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热闹啊!”

    萧松泠本打算回承阙去,结果萧雁声让他索性就留在京城,等祭天大典结束之后再回去。

    听闻内阁大人们正在商讨此事,他便一时兴起说来看看,不料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些与祭天大典无关的话。

    “参见王爷。”

    各位大人当然不知道刚刚那些话萧松泠听去了多少,只知道这位王爷向来不太掺和宫中之事,不过三年前倒是在朝廷之上帮那苏时溪说了话。

    三年前,陆清行刑那天早上的早朝之上。萧雁声原本答应了苏时溪会在朝廷之上提起留下陆栖衡性命一事,可不知他是反悔还是遗忘了,一直到他说散朝都未提起。

    “父皇,你怕不是忘了什么!”

    此话一出,萧雁声避无可避,只得将事情说了出来。

    “荒谬!”

    “那逆贼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就应诛九族,谈何留其子一命!”

    朝廷之上一片哗然,萧松泠等着议论的声音小了,才慢慢开口:“父皇,我也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他望向叽叽喳喳的群臣。

    “第一,事出之前陆清身为禁军统领,多年来为保护皇宫恪尽职守,是功臣。第二,他那夫人周宿荷画技了得,不知宫中多少赏心悦目的画作出自她手,是能臣。第三,其子陆栖衡尚未弱冠,对其父亲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晓,不知者不罪。”

    “这……”朝廷之上一时无人反驳。

    “若真留他一命,谁又能保证那罪臣之子日后不会行凶报复?”有个胆大的问了一句。

    “皇上天威,让他远离京城只需一纸诏书。”

    萧雁声这才明白昨日萧松泠根本不是为了帮苏时溪拖延时间,恰恰相反!正是为了帮她名正言顺保下陆栖衡!

    “那朕便依了榆晚的意,留那逆子一命。”

    “什么?是榆晚郡主的意思?”

    “啊!这谁不知他们二人交情深,这不是徇私吗?”

    “就是啊!这怕是不妥!”

    萧雁声故意这么说,就是想看看萧松泠如何解决,可他没想到萧松泠只是笑了笑,“各位大人是在质疑郡主的择友眼光,还是在质疑本王辨是非的能力,亦或是在怀疑宁绪公主的教诲吗?!”

    此话一落,谁还敢开口,一开口就得罪三个人,更何况皇上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最终还是众议将陆栖衡调去了靳南,以防万一还派了人监守。

    “各位大人准备的如何了?”

    “回王爷,筹备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就怕各位大人事务繁忙,难免有疏漏,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萧松泠阴阳了这些人一阵,又走了。

    宣不渡带着萧暮来了皇宫城楼上,此时夕阳将落未落,余晖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宫殿,盛世入眼。

    “太子殿下,你看到了什么?”

    萧暮抬眼望去,“林立的城墙,来往的宫人。”

    “还有呢?”

    “还有……”

    见他迟疑,宣不渡开口说:“为何只能看到城楼之下的景象?你抬头,苍穹不辨燕雀飞往何方,晚风带来依依的层云,光在吻你。”

    萧暮闻声抬头,片刻后转头望向宣不渡。

    “三年前你与郡主分别,郡主可曾告诉过你她为何要走?没有。我猜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宁绪公主和驸马。如今皇上召她回京,皇上可曾告诉你他为何要郡主回来?没有。我猜他也没有将真相告诉任何人。”

    “郡主因为陆大人一事心里郁闷,所以要去北疆解开心结。皇上因为挂念郡主,所以召回了她。明明他们没有说原因,为何有人会这么认为?”

    “为何又有人会认为郡主去北疆是为了兵权,是为了帮那陆栖衡报仇,会认为皇上召郡主回京是忌惮了她的兵权。这些没有从郡主和皇上口中说出来的话是如何不胫而走,家喻户晓的?”

    “是人心和眼界,是惶惶难测的人心和深浅不一的眼界。”

    “明明已经站在京城的最高处,为何你只会俯瞰?为何你没有抬头,那么抬头与不抬头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什么也改变不了。那我为何要叫你看?只是因为我看到了,但你没有。我要你认可并且褒奖我的所见所闻,这就是人心。”

    “郡主回京所有人看起来都是笑着的,那他们心里是不是笑着的呢?太子殿下,平日里我对你严苛,你表面开心的答应,心里也是开心的吗?”

