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小姐带人下跪:“长殿下!”

    明唯瞥了眼他们,脚上力道减轻。

    她脑海里全是那张被埋进土里的信。

    信上字迹潦草,想来是形势紧急写下的。

    她勉强记得大概内容。

    【李】

    【已经带去了戎晋】

    【人倒是很不安分,迷晕了,圣上想用她祭祀】

    ……

    并且没有落款。

    小四明桢,随了她生母的冷然,她并非风起杨花柳絮般的落雪。

    她给明唯的感觉是巨山裂云,苍石负雪,冰下沉寂的凌冽,她对天下共主的位置不屑一顾,她更喜欢深入民间,游于江湖,因此从来是抱剑站在明唯身后。

    她二人,自小单纯而天真地交心,情比金坚,自是无疑。

    明唯性子傲,明桢却能惯着她幼稚的坏脾气,秋猎时,明唯也会故意让明桢好几箭矢的猎物。

    可惜两人的情谊停滞在了这一年。

    明唯深感遗憾,只希望这次能挽回她的性命。

    江、李二人就算是把头磕破,明唯也不会放过他们。

    明唯将茶杯摆在了李生仁正前方的地面上,起身理理衣袖,大步流星离开营帐。

    “都别跟着我!”明唯怒声斥责后方来人。

    那些人赶紧停住脚步。

    明唯回自己营帐草率包扎完伤口,就独自一人在营地四处游走,找到李生仁的营帐,凭着那段记忆,走到了熟悉的角落。

    明唯深吸一口气,一手捂着狂跳的心脏,慢慢拨开草丛,走到那棵榕树旁。

    那把铲子还留在树边,尘埃堆积在铲背上,明唯鞋尖挑起杆,抬手握住,将铲子朝土下一戳——竟然真的有东西!

    她注视着自己沾满灰的手掌,觉得有些不真实,大脑一片空白地将木盒挖了出来。

    信封静静躺在盒中。

    明唯再次读了下信上内容,实质内容很少,想凭这个东西找到明桢还是太天真了些。

    就算是用来做物证,也差了点意思,她需要慢慢收集,只不过……魏予焕现在究竟是何等诡异的状态?

    他见明唯时还好好的,后面又遇到什么了?怎么会重伤?

    ……更怪异的是,他怎么会救自己?上一世两人这时候分明还没有太多交流。

    明唯越想越烦躁,却在此刻,李生仁不合时宜赶了过来。

    “长殿下!哎……殿下,您这是作甚?”

    明唯将纸页攥入手心,伸手摘了朵如米粒般的小白花,拨开草丛,露出游玩被打断的不悦神态:“不是说,都别跟着我吗?你当耳旁风?”

    “不…不,殿下,有要事——”

    明唯当着他的面把玩手中的花,声色冷硬:“让她们都先等着!你……”

    李生仁身子一抖。

    明唯昂首:“带我去寻把趁手的兵器。”

    “是。”

    明唯走出树荫,双眸遇日光轻轻眯了起来。

    “李公子,你可知道明桢于我意味着什么吗?”

    “……微臣不知。”

    明唯勾唇,新武器到手,她手指紧握长枪杆,骨骼因太过用力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李生仁在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喘。

    “不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明桢和她手下忠肝义胆的将士们若是回不成盛国,我定不会绕过你们。”

    明唯目不斜视地盯着那把长枪,金属光泽照在李生仁煞白的脸上。

    明唯抬步走在他前方,残阳鲜红的光色穿过明唯耳畔发丝,夜幕缓缓垂下,黑云卷白月,冷气钻入营帐中。

    帐内烛火婆娑,明唯舌上残有茶香,却仍然觉着困倦。

    她将白天拿到的信纸拿出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依然无所获。

    她试着摸了摸营帐内其余物品,没摸出什么反应。

    她疲惫地坐在床榻边缘。

    外面的士兵沉沉入睡,明唯决定还是早点熄了烛火睡。

    她上塌,闭上眼睡了半炷香的时间,却身子猛地抖了下——红线出现了。

    明唯翻身下床,一个人影在月下闪过,裹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还没找准人的位置,手臂便被人握住。

    “嘘。”他示意噤声。

    营帐外起了火把光,略透进帐内,明唯注意到身前人眼下蒙了黑布,光线又立刻暗了下去。

    喧嚣人群一过,明唯动了动被握住的手臂:“魏予焕?”

    “殿下,随奴才离开这里。”

    “不,你是怎么进来的?”

