端一盆炭火来?”

    闫杏月点点头,很快就端来炭火来放在屋里。归海言换过里衣,烤了许久的火,才驱走身上的寒冷。

    “你们把红娘子打败了?”闫杏月满眼都是震惊,“还将她抓了起来?”

    “准确来说,是她一个人干的,”归海言笑着道,“我还拖了不少后腿。”

    燕锦和小萍回到地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行人围着炭盆的情景,知晓他们这一趟都干了什么事后,皆是目瞪口呆。

    燕锦按捺不住好奇,问:“红娘子长什么样啊?”

    归海言摸了摸下巴,提议道:“要不把你也收进乾坤袋,你自己瞧瞧?”

    “…我才不要,”燕锦撇撇嘴,而后又问,“那她抓走你,是想干什么啊?把你杀了为民除害?”

    提起这个,他们二人便觉得一阵尴尬,谁都不愿意开口。燕锦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一直在不停追问。

    把傅霜问得烦了,她直接召出乾坤袋,作势要将这叽叽喳喳的鸟儿也收进去。燕锦登时不敢说话了,灰溜溜地离开。

    盆中炭火渐渐变小变暗,最后只余几缕青烟飘在空中,此时已是深夜,所有人都回到了卧房当中。

    见傅霜在地铺上打坐,颇有今夜她睡地上的意思,归海言欲言又止:“说实在的,我睡地上也不是不行……”

    他娘从小就教导他待人要谦让,对女孩子更是要温柔,怎么能让人家打地铺呢。

    傅霜闻言,凉声道:“没得商量。”

    她以往在青望山时,睡的都是冰床,比这地面冷上数倍,本来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归海言现在这副虚弱的样子,还是好好待在床榻上吧,省得真生了病。

    闭眼冥思之际,门外传来“叩叩”两声,傅霜起身开门,门外却并无人影。

    低头一看,燕锦正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她,神情中满是委屈。

    傅霜翕动嘴唇问:“有事?”

    “就是…那个……”燕锦扭扭捏捏地问,“我今夜和你们一块睡呗?”

    归海言闻声也探出了头,有些好笑地问:“你不是生气了么?”

    燕锦一本正经,“我开玩笑的啊,怎么可能真跟你们生气。”

    见这二人显然不相信这个理由,燕锦只好撇撇嘴道:“好啦…主要是,我在闫杏月房间里睡不着,她房里有些古怪。”

    傅霜神色一沉,察觉到事情的不对之处,“进来说。”

    待燕锦进来后,她施下隔音屏障,才问起对方发生了什么。

    燕锦犹豫片刻,开口道:“我总感觉她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儿像药草,又有点儿像花香。”

    “更关键的是,她房间里有好多瓶瓶罐罐,到了半夜,那些瓶罐里总是会发出声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似的,”燕锦讪讪道,“我怕得睡不着,所以就……”

    傅霜和归海言对视一眼,当即下了决定。

    “交给你一项重大的任务,你再去她那里睡一夜,”归海言说,“找机会看看她那些瓶瓶罐罐里装了什么。”

    燕锦:“……?”

    啊?什么?我去?

    “要是,要是……”它支支吾吾道,“要是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办法总比困难多,”归海言笑眯眯地安慰它,“你现在不过是只走地鸡,不会引起她的疑心,最适合干这个。”

    燕锦很恼火,但它无法反驳。

    见燕锦仍在原处死皮赖脸,傅霜直接捏诀将它弹出门外,还顺带将门也带上了。

    归海言突然道:“这法诀你还没教给我呢,之前在天光镇时说过的。”

    “从寒坞城离开后再教吧,”傅霜说,“你现在身无妖力,也没法使用。”

    对方低笑一声:“说的也是。”

    好像自从他们俩相遇以来,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就没间断过,就连学个法诀都抽不出空来。

    这段对话告一段落,他们二人便也睡下了。翌日傅霜醒来时,天才刚破晓。

    昨天夜里似是降了温,现下穿着的衣物已经不足以保暖,修行之人对外界变化的感知更加敏锐一些,

    她起身,望向床榻,却见对方的面色潮红,紧紧蹙着眉头。

    傅霜将手覆在对方的额头上,被倏然烫了一下。

    他这是……生病了?

    她曾经以为妖族不会生老病死。现在来看,又是她囿于成见了。

    傅霜迅速离开房间找药。

    闫杏月起的比她还早,正在厨房中一阵捣鼓,想来是在为小萍准备吃食。

    “可有治疗风寒的药?”她上前一步问。

    闫杏月朝对方点点头,“有一些,是前几次小萍生病时用剩下的。”

    她看傅霜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便猜测道:“归海道友生病了么?”

    “正是,”傅霜回答,“应是昨夜降温所致。”

    闫杏月在橱柜中翻找片刻,寻到了药材,一阵捣鼓之后,便放到了陶罐中炖煮。

    傅霜四下环顾一周,闫旭这会儿恰好不在。趁着熬药的等待时间,傅霜决定向她打听一些事情。

    傅霜状似无意地挑起话题:“令兄是个心怀大义之人。”

    闫杏月不明所以:“傅姑娘为何突然说这个?”

    “见他如此关切城中百姓,忽生感慨罢了。”

    闫杏月嘴角扯出一抹笑,“我哥哥确是个心怀正义之士,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在想办法破解寒坞城的法阵,而且对平民百姓也极好……”

    傅霜单刀直入地问:“那他对你好么?”

