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涨红了脸,原本站在明珠身侧防她使诈的那名弟子徐佰世甚至急骂出声:“我们敬你是玄武门掌门之女,敬你能力出众,没想到你竟然是此等不知廉耻之人!调戏乌晏师弟,丢了我们修道之人的脸面!”

    他们以为在这里抓住受伤的玄武门掌门之女是运气成分,只要她愿意交出灵盘碎片,他们也不会过多为难,可眼下看来,谢明珠本人似乎有些颠覆他们原本的认知。

    还以为这一通怒骂,能挫挫她的脸皮。

    然而眼前的少女撇着嘴,似乎对他凶恶的语气感到不太高兴,歪了歪头,看起来懵懂又天真:“什么是廉耻?”

    “你……!!”

    徐佰世握剑的手青筋微凸,差点被气晕。

    而乌晏愣了一下,嘴角勾出些微弧度,温声道:“谢道友讲话颇为风趣,但如今并非说笑的好时机,还望道友不要为难我们。”

    “唔……”明珠一面思索,一面紧盯着他的胸膛,目光仿佛洞穿了衣衫与骨肉,直接落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

    她竟然在这个人类身上感应到了她的石身。

    血肉和衣物的视线阻隔让她无法看见里面的东西,但她就是感觉到了,她原身微弱的脉动。

    这股联系弱极脆极,又如同架起一缕丝线,连接了明珠的灵魂。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碎裂的石身会出现在这个人类身上,但既然碰上了,就没有让自己的石身流落在外的道理!

    她举起纤纤玉指,弯弯绕绕最后指向对面男子的胸膛,认真道:“心,我要你的心!”

    乌晏盯着那只指向自己的手,微微蹙起眉,抿着唇撇过头去,不再作声。

    眼前突然有寒芒一闪而过,一道锋利的剑刃即刻架到了明珠纤细的颈项间,雪亮的剑光映出凝脂般的白肤。

    徐佰世声线冷厉:“敬酒不吃吃罚酒,谢明珠,废话少说,打开你的乾坤袋,交出灵盘碎片!”

    明珠被他突然的举措吓到了,顿时僵立在原地。可徐佰世丝毫不留情面,锋刃只进不退,再贴近一步就会划到白皙的颈肉上。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众人只见锋刃方贴到颈项之时,原本柔柔弱弱的谢明珠突然灵活地扭过身子避开剑刃,一个蛮力头槌竟直接将徐佰世撞得一声闷哼,连退两步就要掉落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徐佰世又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身前的谢明珠!

    谢明珠脸色登时一变,手脚被缚无法挣脱,脑袋却及时转了过去,在被强硬力道拽过去之前一口白牙死咬住了乌晏的衣袖。

    一切发生只在瞬息间,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再扑上来时,眼前三人已经连成一串从高崖上直直坠了下去——

    “快禀报师门!!”

    身边的景致在极速变换后退,明珠发丝缠绕,衣袍猎猎翻飞,早已不知上面是什么状况了。

    她身上的束缚咒似乎已经失效了,在坠落的过程凭着本能的求生意识挣扎着让徐佰世松手,又反过来紧紧拽住另一个人。

    大风迷目,微张的眼缝里,只模糊看到乌晏眼里似乎捎了点饶有兴致的意味。

    *

    “嘶……”

    不知过了多久,明珠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缓慢地从地上坐起,而后双手扒在脸上揉弄,才彻底惊醒过来。

    太好了,她没死!!

    除了身上粘满了奇怪的透明粘液之外,身体和原先相比没有过多损伤,明珠已经感天动地了。

    天知道她方才在上面不知为何身体不受控地自主行动起来,撞人、咬人衣袖扯落悬崖这一系列动作都非她本意,却将她连带着别人一块往悬崖里带。

    若是让她抓到使坏的那个人,她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他!

