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于文珠消息的时候,陶冶正站在领奖台上。

    盛泰机械股份有限公司是国内工业机械规模最大,覆盖面积最广,业务链最完善同时也是研发能力最强的大型企业集团。

    这几年,盛泰在产学研方面积极与各科研院进行新材料和新工艺的深入研究,同时参与不少和民生经济领域相关的项目开展,得到众多社会关注。

    一个月前,盛泰集团的数位工人为国内某大型航空客机的焊接工作做出了卓越贡献,将被授予优秀技师的称号。

    正如颁奖致辞告诉读者的——陶冶,一位入行刚满两年的年轻小姑娘,因圆满完成首次飞机焊接工作而被授予优秀技师称号。

    此时的她独自站在领奖台,与热烈的掌声作伴。

    女生身穿蓝色工作服,留着利落的短发,明媚的双眸溢出坚定的光芒,工作缘故她皮肤并不白皙却很干净,未施粉黛的脸庞缀满自信。

    在满含赞赏的目光下,陶冶接过沉重的奖杯。

    她现在正被数十双眼睛牢牢锁住,这些人都是长年奋斗在一线的高级技术工人。

    胸腔的鼓动难以自抑,陶冶微微屏起呼吸,五秒过后,整个大厅回荡着的都是她那稳如提琴的嗓音,“感谢各位前辈认可,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莫大的鼓励,今后我一定加倍努力,不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

    说着,她的身体向前弯成45度。

    大厅再次被掌声的浪潮淹没。

    台上主持人继续声情并茂地介绍,陶冶返回座位,摆弄着手中银白色的透明奖杯。这时,手机在口袋嗡嗡震了两下,她输密码解锁打开微信,两条消息都来自同一备注——妈妈。

    这是继母女俩争吵冷战一星期以来,于文珠给她发的第一条消息。

    两条消息间隔20分钟。

    第一条:【今晚回家吧,有客人。】

    第二条:【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锅包肉。】

    陶冶紧抿下唇,心头瞬感五味杂陈,想说的话太多,最终留在对话框里的只剩一个【好】。

    七天前,陶冶和于文珠吵了一架。

    争吵的缘由还是陶冶的工作问题。

    平日温婉和善的于教授鲜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就在那天,所有积压的坏情绪犹如休眠火山爆发,程度之强烈,范围之可怕,就连保持中立态度的陶成杰也未能幸免。

    小陶为求自保搬去职工宿舍,只留老陶在家“哀声载道。”

    ...

    落日余晖红中带粉,将门口草坪点缀得绚丽多彩,微风徐来,撩得人心神荡漾。

    门口停了三辆车,除了陶成杰的大众帕萨特和陶冶的雷克萨斯,还有一辆陌生的黑色沃尔沃。

    陶冶从车内下来,拨了下头发,低头扫眼身上穿的卫衣和牛仔裤,于是没走大门而是从小门穿过院子进屋。

    原打算偷摸溜回房间换身衣服,谁成想半路突然遇到洗水果的于女士,母女俩面面相觑半天,于文珠装出怒火未消的模样,小声催促着,“快去房间收拾收拾。”

    “好。”

    陶冶嘴唇扯了下,随即轻车熟路地回房间。

    于文珠轻叹一声,端着果盘去到客厅。

    *

    客厅内摆着一只硕大的青花瓷,瓶身上宽下窄;花瓶里插满鲜花,整个客厅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陶成杰一身中式居家服,坐在红木沙发上神态怡然,与对面的人有说有笑。

    于文珠将果盘摆在茶几,落座在他身侧,微笑着对两位客人说:“再等等,陶冶马上下来。”

    陶成杰起了疑,趴在她耳侧,小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从小门进来的。”

    对面两人听不清这对夫妻在讨论什么,只是看到陶成杰轻轻啄了下妻子的耳朵。

    举止之亲昵属实有点羡煞旁人。

    周居安不禁打趣,“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陶疼老婆的习惯还是一点没变。”

    陶成杰顺势将妻子搂入怀中,“那是当然,疼老婆的人会发达。”

    场面一度又暧昧几分。

    于文珠脸颊升起一些红晕,用胳膊肘杵了杵耳边人靠远一些,随后端起茶杯,轻轻呷了口,安然自若地说,“老周,还是你面子大,这西湖龙井平日里老陶都不舍得喝,我今天也算跟你沾光了。”

    周居安半开玩笑:“谁知道老陶有没有私藏更好的。”

    陶成杰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给什么喝什么,为客怎么还挑上了?”

    周居安胸膛发出一丝闷笑。

    陶成杰将周居安杯子斟满,言归正传,“话说我们真的好几年没见面了,这次怎么舍得从德国回来了?”

    周居安笑说:“这不是为了当年你那句话?”

