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玉宁宫。

    楚母缓缓睁开双眸,一个灵动俏皮的脸蛋映入眼帘,只是面上隐隐有些疲惫,鬓边的头发有一丝凌乱,想来是彻夜未眠的缘故。

    楚母一眼便认出自家儿媳,只是中毒方醒,声音有些虚弱无力,“月儿?”

    “您终于醒了”,姜星月语气中透着兴奋与激动,将一旁楚丹辰推至榻旁。

    楚母伸手去摸儿子,奈何手上无力。楚丹辰赶紧接住母亲的手,语气哽咽,“母亲”。

    姜星月转身看向掌事谨言,“姑姑,熬好的药,叫人拿过来吧。”

    待婢女端过药,姜星月示意楚丹辰扶起婆母,她亲自给婆母喂药。

    在门口伺候的婢女,听到殿内动静,转身悄悄地离开了玉宁宫。

    这是自父亲逝世后,楚丹辰与母亲距离最近的一次。

    楚母似雪的脸上苍白无力,“辛苦月儿了。”

    姜星月手中的药勺停顿了片刻,自离开母国,这样亲切的爱称她便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久违的亲切感,让她有种回到姜国,回到母后身边的错觉。

    只一瞬间,她便从这种感觉里清醒过来,若没有两国大战,她也可以拥有这般母慈子孝。她一边喂药一边安抚道:“您的毒已解,只需好好将养几日便可恢复。”

    御书房中。

    老皇上双眸闪着凶光,究竟是何人敢对皇姐下毒手?

    皇姐素来不爱热闹,近日去过玉宁宫的,只有魏贵妃一人,不过她一直想将朕的明玉公主嫁与丹辰,并无其它动机伤害皇姐。

    御前太监总管李公公,小步缓缓上前,轻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脱簪请罪,已跪两个时辰,老奴见娘娘似有不适,再这样跪下去,恐伤了娘娘凤体啊。”

    老皇上板着脸,语调狠厉,“让她进来。”

    皇后无辜受牵连,心中满腔的愤恨,却不敢在皇上面前表露半分,“是臣妾职责有失,还请皇上宽宥一二,日后臣妾定严加核查,必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皇上的怒气不减,“后宫之内居然有人敢对皇姐下手,你这个后宫之主到底是怎么当的,竟敢将混进来的婢女送到皇姐宫中?”

    皇上气急,拿起茶盏摔向皇后,“若是皇后管不好这后宫,朕可以找人替你管。”

    皇后只觉眼前一黑,“陛下息怒,臣妾定恪尽职守,皇姐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殿外传来李公公声音,“禀皇上,长公主醒了。”

    皇上闻言大喜,方才的震怒也瞬间消失殆尽,顾不上安排轿撵,快步如飞赶至玉宁宫,独留皇后在此。

    一直候在殿外的掌事乐容,匆匆上前扶起皇后,“娘娘您还好吗?”

    皇后唇边漏出一丝惨然的笑,“什么姐弟情意,都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双眸满是嫉妒与愤恨,“本宫今日之辱,必让其母债子还。”

    玉宁宫中,当值的小太监见到皇上驾到,刚要行礼,却被皇上制止。他不想惊扰皇姐,前脚落地,母慈子孝的场景便落入眼中。

    老皇上已经好久没见皇姐这般笑了,他小心翼翼收回脚,目光驻足在皇姐一颦一笑的脸上挪不开。

    楚丹辰虽有察觉,却并未表示,“母亲,父亲已故去多年,如今儿已娶亲,您可愿意回府颐养天年,也让儿子尽一尽孝道?”

