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朱颜欢闻声抬头,循声望去就看见了芳琼。

    芳琼刚踏进门便和朱颜欢对上了眼,此时那双狐狸眼水雾蒙蒙,雪白的颈间那道勒痕格外刺眼。

    她俯下身去,眉头不自觉皱起,情不自禁就抬了手想查看朱颜欢颈间那道痕。

    “秦改他敢伤你!我这就去给他点颜色看看。”还未触及,芳琼便像着了的炮,倏地起身要走。

    “别去......”

    朱颜欢拉住了芳琼的手,芳琼心神大动,长睫微颤。

    可朱颜欢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帮帮我好吗?”

    “好。”

    “我还没说是何事你就应允了,你......”

    朱颜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只要是姑娘想做的事,哪怕是要了我的脑袋,芳琼也舍得。”

    芳琼始终没回头,她的命......本就是姑娘给的。只要姑娘想,王母娘娘的蟠桃她也偷得,何况是她的命而已。

    朱颜欢只觉得芳琼是为着凤翎印记才帮着她。

    不过也好,这样也不必事事求着别人相助,不必留下把柄,不必受人掣肘,更不必有所愧。

    “秦改那边麻烦你盯着了,我需做些准备。你既应允了,那过几日我再告诉你是何事。”

    “嗯。”

    “你去吧,另外我今晚想吃点山楂。”

    芳琼刚答完话,朱颜欢便撒了手。“这都卯时了你才来,你是想在我这秀春楼用晚膳吗?要是让人知道了靖王殿下出入这般烟花之地,你这百里十乡之内君子的名头可就要世人皆知了。”

    秦改刚推门入内,坐在罗汉床上,楚骁便开始抚琴,还不忘顺道着出言呛他。

    “有些事耽误着了。”

    “你这嘴角怎么破皮了,莫不是上楼没长眼,摔了个狗吃屎。”

    楚骁抚平了琴,抬头便看见秦改唇角未干的血迹。再者秦改确实到的迟些,楚骁心中不忿,话里话外处处都在嘲弄他。

    “养了只雀儿,一时凑地近了些,被它啄了。”

    不知是否意有所指,楚骁觉着他好像在说“它”时有意加重了咬字。

    “那你今个儿来见我还真是在百忙之中难得抽了空啊,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有闲心养雀。我看啊,你别想着做皇帝了,你想着当雀王还差不多。”

    楚骁白了秦改一眼,而后转身去开后排的柜子。他从里面抽出来个白玉瓶,甩给了秦改。

    “拿去,好好擦擦,别真成雀王了。”他没好气地说,然后就撇过头不去看秦改。

    秦改轻笑一声,打开药瓶就开始上药。

    “哎哎哎,你上个药都不会吗?我来我来,你放着。”

    楚骁余光就瞥见秦改毛手毛脚的样子,老妈子上身般呵止了他。

    楚骁一直都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虽是嘴上狠了些、啰嗦了点,但内里却是个心软的主。要不是有他,秦改想认亲,恢复皇子身份那是还得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更别说是还想争上一争这满朝都虎视眈眈的皇位了。

    “说说吧,洪珩那老不死的找你做甚?”

    上罢药后,楚骁将药瓶搁置一旁,便重新坐回琴前。

    “他在试我,”秦改端起茶,伴着楚骁的琴声就饮了下去,而后缓缓开口道,“秦蒙也在。”

    “噔”

    他身后传来琴弦变音的噪声。

    楚骁抬头看向泰然自若地坐在原位淡定喝茶的秦改,一对柳叶眉微蹙。

    “你见到他了?”

    “没。”

    “那你是如何知晓他在的?”

    “未时下了那场雨,若是他新斟的茶那必是温的。可茶水微凉,他对面案几上又有几滴水渍。”

    “万一只是他在亭中待的时间久了些呢,茶水凉了也说明不了什么啊。”

    楚骁又从琴后站起,走到秦改旁边,挨着他又坐在了罗汉床上。

    “那茶是御前进贡的,我记得不久前江浙那才进贡了五两。这茶珍贵,且他奢靡无度,你说秦蒙舍得赏赐下去吗?”

    秦改把玩着茶杯,盯着上边的描金纹样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倒是心思缜密,喝个茶能想这么多。你和洪珩不会就干喝茶啥也没干吧?”

    “他借对弈之名想以此了解我心性如何,估摸着是秦蒙的主意。”

    “这属实反常啊,这秦蒙何时计谋如此之多了?再者,按他的性子,是不可能亲自从上京到江南走这一遭的。”

    楚骁不解地撑着下巴,指尖不自觉开始在下巴上滑动,眉头愈加紧锁。

    “不错,所以你让青羽那边盯紧着点。我得回府了,你这茶和御前进贡的比起来还真是差了很多。”

    “是这样......”

    楚骁端起茶抿了一口,后知后觉秦改的后半句话时,人早就半只脚迈了出去。

    “秦改,你下次再到老子这喝茶,我施舍一滴给你我就是狗!”

    楚骁指着门口破口大骂,仿佛要透过门把对面的男子戳穿。

    秦改轻扯了一下嘴角,而后眸子就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暗了下去。

    “芳琼,欢欢让你来干什么?”

    芳琼抬头便看到了眸色暗沉的秦改,不禁一愣,接过了掌柜手中的糖炒山楂后回答到:“姑娘贪嘴想吃山楂。”

    他看向了芳琼手中的纸袋,心中了然,也暗暗松了口气。

    芳琼是他特意找来的,他知晓两人曾经的主仆情谊。为了让朱颜欢能自在些,想要的东西都能随叫随到,所以他对芳琼的通行给了特权。

    不过他现在有些不满,下午的糖酥她不喜欢吗?

    难道是自己太凶了,吓着她了?

