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了裴钰,她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温泠月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再见裴钰,其实人各有路,自己走自己的罢了。

    她知裴钰去江南书院是对他来说最好的路,再说她们本身无关,更不可能怨恨什么。只是当年会可惜少了一个玩伴。

    而现在,他们身份悬殊,也不必惦念儿时多少的交情,有过便是最好的了。

    只是……

    元如颂怎么比那受惊了的兔子跑的还快。

    回到画园时,许多姑娘已经物色好了入眼的景儿开始动起笔来。

    这场画宴明面儿上是联络贵女们情谊的小宴,若敞开了说,若是有意,也未尝不可叫贵女们同京中未婚世子结交。

    毕竟平素能见外男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

    虽说到场男子不多,只寥寥几人,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除了傅沉砚这尊意料之外的大佛,竟连温泠月的大哥都稀奇的到场了。

    按说他本没必要来,毕竟这事儿同翰林院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他此行前来,确实有些不能为人道出的缘由。

    剩下的便是些家世显赫但游手好闲的世子爷。

    有一姑娘刚画了一根弯枝,却意外瞥见一抹人影,惊地嘴都快合不拢,连墨笔歪了一道都顾不上,忙侧身朝身旁的伙伴道:“真稀奇,你瞧,那个抱着画板的女子是谁?”

    被问的姑娘揉了揉眼,反复确认才敢低声应,“莫不是……乐清公主?”

    皇室复杂,但她们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乐清公主最是跋扈张扬,对骑射一类尤为偏爱,本领也是一顶一的好手,虽说只是出于个人爱好,但承着一个公主之名能做到如此实为不易。

    这种纸上功夫,她向来不在意。

    “这种场合她怎么会来?”

    越来越多姑娘窸窣议论,直到傅思燕的眼神轻飘飘地甩来,才有所收敛。

    温泠月咬着笔根对着一株玫红的山茶细细思量,没听见周遭的骤静,而拂来的一阵风里夹杂着直爽的白檀香,转眼的功夫便搅乱了刚刚稳定下的山茶。

    温泠月朝落座的女子看去,短短几下的注视和那几分相似的面容,令她迅速回忆出这是傅沉砚那个对她有莫名敌意的妹妹。

    “山茶还不错。”傅思燕没头没尾的砸出这么一句。

    “乐清公主?”

    温泠月怕记错对方名讳,话音缓慢地拖拽,那人饶有兴致地在纸上涂抹了几笔后便侧眸看向她。

    “上回我问你的话还没答呢,皇、嫂。”

    傅思燕勾起一个挑衅般的笑,嘴角弯地恣意,视线若刺骨的冰锥,仔细盯着温泠月的每一个表情,直勾勾地问着。

    她语气嚣张,温泠月回望她时并不怯懦,视线和她刚好在半空碰上,却没有着急开口。

    反而捏着笔回头继续在自己的画板上施墨,又调了些许水粉,掂量了一瞬,刚巧一枚山茶花瓣飘零,落在纸上,一切颜色有了参照。

    见温泠月丝毫不惧的模样,傅思燕胸有成竹的质问一时间有些破碎,像蓄力打在一团棉花上,见鬼的是这棉花竟还有几分韧性。

    “我在跟你说话呢!”公主有些恼羞成怒,唇抿成一条线,不受控地往温泠月来回动作的画板上看去,那股子气焰登时被浇灭。

    这什么?

    傅思燕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纸上逐渐多出的一笔一画,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了去,整个人僵在原地,若非温泠月蓦地开口,想必方才的单方面挑衅早就沦落成独角戏。

    听温泠月忽然说:“我与公主相见次数不多,若论上回冬祭礼的话,其实我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你也不必总惦念着,也不必不好意思呀。”

    “你、你说什么?”傅思燕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唇翕动,一时气短说不出什么。

    而温泠月似乎画完一朵山茶,暂时撂下画笔,趁着换笔的空隙疑惑地回望上傅思燕,道:“啊?”

    “?”公主一时不知她是否在与自己议论同一件事,也是一愣。

    温泠月歇了口气,挠挠头询问:“思燕问的不是冬祭时,你问我嫁给太子什么的那桩事吗?”

    “对啊……”她迟疑了一瞬,忽然回神,双颊因怒气潮红,提高了音量,“本宫何曾允许你唤我这个了?也就二哥能这样叫我!”

    “你又在吵闹什么?”凌厉的男声自她们身后传来,傅思燕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和缓了些,见了来人,不由得放恭敬了些。

    “哥哥,我没有,我只是同皇嫂叙叙旧。”她有些心虚,温泠月却觉得有几分莫名。

    乐清公主竟这样怕傅沉砚?