    楚母眸中噙着泪水,神情复杂,怎能不想,她时时刻刻都想回府。

    她伸手将儿媳鬓边的碎发轻抚至耳后。姜星月顺势握住婆母的手,柔声道:“儿媳也想婆母回家,若是哪日夫君欺负儿媳,也有人帮儿媳撑腰。”

    “皇姐醒了?”老皇上急迫的一声,撕裂了殿内三人温馨的画面。

    “臣,臣妇,拜见皇上。”

    “快起来”,老皇上几步来到楚母榻前,“皇姐可醒了。”

    楚丹辰紧握双拳,努力压制这内心深处的怒火。

    姜星月一直在观察周遭发生的一切,眼下她已然确定,这老皇上将婆母扣留在宫中,定有目的,至于是为了钳制楚丹辰,或者另有其它缘由,还未可知。

    她确定楚丹辰对这老皇上,并不是面上那般和谐,刚刚说到回府时,婆母双眸还带着生机,换发着盎然的神采,可见到皇上后,双眸中分明是苍白的无力感。

    “母亲愿回府中承欢膝下,还望舅舅成全”,这是楚丹辰自父亲逝世后,第一次这般唤老皇上。

    当年母亲借口说在府中睹物思人,楚丹辰也曾怨恨过母亲,只是那时他还小,看不懂母亲的隐忍,如今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住母亲。

    老皇上微怔,“丹辰快起来,你有孝心,朕自是理解,皇姐刚醒,还需好好休养,此时并不适宜挪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姜星月顺势跪地,“臣妇自小研习医术,还请皇上允准臣妇,接婆母回永靖将军府,慢慢调养。”

    老皇上有一丝惊愕,看姜星月的神情冷了几分,“你们先起来。”

    不等楚丹辰再言,姜星月赶紧叩倒在地。

    “臣妇在姜国之时,便听闻孟国以仁孝治天下,乃至国泰民安,曾令臣妇神往。如今婆母中毒,正是臣妇尽孝之时,还望皇上成全。”

    楚丹辰眸中涌出涟漪,这一刻他感觉全身沸腾,姜星月的这份智谋与胆魄,不输男儿半分,无论她有何目的,是真,亦或是假,此刻依然不重要了。

    楚母看向儿媳与丹辰,在经历了生死后,方觉陪在儿身边的时间太短,竟也抛开一切顾虑,正色道:“愿皇上成全。”

    她的语气坚定且决绝,一字便是一剑,刺向老皇上。

    “皇姐想要的,朕怎会不允”,老皇上目露凶光,但是转瞬即逝,目光柔和地望向皇姐。

    “臣携妻,叩谢皇上。”楚丹辰激动地叩拜在地,多年隐忍终于得偿所愿。

    老皇上面上已恢复如常,“皇姐还需静养,你们守了整夜也累了,退下吧,五日后再来接皇姐也不迟。”

    楚丹辰自然听得出老皇上态度平常,且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之意,他们只能先行离开皇宫。

    街道上叫卖声络绎不绝,马车内,姜星月抬眸注视着楚丹辰。她说出接婆母回府照料,是为搏个孝道之名。

    可楚丹辰的表现更像是早有预谋,若是她未说出口,他会不会借婆母中毒之事,提出接婆母回府,还是发生的这一切,目的就是为了接回婆母?

    这其中环环相扣,姜星月难免有些怀疑,可眼下顾不得这其中是否有猫腻。既已确定婆母是楚丹辰的软肋,要挑拨老皇上与楚丹辰的关系,婆母决不可这般顺利回府。

    突然一个急刹,姜星月一夜未眠,摇晃的身子本就不稳,差点摔倒,楚丹辰不顾伤口处的疼痛,将其护下。

    平时皆是她故意引诱楚丹辰上钩,这样突如其来的碰撞,姜星月的心竟莫名开始砰砰乱跳。

    车夫眼神呆滞,仿佛被吓得丢了魂魄,“将军恕罪,刚刚有一醉汉突然闯出,惊了马儿。”

    “无妨,回府。”车夫应下,把车驾得更稳了一些。

    姜星月慌忙推开近在咫尺的楚丹辰,仿佛在掩饰内心的羞涩之情。

    见对方这样的表现,这倒是激起了楚丹辰的兴致,他上前逼近姜星月,“夫人这是怎么了?”