    “每个人都不想要附庸,又都想要被认可,但你是太子,你不会成为附庸,有朝一日你会得到天下人的认可。但在那之前,你需要学会‘看’,学会‘听’。”

    “看什么?听什么?”萧暮问。

    “看他人,听自己。”

    宣不渡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你还任重而道远啊!”

    说着他又看了看远方摇摇欲坠的夕阳,“阳光和湖水都在流动,阳光会照亮每个光下人的胸腔,湖水却不会主动席卷人们的心脏。”

    不等萧暮仔细琢磨其中的含义,他又开口:“把我今日说的话一字不漏的的抄下来,十遍,明日最后一堂课我检查!”

    说完独留萧暮一个人站在风中凌乱。

    “啊!遭罪啊!”

    山音此刻是真的要崩溃了,天都黑了,苏时溪非要偷溜出去,不知道要去哪里,还让她帮忙留在府里打掩护。好在萧絮雨今日歇的早,没有多过问,让她多喘了口大气。

    “时溪?”

    啊!什么!这什么运气!

    苏惊辞在门外喊了两声,里头没人答应,正准备离开,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老爷…”

    开门之前山音做足了准备,要是此时不开门,苏惊辞回去定要和萧絮雨说,到时候萧絮雨必定起疑,没有急事,没熄灯却不应声也不开门,这是失礼之作为,苏时溪不会这么做。

    苏惊辞往屋内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她人呢?”

    “小姐她出去了。”

    “我知道她出去了,去哪里了?”

    “去了文府。”

    “文府?我记得文大人也是注重家礼,况且府中戒备森严,她进得去?”

    山音噎住了,但是见苏惊辞脸上是笑着的,又琢磨不透了。

    苏惊辞大概知道了,今日白天苏时溪去了昌黎街,又买了这么多东西,想必是又想到了陆栖衡,今日提到靳南是面不改色,心里不知道又在翻涌这什么,此刻去了哪里便显而易见了。

    “老爷…”

    “你也早点去歇息,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老爷莫要告诉夫人。”

    苏惊辞笑了笑,“放心。”

    冬日的桃林萧瑟,只有枯树干,冷风习习,苏时溪翻身上了一棵桃树,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月色。

    这片桃林是苏时溪要求苏惊辞帮她种下的,这些桃树和她一起长大,也和陆栖衡一起长大。

    想到这里她突然眼眶发涩,明明在北疆的时候不会这样。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想念陆栖衡,还是在想念北疆的战士们了。

    她从树上跃下来,折了一截桃枝。

    月光如瀑,倾泻而下,银色的光辉在冰冷的枯枝上流传,衣袍随着旋转卷起一地灰尘。

    苏时溪用剑十分流畅,每一次挥出都带有雷霆万钧之势,但剑剑都轻盈如羽。此刻桃枝在她手里亦是如此,寂静的桃林里一时只有风与树枝在嘶吼。

    而此时的客栈里,“小少主,他来信了。”

    思辞镜打开信看了一眼,直接放在烛火上烧了。

    “小少主?”

    “让我们留在京城。”思辞镜费力的开口。

    “可是你的毒……”

    “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宣不渡无奈的问阿岁。

    起因是什么呢?阿岁今日突然来找他商量回栈州过年一事,但今年他不想回去,他想和苏时溪待在一个地方。

    但每年回栈州过年是他的习惯,若不回去,父亲母亲定会想念,他左右为难,找阿岁出主意。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自己已经找到三年前那女子的事告诉了阿岁,只不过没跟他说是当朝郡主。

    “要不公子您就实话实说,说您的心上人在京城,您想陪她过年?”

    “唉,我写给母亲的信也还没有回音,先看看母亲如何看待,再做定夺吧!”