    陶成杰嘴角微扬,“当年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你的一句玩笑话可让我记了七八年,老陶,该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怎么会?我倒是害怕配不上,毕竟柏宇德国名校毕业,现在是界内有名的高级工程师。”

    听陶成杰这般说,于文珠再度将视线安在周居安身旁的年轻人身上。

    男子一身黑色休闲西装,袖口向上挽起两截,露出手腕处的卡地亚手表。此刻的他上半身前倾,双手交握,臂肘撑在膝盖,沉默如斯,即便面对突如其来的称赞,他也只是沉着地微笑示意,如同早已免疫一般,察觉到于文珠饱含欣赏的目光,他礼貌颔首。

    这时,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步调不急不慢却将众人注意力吸走。

    除了一个人。

    周柏宇嘴角生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慢慢将茶杯抵在唇边,微抬下颚饮入剩下的半盏茶。

    *

    陶冶身着黑色棉纺织裙亮相在众人面前,脸上妆容虽不夺目却也能察出胭脂留下的痕迹。

    于文珠见状,先是会心一笑,视线撩过周柏宇,只见对方轻轻抬起眼皮上仰了一下,她接着向陶冶伸出手,示意人过来。

    陶冶“十分乖巧”地来到跟前,听着于文珠介绍客人,“这位是你周叔叔,小时候你可没缠着他给你买糖。”

    “小时候你看他比见你爸都亲。”

    陶成杰醋意满满地说。

    沉寂的记忆在脑海翻涌,脸颊不自觉翻红,陶冶礼貌地喊了对方一声周叔叔。

    儿时的小女孩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周居安眉宇间溢出的慈爱不减当年,他感慨道:“老陶,你真养了个好女儿。”

    于文珠接着介绍,“这是你周叔叔的儿子,叫周柏宇。”

    陶冶循声望过去,对方恰巧也在看她。

    陶成杰顺势说:“你们两个呀,小时候总是黏在一起。”

    陶冶微微抿唇。

    她对周柏宇的印象仅停留在十五岁以前,那时可以用亲密无间形容,后来周居安带他去了德国,至于什么原因,她没听父母提起过。

    十年前他的突然离开好似销声匿迹一般,陶冶闷闷不乐好久,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份亲密自然也淡了下来。

    陶冶正犹豫着该用一种怎样不显疏离又十分恰当的方式来问候一下这位老朋友。

    下一秒,周柏宇便从沙发上起身,向前走近两步,离着陶冶更近一些,伸出右手,嗓音淡淡的,“你好,周柏宇。”

    他应该是忘记她了。

    陶冶扬起脖颈,他还是和儿时一样帅气,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五官如同被精细打磨过一番,镶嵌在这张瘦削的脸上。

    掌心阖上去,一股莫名的力道让他们慢慢贴合,他手掌凉丝丝的,很舒服。

    陶冶耳根一阵烫,做出想要抽离的动作,周柏宇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五指逐渐松开。

    一切点到即止。

    几个大人相视一笑,却是不言。

    大人们之间的话题陶冶从不插嘴,她端正坐在沙发最边角,安静听他们讲最近股市跌得厉害,感慨这几年生意不好做......

    如果问到她,她就简单提两句,其余时间就在品茶,吃果盘里的水果。

    同她一起沉默的还有周柏宇。

    除了刚才那番寒暄问好,两人再无其他言语交流。

    位置离得偏,每次挑水果陶冶都得伸长手臂,几次下来手臂酸酸的,刚想放下牙签,果盘便被人偷偷移到这边来。

    陶冶抬眸,正好捕捉到周柏宇抽回的手指,目光汇合时他挑下眉,好像在说——想吃就多吃点。

    意料之外的主动,反倒是陶冶不好意思了,但又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她便低头挑了块凤梨放进嘴里,因此未注意到周柏宇微微上扬的唇角。

    “柏宇。”

    这时,于文珠唤了一声。

    周柏宇:“阿姨,您说。”

    “德国留学很难,你能顺利毕业,年少有为不容易。”

    “阿姨,您过奖了。”

    于文珠笑着问,“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

    “公司接了一个重要项目,要我去做工程顾问。”

    “那之后还回去吗?”

    周柏宇顿了几秒,清了清嗓子,答道:“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回去了,我爸一直想回国,他说忘不了您和陶叔。”

    “挺好的,人一旦上年纪就觉得在哪都不如自己家好。”

    这点周柏宇点头表示认同。

    于文珠玩笑中带着试探,“你年纪和陶冶差不多,还没找女朋友?”

    不觉间茶杯已空,陶冶起身斟满,望着桌上这杯冒汽的热茶,于文珠扭头看向陶冶,审视着对方笑眯眯的眼神,她脑海里想到一个词——讨好。

    目睹一切的周柏宇一本正经地答:“还没有,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于文珠会心一笑,又睨视身旁的人,道:“陶冶?”

    “怎么了?”

    陶冶口里还嚼着苹果。

    “柏宇刚回国一切还不熟悉,你们两个先加个微信,有时间带着柏宇出去逛逛。”

    陶冶不禁撇嘴,瞧着周柏宇没拒绝的意思,她只能遵循母意,打开微信界面,道:“我扫你吧。”

    “行。”

    周柏宇回得干脆,找出二维码端在她面前,陶冶对着扫描,“嘀”的一声响,她说:“好了,你同意一下。”

    望着备注栏的“陶冶”二字,周柏宇随口问,“你改名字了?”

    “嗯。”

    出生时,陶成杰给她取名陶野,他最初的寓意为——希望女儿能随心所欲追求想追求的一切,不受拘束。

    事实证明,陶冶确实不负所望。

    同龄玩伴儿还喜欢布偶玩具的时候,她屋内摆满飞机,铲车模型,睡前故事也从《格林童话》变成了《万物发明指南》。

    后来,于文珠便将这个“野”字改成“冶”,又给她报了小提琴培训课,希望她能陶冶心性。

    没想到,这双该举琴弦的手却拿起了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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