    “殿下,奴才待会儿与您解释。”

    明唯不愿跟他产生矛盾,他如此神神秘秘,明唯还真有些好奇了。

    魏予焕拉着明唯躲过士兵,钻入林子,把明唯扶上马。

    “去哪?”

    “先去郊外找落脚点休息一晚。”

    “……那你为何现在把我接出?”

    “白日接不出。”

    明唯转眸:看来李生仁那帮人晚上的防御工作做得稀烂。真是一群混蛋。

    夜黑风高,两人就靠这一匹马翻了几座山。

    魏予焕预先找好了山洞,安置完马匹,在地面上铺了层薄布。

    篝火在一旁燃烧,橘黄的柔光泼洒在魏予焕侧脸,轮廓在光的修饰下变得温柔,凤眼似乎沾上了人情的温度,魏予焕眼里从来没有情感,因此只是明唯被暖光迷住,看走了眼。

    “你之后有什么安排?小四被俘,我想,要找到她,必须潜进宫里一趟。”明唯道。

    只是嘴上说着,真要进去并非易事。

    魏予焕回:“奴才找您正为此事,奴才听闻,戎晋皇帝这些日子在筹备祭祀。”

    明唯嗤笑,火烧到城门口了,戎晋皇帝估计还在让人站祭坛上安定亡魂,让先祖保佑戎晋。

    魏予焕:“殿下先好生休息,进宫的事情,奴才会安排周到。”

    明唯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魏予焕哪来那么大的能力带她混入其中?

    魏予焕继续道:“殿下不必存疑,既是奴才要做的事,定做得明明白白漂漂亮亮,能帮到殿下自是极好,很多事殿下之后便能知晓,时候不早,殿下歇息罢。”

    “嗯。”

    明唯确实也撑不住了,她准备找个平整的地方躺下,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魏予焕。

    她有些头疼了,她之后要因为查案的事,和魏予焕长期相处了。为能使用神功,可得好好利用他。

    明唯靠着石壁又默默呼出一口气,魏予焕跟她一起靠在石壁上,说:“殿下累了便睡,奴才会守着。”

    谁料,明唯身子一斜,竟把头枕在了魏予焕膝上,唇畔浮着张扬的笑:“魏公公,我怕黑,入夜了必须要人陪,而且洞里冷,地也硬邦邦的,我不习惯,你就委屈委屈,不要离开我身边,好不好?”

    魏予焕手掌欲轻轻放在明唯肩头,终是顿于半空,默默放在了身侧剑鞘旁。

    冷是假的,不习惯也是假的,魏予焕睡没睡好明唯不知道,反正她一夜酣睡无梦。

    洞外鸟翼作响时,天光微亮,风绕山几轮,拂长叶簌簌。

    稚嫩的童声如朝阳在明唯身旁响起。

    “义…义父,这便是长殿下么?”

    明唯闭着眼听。

    “嘘。”魏予焕食指置于薄唇上,眼皮微垂,视线下移,良久道,“你把长殿下闹醒了。”

    明唯勾唇,缓缓坐起身,方离开良夜迎接新日,面上酡红。

    “这是哪来的小娃娃?”

    小娃娃忙得一跪:“请长殿下的安!长殿下恕罪!”他说完就要给自己一巴掌扇去。

    明唯逮住他的手腕,扶起他,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那小孩子生得水灵,白嫩嫩的小脸,却长了双大眼睛,看上去过得还不错,是魏予焕养得好。当然,也是这孩子聪明,跟对了人。

    “无妨。”她顺着嘴还想问一句:想来魏公公待你不错罢?又怕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着了小孩或者魏予焕。她选择闭嘴。

    “衣物拿来了?”

    “拿了拿了。”小宦官两手恭恭敬敬呈上。

    那是两件戎晋平民的穿着,显然一件归魏予焕的,另一件便专为明唯备着的。

    “你叫什么名?”

    “奴才魏融。”他恭敬低头,小小的身体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阴影,“长殿下,洞里阴冷,您若是早些离开这里,去戎晋养伤也是个好选择。只是人马不齐,深山野林,难以出行,最早离开也需等到翌日,义父叫奴才拿了新衣裳,殿下更衣,免着受凉。”

    明唯瞥了眼魏予焕,轻笑声:“你倒是个细心周到的。”

    魏予焕离开了洞里,魏融留下准备帮明唯更衣,明唯招手把他驱出去,自己慢慢地换了戎晋的衣服,伤口因动作扯着会疼,明唯咬咬牙挺过去了。

    她换好衣物后,魏予焕也穿了身新衣走进来,又换了堆新的木柴做篝火,带着魏融匆匆忙忙地去了外面。

    魏融跟在魏予焕身后,探出疑惑的小脑袋:“义父,明明大家人那么多,昨个儿就能把长殿下接去戎晋,怎么偏拿了药带她睡在那个鬼地方?”