    往事历历在目,秦改不希望留下一丝她离开自己的可能,哪怕只有一个苗头也不行。

    “王爷,奴婢先离开了,姑娘还在府里等着。”

    秦改回过神时,她已经离开了,于是他便也回府了。

    雨后的空气有些过于粘腻,风虽然是凉爽的,却依然吹不散这江南的燥热,更是捋不清这水乡人心里的愁思。路上行人步履匆匆,似是恐沾染了这重重水汽。

    朱颜欢推开窗透气,秦改说到做到,这几日她的行动自由了许多,但也仅限于这小小的平宣王府内。

    愈是在这平宣王府内走动,历历在目的往事愈是在眼前不断上演。

    又下起雨的那日,她仿佛看见了娘亲。

    那样的可人儿,如何落得那般凄零境地?

    朱颜欢撑着油纸伞在栖云馆中,娘亲最爱的兰花早就凋尽了,徒留枯枝点缀土盆。

    朱颜欢的娘亲林锦阑是朱雀族大祭司独女,拥有陵光神君无上神力,承于女子。朱雀最为纯净,无上的神力带来的便是一生一人的束缚。

    朱雀族人这一生只能爱一人,到朱颜欢已经是单传了不知几十代。

    林锦阑和朱郜的相遇是在林锦阑养的兰花开满朱雀山头的时候。朱郜带兵制夷凯旋,途中被夷族遗民暗算,仅有部分人逃回了上京。

    而他这个主帅,被一箭穿心,倒在了这兰花漫天的丛中。

    林锦阑要浇整片山,发现朱郜时,他早已昏得不省人事。

    林锦阑看着朱郜心口不住往外冒血,大脑发蒙,只能拔下箭,催动神力试图帮他止血。

    毕竟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少女,神力还未完全继承,运用也不大熟练,林锦阑几乎耗尽全身心力才帮朱郜止住了血。

    她疲软地倒在了朱郜身侧。

    兰花丛有些高,林锦阑回过神来,打量着朱郜的眉眼……

    即使他双眼紧闭,面上也沾染着血迹,此时毫无攻击力,却仍然有着很强的压迫感。朱郜样貌不算出众,但模样周正,尤其是鼻生的高。

    听说鼻高的男子都……

    林锦阑不由自主地伸手就想去碰。

    哪成想好巧不巧朱郜醒了,倏地就握住了半空中的芊芊玉手。

    林锦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压在身下,双手也被钳制住。

    朱郜的发尾随之垂下,蹭过她的脸颊。林锦阑觉得面上湿黏,回过神来盯着朱郜时,两人皆是一怔。

    朱郜的发尾沾上了一些未干的血迹,从林锦阑面上蹭过时留下了道红痕。一双迷蒙、未经世俗沾染的纯洁目光,此时直勾勾地只容得下朱郜一人。

    尤是两人动作暧昧,血气方刚的男儿郎哪禁得起这样的目光,更何况林锦阑可以算得上是这四海八荒少有的美人。于是气血上头,不自觉间……

    林锦阑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匆匆抬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他,想起身逃跑时,体力不支,一下子软了下去。

    朱郜下意识接住她,温软香玉拥了个满怀。

    明明身负重伤却毫无痛觉,甚至精力满满,朱郜暗自生疑。

    “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见他许久沉吟不语,林锦阑有些慌了,但没有力气去挣出他怀,只能红着脸呵斥他。

    “抱歉,是本将……要把姑娘送回府上的,在下唐突了。”

    朱郜硬生生把嘴边的将军二字压了回去,毕竟不知底细,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为好。

    于是他就抱着林锦阑往兰花丛边上走,却发现如何都走不到头。

    “真是怪了,兰花这样娇的花,如何能长得这样漫山遍野。”

    林锦阑这才想起他们还身处自己精心照养的兰花丛中,不禁惊呼:“你小心着点,别踩着了我的花!”

    “你的?这整座山的兰花都是你养的?”

    “那可不,这样美的花我一养就是一座山,除了我之外,找不到第二个能将兰花养得如此美的人。”

    林锦阑双眼放光,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隐隐约约炫耀的自豪意味。

    朱郜也莫名被她的情绪感染,嘴角不自觉上扬。

    可惜林锦阑提醒得晚了些,从二人出来的地方,明显的一条道——道上的兰花比四处矮了好大一截。

    走了不知多久,久到两人走出了兰花丛,朱郜想问问林锦阑家在何处时,却发现她早就埋着脸在他胸膛里睡着了。

    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隔着厚厚的布甲挠得朱郜心痒痒,一颗心跳个不停。

    也该成家了,朱郜盯着她就这么想。

    林锦阑是在自己床塌上醒来的,仿佛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当她看见自己娇养的兰花山中藏了一条道时,上下将朱郜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通。

    不知是什么原因,后来那条道上的兰花长得比四处的更快更美。

    一直到道上的兰花与整山兰花长了个齐平,林锦阑还是会不时想起朱郜。

    如果不是那天她在山头浇兰花又看见那位男儿郎,她或许都要淡忘了,只当是梦中的一场邂逅。

    他说他来求娶,允诺这一生仅她一人。

    然后两人又把那刚生好的兰花踩得糜烂,准确来说应该是朱郜又抱着林锦阑将兰花又踩出了条道。

    林锦阑羞着脸看镜中的自己——确实是少见的美人。

    红盖头掩不去红妆,还有将出阁的女子面上说不尽的欣喜。

    她被人扶着上了轿子,锣鼓喧天没有自己的心跳声响。

    “一拜天地……”

    她祈愿一生一世。

    “二拜高堂……”

    她祈愿阖家欢乐,辛福美满。

    “夫妻对拜……”

    她祈愿白头偕老,长厢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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