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穿相府
“欸，今日这是怎么了？这相府门前进进出出这么多人，一串接着一串便没断过线，不知是出什么事了？”
“你这人怕不是在府里闷久了，消息也忒不灵通！喏，沈相爷病了！病了好几日，据说啊，已经一连昏迷了七八日，眼都睁不开！”
“我也听说了，这朝廷上下乱成了一锅粥，圣上正满京都天上地下地搜罗大夫呢！”
“呦嗬，这具瘟神？那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可说呢，我听说半个月前，这位爷刚把原京都府尹李大人一府老小下了大狱，我猜啊，就是遭了报应了！”
“嘘！你们几个……不怕这话传进相府人的耳朵里啊，当心你们一家老小的脑袋不保！”
相府门口的小菜馆里零零星星坐了几桌散客，几个食客瞧着对面的高大府邸，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相府。
正院主屋的床榻上，有人眉睫颤了颤，似乎有所感应。
床上人眉头紧蹙，意识从混沌里缓缓升起，身上仿佛被压着一座千钧重的山，呼吸间似乎有人将自己从黄泉路生生拖回了人间，灵魂都被磨砺得生疼，快要被撕碎在这片混沌里。
他不知煎熬了多久，突然之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终于让他抓住了脱身的机会，他猛地凌厉抬手，朝那白光斩去，手起剑落，黄泉道如镜片般破碎——
殷木华唰地睁开眼，眸底是未散尽的凛冽，望着上空陌生的陈设，大口地喘着粗气，寒意侵袭脊背，整个人仿佛被刚刚从湖里捞出一般。
殷木华唇色苍白，额角渗着细细密密的汗，仰面躺在床上，缓缓从梦魇中回过神。
他应是睡了很久，眼前的一切都明亮得无比刺目，让人晕眩。
……自己不是早就死在荻风关了吗，如今这是在哪里？
他眯着眼，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微微侧头，便与一张瞠目结舌的白净面庞对了个正着。
面庞的主人是个弱柳扶风的年轻郎君，离他尺寸之距，瞧着是个让人怀疑要对他不轨的距离。
小郎君挽着袖子握着块毛巾，方才应是在他身上卖力地摩挲着，此刻四目相对，郎君呆若木鸡，嘴巴张得塞进一颗鸭蛋都绰绰有余，久久未能合上。
殷木华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默，盯着脸前目瞪口呆的人，声音沙哑地迟疑开口：“……你是何人？”
不知是不是被这话戳醒了心思，郎君倒抽一口冷气，身子猛地后仰，打翻了床边的水盆。
“哐当——”
“你……”
不等他说完，郎君便仿佛他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嗓子花容失色地喊了出来，转头作势便要跑：“来人……快来人呐！相爷！相爷醒了！”
殷木华不知自己是什么地方惊扰了这位美娇郎，眨眨眼，满脑袋莫名其妙。
相爷？
哪位？
他自诩也算是在镇北司作威作福了多年，还真不知道大乾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位相爷？
这郎君的嗓门实在是太响亮了些，殷木华尚未弄清身处何地、形势几何，实在不想让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俏郎君再把更多人招惹过来，当即手腕一翻，一个掌刃凌空劈在了郎君的脖颈上。
“唔……”
郎君浑身一僵，叫喊声登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哼都来不及哼，两眼一翻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稳稳落在了殷木华等候已久的另一条胳膊上。
这俏郎君柔弱无骨，倒是叫上辈子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儿的殷木华手脚僵硬。
光天化日之下，他只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里衣，怀里还托着一位雌雄莫辨昏迷不醒的俏郎君，怎么瞧也不像是个多清廉的景象。
他同手同脚地将这人安置在床榻上，还好心地替人掖了掖被子，腾出时间好好端详起自己刚刚醒来的这间卧房。
屋内燃着淡淡的檀木熏香，地上铺着厚实的密绒宝相花纹地毯。
床榻被一架象牙雕的嵌玉屏风隔开，对面墨漆多宝阁上呈着不少稀罕玩意，最打眼的是一尊端端正正供奉着的白玉佛头。
屋内窗室透亮，桌明几净，显然是勤有人洒扫，整间屋子透着几乎快要凝固出实质的两个字——
不菲。
