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朝彻神君找来后,扶风已经失眠了三日了。

    她打出生起,见到第一个人就是朝彻神君。他们魔兽讲究个雏鸟情节不奇怪吧,所以她喜欢上朝彻神君,这事也不奇怪。

    当然朝彻神君瞧不上她,这不奇怪。

    这目中无人的神君既然瞧不上她,还对她下了杀手,如今却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找上门来……莫不是自己下界的三百年里,朝彻神君的脸皮也变厚了?

    奇怪、真的好生奇怪……

    扶风想不通,正无聊的将一块岩牙玉握在手上抛来抛去,远远瞧见朝彻神君来了,想起身相迎却又身形一顿。

    朝彻神君似是没瞧见她,只抬手掀开纱曼,直愣愣回了玉床运功调息。

    扶风也不再动作,躬手托着下巴,静静倚在一旁的座椅上。

    她低着眉,目光落在地上,心里盘算着,人家是九重天上的高贵神君又对她有养育之恩,如今还身负重伤,自己怎么能和病人计较。

    “扶风……”

    帐子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扶风微微慌了一下,却不应答,那人也不再唤。

    等了些时间,扶风把自己哄好了才默默上前,这时原本静坐的朝彻神君猛得睁开眼,眼底升起一片血红。

    扶风立即察觉,心道不好,正欲转身去拿刀,不料朝彻神君一把扯住了她的手。

    一个没站稳,两人齐刷刷倒在玉床上,扶风正想挣扎,朝彻神君却死死攥住她的手,衣袖滑落到臂弯,露出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牙齿又一次刺破肌肤。

    扶风先是一愣,疼痛只是轻微的,她甚至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肌肤之下缓缓流动。

    还好只是手腕,若是被咬住脖子,怕不是又要死一回。

    她稳住自己下意识的挣扎,浅浅运功想要让自己的血流得更快一些。

    扶风看不见朝彻神君的表情,只觉得这人又咬深了许多。

    朝彻神君时不时无意识地舔去溢出来的血液,湿软的东西在皮肤上流连,弄得扶风有些发痒。

    “嗯……”帐子里传出一阵低微的闷哼,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朝彻神君眼底的红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并没有停下口中的动作,嘴唇依旧紧贴着对方手腕,在说话间微微颤动。

    “是我咬得太重了吗?”朝彻神君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抱歉……”

    朝彻神君慢慢放开扶风的胳膊。

    只见他嘴角还残存着溢出来的血迹,眼睛紧闭,眉头微皱,一只手正正缓缓揉着自己的额角,那手上的小拇指少了一截,只留下一支造型别致的戒指用作遮掩。

    扶风退到一旁,转身悄悄擦拭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出生后尝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朝彻神君的血,上了神界后朝彻神君也时不时用自己的血喂她。如今这倒是反过来了……

    扶风等了好一会儿,确认那人睡着后才起身上前,缓缓掀起白色纱帐,小心翼翼替对方擦拭了嘴角的血迹。

    她用目光将朝彻神君的眉目细细描摹,眉头却越皱越紧。

    大殿内,与仙山中不知何时透进一股微风,暗处的一串骨铃适时发出一阵细微的清脆响声。

    朝彻神君猛地睁开眼,霎时间只觉得心中一悸,片刻后缓过劲来方才觉得自己现下比前些日子清明了不少。

    他慢悠悠起身,在大殿之中转了一圈却不见扶风人影。

    与扶风不过三百年未见,如今到觉得二人间生疏了不少,莫非是怨自己没早些来找她?

    朝彻神君捏了捏眉心,不由得开始自责起来,抬手运了股气细细调息起来。

    另一边,子禧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璋城,总算在十日内把扶风要的一车岩牙玉送到了。

    通传过后,扶风亲自相迎,只见她与从前在神界时的花枝招展大相径庭,穿的一身素色,不施粉黛,头发高高束起,一副男装打扮。

    收了东西,这人只大手一挥,连个眼神都不给,兀自去了。

    子禧本想开口寒暄一阵,此刻却只能张着嘴望着扶风急匆匆的背影傻愣在原地。

    子禧也不恼,围着与仙山转了一圈,越发觉得此地虽然偏远但风水尚佳,是块福地。

    自为祸人间的魔族被神界剿灭后,三界设下结界,神、魔、人自有平衡,不可随意打破。真神不下人界,一些得道的凡人和受点化的小妖便成了受一方百姓供奉的对象。

    子禧清楚扶风的底细,对这个与仙山山神是敬而远之。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子禧佯装又来拜见,毕恭毕敬朝引路的小厮说还有宝物相赠山神。这回没见到扶风,被领进大殿后,子禧只见殿内熙熙攘攘聚集了不少人,仅有的几个蒲团已经被坐满了。

    她与扶风曾是同船而渡,达岸了又井水不犯河水,几百年来交集寥寥。本以为要老死不相往来,上月却突然收到了对方的消息,这与仙山她是头一次来,也不晓得如今自己这位旧友是何光景。

    “请问。”子禧拱手对身前的一位公子说道:“兄台所来是为何事?”

    前方那人闻言转身,只见这位公子相貌平平,衣着却十分气派,手里晃着一把折扇,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

    这公子毫不客气地将子禧上下打量了一番,摇摇扇子说道:“我打算开家酒楼,想来问问山神是开在城西好还是城东好。”

    子禧勉强勾了勾嘴角,又拱了拱手,算是回复了。心中琢磨着,她尚在人界时所谓山神河神不过是降降雨除除妖给个心理安慰,如今几百年过去了这业务范围倒是越来越广了。

    子禧在大殿等了许久,见那些凡人拎着香烛瓜果来来往往,越发不耐烦,几日赶路下来她只觉得口中发酸想要大快朵颐。

    便又朝方才那位要开酒楼的公子招招手,“敢问兄台,这璋城之内最大的酒楼在何处啊?”

