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萍和燕锦正在地窖外打闹,传来阵阵喧闹的声音。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了,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归海言用双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问,“你不是真正的闫杏月,对吧?”

    沉默,一段长久的沉默。

    归海言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猜错了,“闫杏月”才终于开口。

    “长泱少主是个聪明人,”对方十分冷静地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毕竟这事儿连闫旭都未曾察觉。

    “这都要谢谢它,”归海言看向正在玩闹的燕锦,“若不是它去了你的卧房,我们怎会知道你暗中养蛊一事。”

    当得知闫杏月会蛊术时,归海言就断定了她绝非闫杏月本人。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会蛊术的,唯独月山妖族。

    月山族存在了上万年,擅长巫蛊幻术,他们隐居避世,从未参与世间纷争。曾有人族误入月山,见其能使奇术,就在外界大肆宣扬,月山族逐渐家喻户晓。

    后来有不轨之人想学习月山族的蛊术,特意前往月山求学,却被拒之门外——蛊术为月山族人代代相传,是决计不能外传他人的。

    恶人的想法向来很简单粗暴: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他们召集千军万马,攻打上了月山,意图将月山族全数屠杀。

    月山族的妖力孱弱,擅长的巫蛊之术在金戈铁马面前不堪一击。那一战后,月山族折损了大半族人,仅剩的几支延续至今,已经近乎断代。

    没猜错的话,他面前这位,正是月山族这一代的当家人。

    据说月山族这一代的当家人是名男子,所以这“闫杏月”的面容,想来也是某种幻术所造。

    归海言继续道:“以真面目示人吧,你顶着闫杏月的脸说话,总归有些奇怪。”

    “闫杏月”眨了眨眼,手中捏诀,显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面前的男子身着黑色劲装,眉眼间有些疏离,“月山族族长竺宴,久仰阁下大名。”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栽在一只小灵鸟身上。

    毕竟那小灵鸟看着就不太聪明。

    “说说看,”归海言的指节轻叩在桌上,“为何要化成闫杏月的模样,给那些人下蛊?”

    据红娘子方才所说,她从古树上拿下的黑匣子,里面放置的应当就是蛊虫。

    她将蛊虫放在家中供养了七日,蛊虫得到了足够的滋养,于是在第七日的夜里破匣而出,进入了红娘子体内,控制她屠了富商一家。

    红娘子口中的“另一个自己”,实际上就是被蛊虫控制的她罢了。

    “想下便下了,哪有那么多理由,”竺宴漫不经心地回答,“倒是你,就这样直接拆穿了我的身份,不怕我下蛊毒死你?”

    “你不会,”归海言说,“寒坞城已经很久没有活人进来了,你被困在这里许久,急需知道外界的信息——尤其是关于你族人的事情。”

    “我大可以先下蛊逼你说出,再让毒虫入你体内,使你万毒攻心而死。”

    归海言再度点破了他空言虚语,“同时控制着那么多蛊,你早已分身乏术,否则不会日日都待在地窖中闭门不出。”

    蛊术这东西本就邪乎得很,因为不合伦理,以前甚至有下蛊者都会遭天谴的传闻。

    竺宴再怎么强大,一人之力也有限,又控制着那么多蛊,必然会遭到反噬。

    对方现在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实则内里早已不堪重负了。

    竺宴挑眉,惊讶于对方的细致入微,“所以你知道有关我族人的消息?”

    归海言当然不知道。

    他能和对方周旋至此,完全凭借着自己的一颗大心脏。

    但他知道,月山族隐居避世了那么多年,作为族长的竺宴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寒坞城,蹚这趟浑水——月山族极有可能受到了外来威胁,导致他不得不这样做。

    至于幕后黑手是谁,就只能看对方愿不愿意托出了。

    “我虽不知月山族如今的状况,但你这位族长的状况,我还是能推出一些的,”归海言看着他,“其实你也不甘困于此处,做他人的傀儡,对吧?”

    竺宴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猜得倒是准。”

    这一切都要从六年前说起。

    月山族经过当年的战争后,早已经搬离了月山,另寻他处藏身。本以为能平静度日,六年前却发生了变故——有个戴着面具的人找到了他们。

    面具人身上的魔气浓厚,法力也出奇强大,抓走了所有族人,还重伤了竺宴。

    他死里逃生,在寻求别族帮助的路途中,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

    再度醒来之时,眼前是破烂的茅草屋,有一位姑娘睡在他旁边,面容恬静安详。

    许是此情此景太过美好,他脑中一热,伸出满是伤痕的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了脑后。

    这一举动惊醒了这位姑娘,竺宴连忙闭眼装睡,却被对方直接揭穿,“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他睁开双眼,“我…无碍,是你救了我?”

    姑娘点了点头,笑靥如花。

    “你不知道不能随便在路边救人么,”竺宴问,“若我是坏人该如何?”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她义正言辞地说,“若你真是坏人,那我将你抓起来便好…但现在看来你应当不是坏人。”

    “你是仙门的人吧,”竺宴抬眼看着她,“你现在救的是一个妖族。”

    对方不以为然:“妖族就一定坏么?”