殷木华心里估量着那尊玉佛头的银两，暗暗咋舌，这间屋子的主人，怕不是等闲之辈，至少自己那穷得叮当响的镇北司是断断没有如此财力的。
他扶着床沿缓缓起身，应是躺得太久，四肢有些不听使唤，颤颤巍巍，起到一半，指尖忽然碰到枕头底下有一块冷冰冰的硬物，摸出来一瞧，竟是一块质地上好的白玉令牌。
殷木华对着这块令牌仔细端详，正面刻着一枚圆形的宝相花纹图案，背面则是三个大字，瞧起来应该是个名字。
“沈熹年……”殷木华轻轻开口，眉头拧成了个死结。
他将这名字从心头细细捋过了一遍，确认自己和这个陌生名字素无交情，有些纳闷地抬头，却正好看见屋内正中的案几上还摆着几本奏折。
他放下玉牌，扶着床榻慢悠悠挪了两步，伸长胳膊，摸了一本过来看。
封页上，这奏折扉页上的署名和方才玉牌上刻着的名字如出一辙，想来便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
殷木华端详着署名旁的相位玉印，心头微微闪过一丝诧异。
相位？
大乾自睿宗永德十五年巫蛊之乱起，便改行新官制，朝中不再设宰相之位，改设特务机构镇北司。
其司上下，只奉天子调令，执掌宫禁，监察百官，有缉捕察听、卫京平乱之责，是名副其实的天子爪牙。
镇北司自永德年间设立，如今已有百年，这百年之间，大乾再未出现过一任宰相，莫非是他死得太轻飘飘，那没心没肺的小皇帝真的在他命丧之后重封了一位宰相？
殷木华轻摇了摇头，将这奏折翻开来看。
这不翻不要紧，一翻，殷木华的指尖在某一页前僵住，瞳孔猛地一颤，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直接僵立当场。
只见那文书落款处正端端正正地着记载着这份奏折写就的时间——
“开呈……十三年！”
不是三年，而是十三年。
开呈十三年，此时距离他身死灯灭之境，竟已有足足十年之久！
几次翻看仍是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殷木华“啪”地一声合上奏折，目光怔忡地坐回原位，僵硬地将其扔在榻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耳畔嗡嗡作响，有点无法消化眼下的境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殷木华的思绪飞到最后一次合眼前，开呈三年。
那时候，他亲手养大的小皇帝终于在朝堂之上天下之间站稳了脚跟。不料，这位他一点一滴养起来的年轻帝王却背着他无师自通了很多本领，譬如鸟尽弓藏，譬如兔死狗烹——
开呈二年，天子做局，平川将军裴云庶接内廷密令，率禁军八万，截杀镇北司主力于荻风关。
此次截杀过后，京都镇北司府衙又历经飞鱼卫三遍血洗，全衙上下无一幸免，就此，拱卫大乾百余年的京都镇北司于世间土崩瓦解。
他自尽之时，手脚筋脉尽断，废人一个，孤家寡人，像一条野狗一样被扔在了荻风关隘口，手边只有一把断剑，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去苦”。
他清楚地记得，月凉如冰，荻风关尘土飞扬，自己手起剑落，寒光一闪，鲜血从脖颈间喷涌而出，如同离魂路上判官笔间的浓墨，狠狠洒落在关隘的泥土上。
他记得自己身上的余温一点一点降低，眼中的天地一点一点变得空洞、寂静，再也看不到一丁点颜色。
整个人最终冰冷地僵硬在簌簌寒风里，把最后一口气儿也咽得彻底，成了具死得透透的灰败尸体，孤苦伶仃地做了漆黑冷夜里盘桓的秃鹫的盘中餐。
那一晚，正是开呈三年的除夕，万家灯火之夜。
回想至此，殷木华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一生，活的时候八面玲珑，死的时候孤苦伶仃，身边连一把完整的剑都没有，活人惧他，死人笑他，老天爷如今也如此捉弄于他。
孤也，憾也。
如今，怕也是上辈子杀孽太重，老天爷觉得他苦难未尽，将他一脚踢回人间受苦了吧。
殷木华摇了摇头，他从小佛跟鲁钝，如今身上发生了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倒不知该说是喜是悲。
突然，屋外传近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院子里挤进了不少来客。
一个娇脆脆的女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些焦急，厉声道：“相爷还睡着！你们不能进来！你们……你们！都不怕相爷醒来怪罪吗！”
这女声刚落下，便有另一道阴沉的声音恶狠狠地响起：