    太子一袭玄衣,金线勾勒的鹤少了些清冽,却有异样的尊贵感,和不容抗拒的压迫。

    他视线落在远处的山茶上,最终定格在温泠月画纸上时眉目方和缓了些。

    转动指上玉环,对傅思燕问道:“你怎有兴致来这里?”

    “二哥不也来了?”她反问,却依旧不见狂放,规规矩矩的模样。

    太子皱眉,“是太子妃来。”

    “啊?”傅思燕愣愣地抬头,复质疑地看了看温泠月。

    他从容道:“是太子妃会来,所以孤才陪同。你呢?也有人陪?”

    温泠月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直至他后半句脱口而出时,她一个没忍住快要笑出来,顾及傅思燕的面子,才生生憋了回去。

    公主方才被温泠月堵的潮红的脸这回完完全全被傅沉砚的话憋了个通红。

    嘴唇动了动,气地吐不出半句。

    对,她傅思燕没有驸马怎么了!

    不就是成亲了吗!不就是有人能陪吗!她二哥至于这样嘲笑她!气人!

    那不知怎么结了亲的夫妇二人在她面前一唱一和似的气她,傅思燕一时间把对温泠月是否有意施以阴谋高攀皇室的质疑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俩就是一伙的!

    没想到温家这女子瞧着人畜无害,实则是个这般腹黑的!跟那憋笑憋得快忍不住了。

    “我、我……我怎么没有!”

    “哦?”傅沉砚眉心高挑,淡淡看着亲妹跳脚。

    温泠月适时道:“莫非思燕有驸马人选了不成?”

    她其实对这位公主知之甚少,能说出这句话也是拜皇后娘娘午歇时同她闲谈,才知道了几句。

    乐清公主性子刚烈,更是眼高于顶。

    眼见着及笄三年了依旧没有半点儿消息,皇后心里也急。毕竟这是她唯一一位亲生的公主。

    傅沉砚、傅思燕二人都是难搞之辈,虽非一母同胞,性子却意外的相似。

    野心、刚烈、胸有成竹。

    但也是极端。

    傅思燕热烈的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傅沉砚大多数时间里则是一片彻骨寒的冰潭。

    也不知眼高于顶连其余皇兄都搭理甚少的乐清公主,是如何和同样非一母所出的傅沉砚关系更要好些的。

    兴许是他养在皇后膝下,但都不重要了。

    在成亲这件事上,他们兄妹两个倒都没什么要求。

    可没有要求便是最大的要求。

    故而当初得知傅沉砚竟突然成亲,公主才对那位太子妃格外好奇。

    至于傅思燕,她向来遵从内心。

    无人知悉她曾暗自发誓,“我的夫婿,自然得是比我厉害才行啊。”

    可禹游文官居多,武官里年岁相仿的大都自愿驻守边疆鲜少归京,常年烽火连天,哪有机会得见公主。

    文官里……舞文弄墨的傅思燕向来厌烦那些文绉绉的做派。

    一时没人能左右她的真心。

    可此时她却忽然有了个捉弄太子夫妇的念头。

    公主敛起红了的神情,持上个轻浅和缓的笑意,目光由傅沉砚行至温泠月笑吟吟的面容上:“还真有。”

    温泠月来了兴致,连忙追问是何家公子有这般福分。

    傅思燕道:“正是你家的。”

    计划得逞。

    傅思燕满意的勾起笑靥,心里开始缓缓勾勒出温泠月会控制不住的别扭模样,可谁知……

    “真的吗!“

    等来的是她的热泪盈眶,倍是感激地望向傅思燕,以一种终于寻得救命恩人一般的神情。

    “干、干嘛?“

    公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公主看着忽然被握住的手。

    “我哥哥终于有人要了!“

    “?”

    温泠月像喜极而泣,又大仇得报,说不准两种态度怎么能同时存在,但她就是像托孤一般的拉住傅思燕,来回摇晃。

    太子没眼看,别过脸去掩唇轻咳几声,无视妹妹惊慌失措的注视,默默站在温泠月身后。

    “不是,你松开!”

    傅思燕挣扎着将姑娘的手别扭地甩开。而温泠月倒是不怎么在意,满是惊喜,又有些被瞒着的不爽。

    这样大的事她该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爹娘连年催促,这温昼书、温既墨二人全当耳旁风似的,也不是没物色过,但这兄弟俩一个只愿顶天立地的读书为民,另一个满脑子的精忠报国,一杆长枪血战沙场。

    害的她总以为哥哥要嫁不出去了。

    这不,她就知道这画宴定然是来对了。

    于是温泠月急切地问道:

    “不知思燕是对我哪位兄长有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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