    “最大的酒楼啊,那是北市的聚香楼,也是我开的,看你面善,去了报我的名字,酒水费就免了。”这人折扇合好,嘴角一勾朝子禧拱手作了个揖,道:“小生姓余,名复,甲寅年正月十四生人,璋城人士,未曾娶妻。”

    “谢、谢了。”瞧着对方如此热情,子禧摆摆手连忙后退不再理会。边走边琢磨着她与扶风相识数百年,交情谈不上深。如今扶风是蛟龙困深山,她以一车岩牙玉相赠,却连面也见不上,这般冷待旧友,实在狂妄。

    不拘于前殿,子禧闪身燃了火折子,作隐身状,往神殿深处去。

    越走越发现,除了供百姓往来的前殿还像个样子外,入内越发阴森幽怖,道路盘根错节,其间还设有大大小小的结界。

    子禧在心中感慨这人将自己的栖身之地弄成这样,莫非原身不是蛟龙是只兔子。

    路越走越深,心知今儿个是见不上扶风了,子禧开始折返,不料转弯时正巧撞上一人,火折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原来是方才那公子,她的隐身术已破,不等子禧开口,余复的话头立刻跟上了,“姑娘怎的到了此处?我刚刚一回头就不见你人影。想是姑娘苦闷散心去了,姑娘有所不知,这与仙山……”

    子禧心中郁闷,捡起火折子,不欲搭理此人。抬头却见阁楼对面层层纱曼之下娉娉袅袅走过去一个美人,虽看不真切,但可见对方气质不凡,肯定不是普通人。子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诧异这是何人,怎么会在此处。

    “那是与仙山的人。”余复拿扇柄在子禧眼前晃了晃,“姑娘可不要乱盯。”

    “与仙山什么人?”

    余复把脸凑近,以折扇作掩,凑到子禧耳边小声说:“与仙山山神的小妾,姑娘眼珠子可别乱看。”

    子禧瞪大了眼睛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惊讶。方才见到扶风,想来对方一直是以男装示人,百姓误会不奇怪,可是这小妾是哪里钻出来的?

    余复接着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本来这与仙山山神庇佑一方,从不问世事。可一月前,与仙山却张贴榜文,列了一堆珍宝令璋城三日内送来,一月之内竟然贴了三次榜,我这个璋城首富可被剥了一层皮呢。”

    余复摇摇扇子,又道:“后面就有人传啊,这山神纳了一位美妾,是老房子着火,在博美人一笑呢。”

    瞧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又想扶风突然索要的岩牙玉,子禧更是满头雾水。

    别人不知道,子禧可是一清二楚,扶风本是朝彻神君养的一头魔蛟,犯错被逐,一番辗转而今在人间当起了山神。

    凡人不识一条蛟龙当山神,她只觉得好笑。

    余复见子禧脸色难看,又凑到她跟前,“姑娘这般反应,莫不是为负心情郎伤心了?要我说……哎,姑娘。”

    子禧心中疑惑,不等他说完飞身一跃至阁楼上,大步向前,将眼前的层层纱曼一一拂开,倒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美人。那美人闻讯回头,纱幔因风掀起一角,子禧一惊,只一眼她就瞧清了,这哪里是什么美人,这、这不正是朝彻神君吗!

    瞧见人后,子禧吓得差点从上面跌下来,还不料她做出反应,头已经连忙扭过去了,落地就是一个踉跄,随后拔腿就跑。

    她也活了上千年,故人众多,如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神界的神君和魔域的魔兽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不再久留,子禧连夜跑路了。

    山洞中无日光亦无烛火,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各处,其余的地方也是雕梁画栋,珠玉美器盈室,让此处能与从前壮观的神殿相较一二。

    你真的想杀我吗?空气中十分安静,扶风的提问到底是没问出声。

    天地初开时,一批魔物作乱人间,朝彻神君不忍人间遭难,率领众神兵亲下大荒泽,所到之处流血千里。

    清剿魔族,重设封印后,朝彻神君又自断一根小拇指,以上神血肉作引加封结界,自此魔域妖魔不得通往人间,三界达成平衡。

    朝彻神君离开时,指尖的一滴血恰巧滴在了一窝不知什么魔兽的蛋上。

    那窝蛋被神火焚毁殆尽,只剩一枚幸免。朝彻神君心生悲悯,趁结界关闭之际将这枚蛋带回。

    受到神君之血点化,里面的小东西竟然在朝彻神君手心破壳而出。朝彻神君正捧着这刚出生的小怪物不知如何是好,小东西此时却不知轻重竟对着神君的断指吮吸起来。

    朝彻神君心中一悸,后又浅浅一笑,当着众神兵的面感叹道:“小怪物喝了我的血,是认我当娘,那便跟我走吧。”

    从此大荒泽的无名魔兽成了神界朝彻神君殿中仙侍,名扶风。

    与仙山内不见四时更替,亦不知晨昏,朝彻神君这一睡就是一日。他睡得并不安稳,其间总是梦见一位少年,隔着层层白雾似是要与他说些什么,可无论他如何靠近,都觉得这人远在天边。

    半梦半醒间,朝彻神君想到,他由开天辟地时的灵气孕育而成,法力无边,与日月同寿,无声无息地活了上万年,如今竟然也有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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