“滚开！你这女人不过是沈熹年家养的一条母狗，也配指使我等！怕不是沈家的床爬久了，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孙大人说得极是！”周遭有人大声附和道，“我等之事，还轮不到你这个不知被沈熹年玩了多少遍的破烂货色阻拦！”
陈檀一人横臂挡在沈熹年主屋的大门前，看着院落里这些平日里吃相爷喝相爷，如今见人病倒便要倒戈上门分一杯羹的白眼狼，气息急促，胸膛上下起伏，浑身都因为怒火颤抖。
“我看你们谁敢！”她狠狠地咬着牙齿，手指紧握成拳，怒喝道，“相爷养病，不得惊扰！若有谁想闯进这屋子，便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你一个昔日罪臣之女，托了沈熹年的势才活到今天，少在这里装腔拿势！京中如今谁人不知他沈熹年一连七日卧床不起，说不定早已魂归西天，是你们相府秘不发丧！莫说他人死了，就算是留着一口气，也断断没有再让他专权擅政，残害我等同僚的道理！”
“你！”
“孙大人，不必同这女人废话，她都说了让我们从她身上踏过去，岂有不从的道理，不如直接闯进去！”
“对！闯进去！她主子沈熹年都说不定死了几日了，我等还怕她不成！”
孙元道左右侧眸看了看，冷哼一声，抬手摸了摸鄂下的山羊胡子，阴鸷地看向挡在身前的陈檀，皮笑肉不笑道：
“陈姑娘，群情激愤至此，又岂是你我能阻拦的道理？你也看到了，若是不想死在这阶前，便识趣些，让路吧。”
“不可能！”陈檀别开头，冷冷开口。
“哼，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孙元道冷冷一挥袖，扬声吆喝道：“诸位都听到了，今日是相府欺人太甚，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容沈熹年这等狂悖之徒在天子脚下撒野！今日，我等便替君行道，揪出沈贼！给我闯！”
众人一边吆喝着，蜂拥而上。
他们人多势众，陈檀推搡不开，几个回合下来，便被一伙人团团围住，一个个面容狰狞，凶相毕露，为首的正是今日煽动众人来相府闹事的孙元道。
他见陈檀眉清目秀，性子又辣，不由得起了些旖旎的心思。
“陈姑娘，沈熹年大势已去，你又何必为他守身如玉呢？不如跟了我孙某，也算保得住你日后的荣华富贵啊。”
陈檀被人按住胳膊，分毫动弹不得，却仍是死死地盯着孙元道那张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冷冷啐道：“畜生！”
“你！”孙元道暴怒喝道，“给我打！”
“你这人怕不是在府里闷久了，消息也忒不灵通！喏，沈相爷病了！病了好几日，据说啊，已经一连昏迷了七八日，眼都睁不开！”
“我也听说了，这朝廷上下乱成了一锅粥，圣上正满京都天上地下地搜罗大夫呢！”
“呦嗬，这具瘟神？那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可说呢，我听说半个月前，这位爷刚把原京都府尹李大人一府老小下了大狱，我猜啊，就是遭了报应了！”
“嘘！你们几个……不怕这话传进相府人的耳朵里啊，当心你们一家老小的脑袋不保！”
相府门口的小菜馆里零零星星坐了几桌散客，几个食客瞧着对面的高大府邸，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相府。
正院主屋的床榻上，有人眉睫颤了颤，似乎有所感应。
床上人眉头紧蹙，意识从混沌里缓缓升起，身上仿佛被压着一座千钧重的山，呼吸间似乎有人将自己从黄泉路生生拖回了人间，灵魂都被磨砺得生疼，快要被撕碎在这片混沌里。
他不知煎熬了多久，突然之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终于让他抓住了脱身的机会，他猛地凌厉抬手，朝那白光斩去，手起剑落，黄泉道如镜片般破碎——
殷木华唰地睁开眼，眸底是未散尽的凛冽，望着上空陌生的陈设，大口地喘着粗气，寒意侵袭脊背，整个人仿佛被刚刚从湖里捞出一般。
殷木华唇色苍白，额角渗着细细密密的汗，仰面躺在床上，缓缓从梦魇中回过神。
他应是睡了很久，眼前的一切都明亮得无比刺目，让人晕眩。
……自己不是早就死在荻风关了吗，如今这是在哪里？
他眯着眼，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微微侧头，便与一张瞠目结舌的白净面庞对了个正着。
面庞的主人是个弱柳扶风的年轻郎君，离他尺寸之距，瞧着是个让人怀疑要对他不轨的距离。
小郎君挽着袖子握着块毛巾，方才应是在他身上卖力地摩挲着，此刻四目相对，郎君呆若木鸡，嘴巴张得塞进一颗鸭蛋都绰绰有余，久久未能合上。
殷木华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默，盯着脸前目瞪口呆的人，声音沙哑地迟疑开口：“……你是何人？”