    阿岁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难道您是写信问夫人应不应该插足他人的感情吗?夫人定不会同意的。”

    说着他还以一种不屑的眼神看了看宣不渡。

    ‘插足’这两个字又一次刺激到了宣不渡。

    他愤懑不已,却又无法反驳,实在是难受。还要听着阿岁语重心长的‘劝诫’,简直是身心俱疲。回屋倒头就睡下了。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母亲看到了你写的信,‘何谓喜欢’?我与你父亲相识于一场庙会,那时我迷路受他指引,后来才知二人府邸相隔不过两条街,于是便时常相见。

    后来,我开始期待下一次与他见面,开始琢磨下一次见他时该作何打扮,开始在与他交谈时注意形象,开始紧张,会因为很久见不上一面而焦急,会因为他见了别的女子而难过,会在看到他受伤时心疼。

    何谓喜欢?母亲认为喜欢便是心动,你大抵确实是喜欢那女子的。

    但母亲想要告诉你的是,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因为喜欢催生出来的想要保护对方,想要和对方共享悲喜的爱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对方已有心悦之人,但却再无可能。

    那么你足够勇敢吗?如果你有站在她身边,走进她生活的勇气,那就去爱,但前提是你要爱。

    你不能打扰了别人的生活,却只是因为一瞬间的心动。

    但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你不能成为替代品,你要以宣不渡的身份成为她的爱人,而不是以她的爱人的身份去做宣不渡。”

    宣不渡看着莫灯雨的回信,沉默了很久,他又反复看了很多遍,很多遍,看到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刻入他的脑海。

    恍然大悟的感觉让他如临大赦,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今年的京城果然没有下雪,除夕这天街上喧闹不已。

    苏时溪昨日与叶蓁他们约好了今日要去怡然楼一聚,于是她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出府去了。

    今日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像只小猫似的跑进了怡然楼,晃晃悠悠的到了约好的房间。

    “哟,郡主今日真是可爱,跟个小猫似的。”文琢见她蹦蹦跳跳的进了门,等门关上之后才打趣道。

    “蓁蓁你看他!”苏时溪装模作样的哭诉。

    只不过叶蓁今日也觉得她像只可爱的小猫,难得没有反驳文琢,反而跟着点了点头。

    苏时溪也没管那么多,端起桌上的酒壶斟了酒,一口喝了。三人在里面谈笑风生。

    宣不渡刚去找了柳亭回来,路过怡然楼时忽然看到远处一抹红衣飘过。

    有点眼熟!

    宣不渡心里想着。

    哦!不是那天那个在妙春馆求药的女子嘛!

    嗯?不对!

    不是说他们要的药在靳南才有吗?居然没去靳南?不治病了吗?

    他正在心里打着鼓,忽然听见了苏时溪的声音。

    “诶,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什么?喜欢?什么样的?

    宣不渡倏地抬头,就看见苏时溪从怡然楼里走出来。

    青楼?!

    还没震惊完,就又看到她身旁那个穿着墨色衣服的男子,此时看着苏时溪,满脸笑意,手还不自觉的放在她的肩膀上。

    就这样的?一看就是个粗人!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女子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叶小姐?

    之前叶蓁也去过宫中,碰到过宣不渡,二人并不熟,但还是知晓对方身份。

    那男子的手又牵起了叶蓁的手。

    哦!大概是叶小姐那位夫婿了!原来只是朋友!

    好了,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但是他们三个人转身了。是的,转身了。

    宣不渡怔怔的立在原地。他觉得自己运气好,总是能碰到苏时溪,却又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因为他很快发现,苏时溪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好像打算装作没看见他。

    最后还是叶蓁看到了他,几人走近之后,她开了口,“宣太傅,好久不见了”

    “叶小姐。”宣不渡回答着,视线却一直在苏时溪身上。

    叶蓁又介绍道:“这是我夫君,文琢。”

    “文公子。”

    “这是宫里的太子太傅,宣不渡。”她又向文琢介绍着。

    “太傅。”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苏时溪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十七?”宣不渡不要命的开了口。

    “十七?”叶蓁和文琢异口同声的感叹道。

    “你什么时候取了个别名?”文琢像是逮到了苏时溪的把柄,嘲笑的说着。

    苏时溪漠然的转头看向宣不渡,这人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自觉,反而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宣不渡。”

    “我在。”

    “你……”

    “我怎么了?”宣不渡笑眯眯地问她。

    苏时溪想起来是自己让他在外面不要叫自己郡主,也是自己同意了他叫‘十七’,此刻想发火也没有理由。

    可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叶蓁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作者有话说——

    太傅的心理活动好多!

    宣母真的好温柔!

    还有,特别说明,萧絮雨是公主,苏惊辞是驸马,但这些称呼一般都在宫中使用,在自家府里都会叫老爷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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