    闫杏月的神色微变,“……傅姑娘为何这么问?”

    她对这个问题不作答,反而神色如此可疑,傅霜便明白现实中这对兄妹的关系与梦境中的八九不离十了。

    “你和闫旭从小失去双亲,因为有修行天赋,被岳山宗收入门派中,可他却染上赌/瘾,被逐出了岳山宗,”傅霜顿了片刻,接着道,“你来山下寻他,和他一同进入了寒坞城,被困至今日。”

    关于这对兄妹的过往,是她和归海言连蒙带猜想出来的,不知有多少准确度。

    但她看见闫杏月沉默了良久,便知他们这是猜对了。

    对方默然,轻轻启唇道:“傅姑娘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我之前便说过,我在寐鬼梦境中见过你,我们的关系还颇好,”傅霜沉声回答,“梦境中的闫旭,也是个好赌之徒,他赌至最后一无所有,甚至不惜出卖你。”

    对方又问:“梦境中的那个闫杏月,最后是否还活着?”

    傅霜回答道:“我在危急时刻救下了她,她陪我一同去异国和亲,最后活得自在快乐。”

    闫杏月垂下眼眸,讥讽地笑了笑:“梦境果然是梦境。”

    傅霜听着她这番话,总觉不太对劲。

    她意欲再问,可闫杏月却怎么也不愿再说了,她只得作罢。

    陶罐里的药已经被煮至沸腾,傅霜捏诀熄灭了火焰,打了一碗药后端进了卧房内。

    归海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似乎已经听到了那段对话,正托着腮沉思。见傅霜进来,他弯了弯眼角,笑容可称明媚。

    她直接将药碗递给对方,“刚煮的药,喝了。”

    归海言嘬了一口,连忙将碗拿远,皱起眉头道:“怎么这么苦。”

    傅霜接过黑漆漆的药碗,神色颇为不解,“有么?”

    她避开归海言喝过的碗沿,自己又尝了一口,也不由得蹙起眉头。

    许是因为煮药时一直在跟闫杏月交谈,所以才忘记了放糖。

    她只能端着药碗原路返回厨房,在闫杏月一头雾水的目光中,往碗里加了几块冰糖,接着讪讪回到卧房内,将药碗递给对方。

    面前这人似乎天生怕苦,明明这药已经被中和了许多,他还是忍不住咋舌。

    该不是吃太多桂花糕吃的吧?傅霜不禁想到。

    归海言对着药碗发愁之时,傅霜问出自己疑虑许久的问题:“妖族也会生病么?”

    对方回答:“妖族生病的概率虽小,但我现在相当于一个普通人族,被泼了盆冷水,生病也是情理之中。”

    傅霜点了点头,又问:“我和杏月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她的用词有些奇怪,‘梦境中的那个闫杏月是否活着’,”归海言说,“一般问起这个问题,不都该是用‘我’来代称么?”

    傅霜也觉得这句话有怪处。闫杏月的这般反应,不太像是身陷囹圄的当局者,反而像是个旁观客。

    “不过……”归海言又一转话音,“人的口癖各不相同,许是我多虑了。”

    “她的性格与梦境中也大相径庭,”傅霜说,“杏月身上肯定有问题。”

    他们已经确认过,梦境建立在现实之上,梦中人的性格与现实也相差无几。

    梦中的杏月虽然命运多舛,但十分坚强乐观,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子。可现实中的她却沉静寡言,行事颇为老成。

    这中间必定有什么变故是他们不知道的。

    谈话期间,归海言带着从容就义的表情将药一口闷下,面容扭曲了一瞬,片刻后才缓过劲儿来。

    他将药碗递给傅霜时,突然开口说:“我方才梦到我娘了。”

    “她说了些什么?”傅霜接过,顺着他的话问。

    “她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务正业,让我赶快滚回长泱,”对方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我说我死也不回,她就抄起竹鞭把我打了一顿。”

    “在我娘揍我的时候,你突然出现,把竹鞭给抢了去,还劝说我娘有话好好说,”归海言绘声绘色地继续描述道,“我娘看见你就更来气了,扬言要把我们都教训一顿,然后我们就吓得跑走了。”

    傅霜不由得低笑一声,“你这梦倒是十分精彩。”

    “我也许久没做过这么有趣的梦了,所以就想和你说说。”归海言感慨。

    自从允聆风死在了他眼前,归海言每次午夜梦回,看到的都只有贯穿她胸膛的那柄剑,和一支血淋淋的发簪。昨夜也不知怎的,倒是头一次梦到如此生动有趣的内容。

    兴许是因为之前,傅霜利用发簪制造了幻象,他再度看见了允聆风鲜活的模样,连带着梦也鲜活起来。

    傅霜又说:“你要快点好起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解决。”

    “好,”归海言淡然一笑,“我知道了。”

    两人目光交汇之际,燕锦突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看它的神色,便知是昨晚的试探有了结果。

    “我昨夜假装不小心摔倒,碰倒了她放在桌上的器皿,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只黑色的蜈蚣,差点就把我咬了!”燕锦心有余悸地回忆道,“我问她为什么要在卧房里养蜈蚣,她说用来当药材的,我才不信呢。”

    傅霜沉思片刻,抬眼断定道:“她在养蛊。”

    燕锦又说她房里有不少瓶瓶罐罐……那些岂不全是她养的蛊?

    她养的这些蛊,下在谁身上?又为何要下?

    归海言若有所思,“我想我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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