不知是不是被这话戳醒了心思，郎君倒抽一口冷气，身子猛地后仰，打翻了床边的水盆。
“哐当——”
“你……”
不等他说完，郎君便仿佛他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嗓子花容失色地喊了出来，转头作势便要跑：“来人……快来人呐！相爷！相爷醒了！”
殷木华不知自己是什么地方惊扰了这位美娇郎，眨眨眼，满脑袋莫名其妙。
相爷？
哪位？
他自诩也算是在镇北司作威作福了多年，还真不知道大乾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位相爷？
这郎君的嗓门实在是太响亮了些，殷木华尚未弄清身处何地、形势几何，实在不想让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俏郎君再把更多人招惹过来，当即手腕一翻，一个掌刃凌空劈在了郎君的脖颈上。
“唔……”
郎君浑身一僵，叫喊声登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哼都来不及哼，两眼一翻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稳稳落在了殷木华等候已久的另一条胳膊上。
这俏郎君柔弱无骨，倒是叫上辈子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儿的殷木华手脚僵硬。
光天化日之下，他只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里衣，怀里还托着一位雌雄莫辨昏迷不醒的俏郎君，怎么瞧也不像是个多清廉的景象。
他同手同脚地将这人安置在床榻上，还好心地替人掖了掖被子，腾出时间好好端详起自己刚刚醒来的这间卧房。
屋内燃着淡淡的檀木熏香，地上铺着厚实的密绒宝相花纹地毯。
床榻被一架象牙雕的嵌玉屏风隔开，对面墨漆多宝阁上呈着不少稀罕玩意，最打眼的是一尊端端正正供奉着的白玉佛头。
屋内窗室透亮，桌明几净，显然是勤有人洒扫，整间屋子透着几乎快要凝固出实质的两个字——
不菲。
殷木华心里估量着那尊玉佛头的银两，暗暗咋舌，这间屋子的主人，怕不是等闲之辈，至少自己那穷得叮当响的镇北司是断断没有如此财力的。
他扶着床沿缓缓起身，应是躺得太久，四肢有些不听使唤，颤颤巍巍，起到一半，指尖忽然碰到枕头底下有一块冷冰冰的硬物，摸出来一瞧，竟是一块质地上好的白玉令牌。
殷木华对着这块令牌仔细端详，正面刻着一枚圆形的宝相花纹图案，背面则是三个大字，瞧起来应该是个名字。
“沈熹年……”殷木华轻轻开口，眉头拧成了个死结。
他将这名字从心头细细捋过了一遍，确认自己和这个陌生名字素无交情，有些纳闷地抬头，却正好看见屋内正中的案几上还摆着几本奏折。
他放下玉牌，扶着床榻慢悠悠挪了两步，伸长胳膊，摸了一本过来看。
封页上，这奏折扉页上的署名和方才玉牌上刻着的名字如出一辙，想来便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
殷木华端详着署名旁的相位玉印，心头微微闪过一丝诧异。
相位？
大乾自睿宗永德十五年巫蛊之乱起，便改行新官制，朝中不再设宰相之位，改设特务机构镇北司。
其司上下，只奉天子调令，执掌宫禁，监察百官，有缉捕察听、卫京平乱之责，是名副其实的天子爪牙。
镇北司自永德年间设立，如今已有百年，这百年之间，大乾再未出现过一任宰相，莫非是他死得太轻飘飘，那没心没肺的小皇帝真的在他命丧之后重封了一位宰相？
殷木华轻摇了摇头，将这奏折翻开来看。
这不翻不要紧，一翻，殷木华的指尖在某一页前僵住，瞳孔猛地一颤，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直接僵立当场。
只见那文书落款处正端端正正地着记载着这份奏折写就的时间——
“开呈……十三年！”
不是三年，而是十三年。
开呈十三年，此时距离他身死灯灭之境，竟已有足足十年之久！
几次翻看仍是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殷木华“啪”地一声合上奏折，目光怔忡地坐回原位，僵硬地将其扔在榻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耳畔嗡嗡作响，有点无法消化眼下的境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殷木华的思绪飞到最后一次合眼前，开呈三年。
那时候，他亲手养大的小皇帝终于在朝堂之上天下之间站稳了脚跟。不料，这位他一点一滴养起来的年轻帝王却背着他无师自通了很多本领，譬如鸟尽弓藏，譬如兔死狗烹——