    魏予焕回头望了眼,已看不见山洞,冷声道:“你是真不怕暴露。”

    一语双关,魏融不再开口。

    魏予焕心不在焉地盯着湖面,凭感觉让手上树枝钻入水中,刺出一条鱼。

    “……义父?我带了一笼包子来的。”

    血色蔓延,魏予焕不眨眼。

    当年明唯可不只是爱踩公公,魏予焕曾听命于后宫妖妃在明唯母后身旁做奸细,明唯记恨在心。

    明唯上一世继位后,魏予焕伫在一旁看她用餐后留下残羹冷饭,她重新拿了双筷子,夹了块鱼肉喂进魏予焕口中。

    掐着魏予焕的下巴,明唯专注地打量他精致的面容,和始终不正视自己的那双瞳眼,说:“赏你的。咽下去。”

    魏予焕不动声色,咽下一片刺痛。

    明唯疏懒地动了动手腕,起身绕过他,留他一人跪桌前。

    魏予焕甩下木枝,又和魏融在山洞附近散心似的走了几个来回才进洞。

    明唯也不问他出去做什么了,早就拿了个包子细嚼慢咽。

    有魏予焕在,明唯不怕饿着,因为魏予焕辛苦了魏融一天在大山和戎晋城内来回转悠送吃食,魏予焕让她安安心心地在洞里又睡了一觉。

    翌日午时,魏融高高兴兴提着热饭菜进洞,说要不了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戎晋内的歇脚处也已经安排好。

    明唯身体状况也好了很多,魏予焕扶着她上了马车,明唯一手拂车帘,一手握住了魏予焕往回收的温凉指尖。

    “你还想去哪里?和我同坐一辆马车会委屈了你么?”明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魏予焕自然委屈不了,只是她这话一出,他就不得不顺从。

    两人相向而坐,山路陡峭,马车滚过石子,明唯身形一晃,便觉伤口碰撞,她皱了皱眉,魏予焕要扶,明唯顺着他的手用力一拽,魏予焕只得被拉到明唯身畔坐下。

    “坐长殿下身旁,也委屈你了么?”

    “……”

    戎晋城边,一座黑木墙、深红房瓦的楼阁高耸于山顶。男子手持一颗白色半透的明珠,明珠圆润,被手心的温暖裹住。

    “有远客来。”

    一旁侍从上前,朝山下望去,山下云雾笼上绿荫,隐隐约约,马车穿过小道,破开雾气。

    男子淡然:“师父前日夜观天象紫微星落。这些年头,朝廷苛捐杂税修筑宫墙,帝王游戏于嫣柳之间,民间官吏乱判乱改,百姓颠沛,军队松散,战火尚未烧及宫墙瓦房,我却已看见了炽火燃天,民不聊生的场面。”

    侍从低首:“门下子弟皆不知身世,周游于此,随仙人长留戎晋青山,愿为戎晋百姓降灾解难。”

    男子两袖清风,墨发飞扬:“我看是,帝王昏庸无能,助他稳固江山,倒是可笑。”

    “师兄,来人了!”

    “远客来访,快些请进。”

    魏予焕扶着明唯下马车,一行人风尘仆仆,见到男子,笑容温和地作揖。

    明唯听客套话,那手持明珠之人被唤作谢汶君。

    谢汶君的目光长时间落于二人身上,他若有所思,神神秘秘地问了句:“前些日子是否经历了大难?”

    他话语指向两人,两人皆摇头。

    谢汶君又是良久的沉默,他眸色很淡,眸光轻轻地垂于一旁绿叶之上,他感到不解。他一见这两人,便觉着他们才经历了场死若复生的大难,可又摇头,没看走眼,就是在骗他。

    他再回过神,眨了眨眼,明唯与魏予焕指上都恍恍惚惚有一条红色的光线,不过是断裂的。

    他不能让人就站在原地,回过神将二人领入木屋。

    “魏兄寻我,是为何事?”

    谢汶君明知故问。

    魏予焕却话锋指向明唯:“你瞧她,是否能让你满意?”

    谢汶君望向明唯,这一瞧不得了,与她犀利的目光相触,他透过明唯的眼,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外力——像是仙人拂尘扫过云际。

    眼前的人不止是未来帝王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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