    竺宴在那一刻有些许动容。

    他们妖族被打上十恶不赦的罪名已久,几乎所有人族都对他们同仇敌忾,这位姑娘不仅是人族,还是仙门修士,却……

    他没有办法对一个救他性命,还如此明事理的人恶语相向。

    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名叫闫杏月,是六大门派之一——岳山宗的弟子。她说自己在寻找失踪的兄长,途径一片山林时看到了他,便将他救了下来。

    竺宴在茅草屋中休养了小半个月,期间闫杏月丝毫不顾及两人身份之别,尽心尽力地帮助着他。

    在对方的帮助下,竺宴的伤好得很快。这些天的相处下,他们也发现对方与自己十分合得来。

    虽非同族,其心却合,这点实在太过难得。

    于是临行前,竺宴向她要了一个信物。

    闫杏月思忖片刻,拿出半块玉石,裂缝处凹凸不平。她说:“这是我之前参加岳山宗入门考试时得来的,另外半块在我兄长手中。”

    两人作了告别,各自踏上行路。

    竺宴跋山涉水,寻求各族的帮助,得到的回答却模棱两可。

    他有所不知的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时间,月山族已经被其他妖族视为不祥之兆,所到之处会发生灾祸。这个说法不知从何而来,因为一直没得到澄清,所以流传至今。

    没有妖族愿意对他们伸出援手。

    他心灰意冷回到了藏身之处,不曾想面具人就在此处守株待兔。

    族人被抓,月山已毁,他的尊严从这刻起也不再重要。于是他跪在地上,磕了无数个响头,只恳求对方能够放过月山族。

    对方却微微一笑,提出了条件,要他去往人界边缘的寒坞城,扮演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竺宴来到寒坞城才得知,自己要扮的正是闫杏月。

    他曾经暗中立誓,若再次见到闫杏月,一定要倾尽所有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她身死的消息。

    竺宴问过面具人,闫杏月因何而死。

    对方告诉他,因为她的兄长好赌,输光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最后不惜用妹妹的性命来赌。

    闫杏月找到自己兄长时,是在一个黑赌场中,里面鱼龙混杂。她不慎被人迷晕,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浑身都是疼的。

    而闫旭却对此默不作声,放任自己的亲妹妹被人凌/辱。

    最后闫杏月不堪其辱,自刎而死,而她的兄长闫旭幡然醒悟,最后积郁成疾。

    修行之人最忌讳心气郁结,因为这样容易滋生心魔——心魔的力量强大无比,若是被其吞噬,后果不堪设想。

    闫旭就是这样拥有了心魔。

    可他并未被心魔吞噬,因为面具人利用心魔作为阵眼,在寒坞城设下了法阵,并隐藏了城入口,在原先的城门处设下幻术。这样在外人看来,寒坞城仍然存在,而且欣欣向荣地发展着。

    真正的寒坞城已经血流成河,消失了足足五年之久。

    他要寒坞城中的人自相残杀,最后留下的人便会拥有最强大的妖力。到了那时,他便可以将那人炼化成丹,为自己所服用。

    可这个计划的实施比想象中要难上许多。寻常人族突然获得妖力,多是惊慌害怕,根本不会想去互相厮杀获取力量。

    于是面具人又用族人性命威胁他:你们月山族不是最擅长给人下蛊吗,你将蛊种在合适的人身上,再操控他们杀人。

    竺宴不得不听命于他。

    他看中的第一个人是红娘子。

    那天他在土地庙叩拜,为自己的族人求平安,结果听到了寺庙外红娘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知道红娘子的酒楼在不久前被妖族毁了,心中怨气正愁无处可发,于是将她定为了第一个目标。

    所谓“说话的古树”,不过是他略施幻术,所造成的幻象罢了。

    红娘子压根就意识不到自己已经中了幻术,在树上拿到的黑匣子,实则就是从竺宴手中接过的。

    七日之后,蛊虫进入了红娘子体内。

    他操控着她,来到富商家中。

    面对富商的求饶、妇人的啜泣、孩童的恐惧,他是动过恻隐之心的,可又想起自己的族人正在苦难中煎熬,最终还是狠下心来,让这些无辜之人血溅当场。

    后来又有人陆陆续续来土地庙求神问佛,其中心有欲求的,都接过了他的蛊虫,在蛊毒的影响下变得嗜血冷漠,杀人成瘾。

    这些人又何尝不是蛊中之虫,在寒坞城这方小小的天地中自相残杀,吞噬他人的力量,一批人死了,又有另一批人顶上,形成恶性循环。

    年年日日如此,寒坞城人数锐减,到如今剩下金明楼的那三位,他们身上几乎汇集了所有的妖力。

    这正是面具人想要看到的一幕。

    假以时日,在蛊虫的影响下,这三人也会互相残杀至死,活到最后的那个,便会进入他的炼丹炉,被他炼化成妖丹。

    至此,寒坞城中所谓的“真相”已经十分明晰。

    对方愿意说出这些,就说明他们有联手的可能性,于是归海言相当爽快地发出了邀请:“既然如此,要和我们联手破局么?”

    “你真以为我没尝试反抗过么,”竺宴说,“若有破局之法,我怎么可能会一直困在这里。”

    “可你根本就是希望靠我们找到办法吧?”归海言哂笑一声,“我们作为敌对的外来者,你不仅没有趁早将我们除掉,还放任我们调查真相……你敢说自己没有任何私心么。”

    “…你说得对,我确实有,”竺宴话锋一转,“但其他人可未必有。”

    他也用双手撑着下巴,笑着说:“算算时间,金城子也该到土地庙,救出红娘子了吧。”

    归海言在暗地里骂了一声。他光想着从竺宴这里撬出真相,却忘记了更重要的事——如今寒坞城明面上的霸主还在那儿呢,这帮人可不会和他们促膝长谈、握手言和。

    “金城子的修为与红娘子差不了多少,”归海言冷静道,“双拳难敌四手,他未必能打得过傅霜他们。”

    竺宴笑容不改,“谁说击败他们要靠打的了?”

    月山族最擅长的,不仅是用蛊术在幕后操控一切,还有给人下蛊。

    他给了金城子能致人性命的蛊。

    “你——”他抓住对方的衣领,眼底闪过一阵寒光。

    “…她若是出了事,你也活不到明天。”归海言撂下最后一句话,匆匆往土地庙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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