开呈二年，天子做局，平川将军裴云庶接内廷密令，率禁军八万，截杀镇北司主力于荻风关。
此次截杀过后，京都镇北司府衙又历经飞鱼卫三遍血洗，全衙上下无一幸免，就此，拱卫大乾百余年的京都镇北司于世间土崩瓦解。
他自尽之时，手脚筋脉尽断，废人一个，孤家寡人，像一条野狗一样被扔在了荻风关隘口，手边只有一把断剑，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去苦”。
他清楚地记得，月凉如冰，荻风关尘土飞扬，自己手起剑落，寒光一闪，鲜血从脖颈间喷涌而出，如同离魂路上判官笔间的浓墨，狠狠洒落在关隘的泥土上。
他记得自己身上的余温一点一点降低，眼中的天地一点一点变得空洞、寂静，再也看不到一丁点颜色。
整个人最终冰冷地僵硬在簌簌寒风里，把最后一口气儿也咽得彻底，成了具死得透透的灰败尸体，孤苦伶仃地做了漆黑冷夜里盘桓的秃鹫的盘中餐。
那一晚，正是开呈三年的除夕，万家灯火之夜。
回想至此，殷木华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一生，活的时候八面玲珑，死的时候孤苦伶仃，身边连一把完整的剑都没有，活人惧他，死人笑他，老天爷如今也如此捉弄于他。
孤也，憾也。
如今，怕也是上辈子杀孽太重，老天爷觉得他苦难未尽，将他一脚踢回人间受苦了吧。
殷木华摇了摇头，他从小佛跟鲁钝，如今身上发生了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倒不知该说是喜是悲。
突然，屋外传近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院子里挤进了不少来客。
一个娇脆脆的女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些焦急，厉声道：“相爷还睡着！你们不能进来！你们……你们！都不怕相爷醒来怪罪吗！”
这女声刚落下，便有另一道阴沉的声音恶狠狠地响起：
“滚开！你这女人不过是沈熹年家养的一条母狗，也配指使我等！怕不是沈家的床爬久了，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孙大人说得极是！”周遭有人大声附和道，“我等之事，还轮不到你这个不知被沈熹年玩了多少遍的破烂货色阻拦！”
陈檀一人横臂挡在沈熹年主屋的大门前，看着院落里这些平日里吃相爷喝相爷，如今见人病倒便要倒戈上门分一杯羹的白眼狼，气息急促，胸膛上下起伏，浑身都因为怒火颤抖。
“我看你们谁敢！”她狠狠地咬着牙齿，手指紧握成拳，怒喝道，“相爷养病，不得惊扰！若有谁想闯进这屋子，便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你一个昔日罪臣之女，托了沈熹年的势才活到今天，少在这里装腔拿势！京中如今谁人不知他沈熹年一连七日卧床不起，说不定早已魂归西天，是你们相府秘不发丧！莫说他人死了，就算是留着一口气，也断断没有再让他专权擅政，残害我等同僚的道理！”
“你！”
“孙大人，不必同这女人废话，她都说了让我们从她身上踏过去，岂有不从的道理，不如直接闯进去！”
“对！闯进去！她主子沈熹年都说不定死了几日了，我等还怕她不成！”
孙元道左右侧眸看了看，冷哼一声，抬手摸了摸鄂下的山羊胡子，阴鸷地看向挡在身前的陈檀，皮笑肉不笑道：
“陈姑娘，群情激愤至此，又岂是你我能阻拦的道理？你也看到了，若是不想死在这阶前，便识趣些，让路吧。”
“不可能！”陈檀别开头，冷冷开口。
“哼，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孙元道冷冷一挥袖，扬声吆喝道：“诸位都听到了，今日是相府欺人太甚，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容沈熹年这等狂悖之徒在天子脚下撒野！今日，我等便替君行道，揪出沈贼！给我闯！”
众人一边吆喝着，蜂拥而上。
他们人多势众，陈檀推搡不开，几个回合下来，便被一伙人团团围住，一个个面容狰狞，凶相毕露，为首的正是今日煽动众人来相府闹事的孙元道。
他见陈檀眉清目秀，性子又辣，不由得起了些旖旎的心思。
“陈姑娘，沈熹年大势已去，你又何必为他守身如玉呢？不如跟了我孙某，也算保得住你日后的荣华富贵啊。”
陈檀被人按住胳膊，分毫动弹不得，却仍是死死地盯着孙元道那张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冷冷啐道：“畜生！”
“你！”孙元道暴怒喝道，“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