    两人目光交汇,这还是楚丹辰第一次这般叫她,马车里的气氛变得暧昧,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她之前那副讨好的样子,着实不讨喜,今日这般娇羞才更惹怜爱。

    当二叔买通钦天监,楚丹辰那时便知将要迎娶姜星月。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差人调查过姜星月,信中详细介绍姜国公主:容色绝丽,古灵精怪,才智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不仅医术精湛,更痴迷于解毒制毒……

    时间不长,马车便稳稳停在府门,姜星月掀开轿帘,便往菊园走去,像是后方有恶狗般慌乱,更是顾不得矜持。

    楚丹辰看着姜星月匆匆的背影,嘲弄般勾了勾唇角,这般害羞的样子,才应是她真实的模样吧。

    他们一同用过晚膳,楚丹辰并未提出让其留在竹坊,姜星月便也未提,平日里她总是想方设法出现在他面前,今日倒是异常安静。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想着尽快接回母亲,一个想着如何破坏婆母回府之事。

    夜已深,府内灯火已熄了大半,将军府的大门外,一顶疾驰的官轿停了下来,轿内下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急匆匆地跑到门前。

    “咚咚咚,咚咚咚。”

    值夜小厮探出脑袋,眼见一老者,身着官府,那小厮不敢怠慢,“敢问大人有何贵干?”

    那老者将一袋碎银子塞进小厮手中,“麻烦通传一声,下官董川有急事请见楚将军。”

    小厮听闻匆匆请示忠叔,忠叔先是来府门前确认,又匆匆赶至竹访。

    楚丹辰也并未犹疑,户部尚书董川深夜前来,定有急事,于是便请了进来。

    忠叔将尚书大人引到中厅,董川便扑通跪地,“请将军救小女一命。”

    “董大人快请起,你这是在折煞本将”,父亲逝世,京都流言四散,董川在外多次维护将军府,这份情,楚丹辰不曾忘。

    楚丹辰上前扶起董川,“董大人,还请上座,详说缘由。”

    “小女洛诗,几日前出府游玩不慎落水染疾,找了许多大夫,却迟迟不见好,听闻府中陈大夫医术高超,想请陈大夫入府为小女探查一二。”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董川不等再言便欲跪地,被楚丹辰拦住。

    “董大人但说无妨。”

    “所谓病急乱投医,老臣寻得一道士,那人言小女落水遇了水鬼,若寻得一正人君子,阳气正盛之人,入府便可破之。将军君子之品行,众人皆知,故老朽想劳烦将军入府一趟。”

    楚丹辰与董洛诗也算相熟,加上父亲的缘故他实难拒绝,父亲在世时还曾有过结亲之意,后来父亲逝世,此事便谁也没有再提。

    “董大人亲自登门,本将理应走一遭,只是陈大夫几日前告假返乡,一直未归。不如这样,董大人先行回府,内人也略通医术,本将去请来一同前往。”

    董川闻言大喜,连忙施礼再谢,随后匆匆回府。

    楚丹辰来到菊园,人还未靠近,彩云警惕地摸着腰间短匕,确定何人后,方恢复如常。

    推门时声音并不大,可姜星月还是瞬间醒了,“夫君,可是有事?”

    昨夜为了母亲,她已是彻夜未眠,深夜又来打扰,楚丹辰心中也是有些不忍。

    “刚刚户部董川深夜来访,原是想请陈大夫去一趟,本将知道这么晚了,可陈大夫……”

    “无妨”,姜星月并未推辞,反而计上心头,“容妾换件衣衫,彩云,你进来一下。”

    彩云警惕地盯着房外之人,“夫人真的要去吗?那奴婢陪着夫人一同去。”

    “嘘”,姜星月声音极低,“一会我与楚丹辰只要一踏出府,你便去准备,谨记不许心软,要一击即中。”

    “是”,彩云纵有千般不愿,却不得不听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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