    明珠呼了一口气,重新从地上爬起来,望向周边陌生的环境。

    天色是鲜红的血幕,周遭似乎都被一层暗影所笼罩,悬在天边的肉色圆泡在有节律地伸缩起伏,伴随着阵阵轰隆声,像是某种东西的呼吸。

    淙淙血水绵延不绝,由中央隆起的大动脉交叉流往四处分支,血液滚滚四通八达。此地的树木也是不同寻常,枝桠灰黑稀疏,冒泡的黄水从腐烂的树皮处流淌弥漫,散发着颓败的酸气。

    而脚下土地色态粉嫩,柔软黏腻,如同一块生肉,细小的筋脉遍布其上,抬脚踩落间甚至能拉出黏糊的液体。

    天不像天,地不像地,这样的环境,怎么看都怎么怪异。

    明珠这才发觉,黏在她身上的,也是肉地上恶心的细丝粘液,好在并没有什么恶心的味道。

    明珠刚低头扒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粘液和衣服,忽听一阵响动,她猛地扭头看去,不远处的一丛红草似乎有异动。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绕到红草后,这才发觉草里陷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乌晏半躺在草丛里,呼吸急促而浅薄,一张虚弱的脸被鲜艳红草映衬得更加惨白,嘴角和肩膀上渗出血迹,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柄长剑,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回想起坠崖时他露出的奇怪神情,对比如今的惨烈,明珠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过也未多想,凑上前去:“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在她走来时乌晏已经发现她了,但此时他脸色虚弱,只是阖了阖眼,没有多余动作,似乎并不想看她。

    他右肩上受了伤,染红了大片衣裳。而底下原本绣着金丝水纹的月白衣摆也变得皱皱巴巴,甚至有开裂的迹象,显得有点惨不忍睹。

    可想而知她刚刚咬的时候用了多惊人的力气,牙都酸痛了,否则也不会将一个成年男子硬生生拖下悬崖,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落到如此境地。

    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说,做错了事情,要说对不起。这件事确实跟她有关系,她应该要道歉。

    明珠挠了挠头,话音有些生涩:“对、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咬你袖子拉你下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会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乱七八糟的。”

    不听使唤么?

    男子左手的袖摆上,一根才断裂不久的极细银丝紧贴在绸布一侧,了无痕迹地融进丝织的锦贵衣料里。

    乌晏掩下眸中的晦暗不明,露出略微意外的神情,偏过头看她,伸出手来,“那么,还请谢道友拉我一把。”

    明珠得令,连忙握住那只手,想要将地上的人拉起来。

    这一握就是一惊,那只手骨节分明,可她也不知道人类的手还可以冰凉到这种地步。

    乌晏只是咳嗽了两声,借了她的力勉强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执起长剑,扑哧一声插入肉色的柔软地面。

    他松开了她的手,以剑作拐,才缓缓开口解释:“此地到处是异象,怕是某个器物造界或秘境险地,秘境中竟还有邪修所炼傀儡,凶险异常。我坠崖至此时就被他们围攻,若不是有法宝在身助我逃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明珠只听懂了后半句话,不免有些后怕,盯着他肩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发现上面似乎还有鲜血在慢慢往外渗出。

    她刚皱起眉,突然想起从前村民医治病人的方法,顿时眼神一亮,二话不说就捋起自己的袖子,用尽力气撕下一块长布来。

    白色布条撕得有些参差不齐,一滩透明粘液紧贴其上,然而不细辨几乎看不出来。

    乌晏抬起眼,注视着面前少女的动作,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是时候了,玄武谢氏。

    眼前的少女专心致志,一心想要弥补错误,正准备将长布条覆在他的伤口上,于是他看准时机开口:“谢道友,我的双目视物有些模糊,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吗?”

    话音一落,他漆黑的瞳仁就在须臾间紧缩成一条细线,奇怪的符文随着微弱红光浮现而出,千丝万缕的无形之线从他袖口延伸出来,落在少女的身上。

    如同蜘蛛捕食,静待收网。

    “嗯?你的眼睛怎么了?”

    与此同时,明珠把布条完全覆在了他的伤口上,疑惑地抬起了头。

    “嘶——”

    布条贴上肩膀的刹那,符文与丝线骤然消失,他脸色剧变,倒抽一口凉气,身子一弯,右膝一折当场半跪在地。

    明珠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跪她?

    伤口在布条下瞬间恶化溃烂,直接推动着毒素深入经脉,剧痛蔓延到更多部位,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咬牙切齿道:“先帮我拿…开!”

    “啊?好好我马上!”

    明珠不明所以,见他反应不对,心中焦急,立刻将布料一把揭下,动作干脆利落,“嘶”的一声,黏连的血肉和沾着粘液的布料被硬生生扯开。

    乌晏的身子猛然一颤,扑通一声,直接从原来的单膝跪地变成了隆重的双膝跪地。

    这下明珠彻底傻眼了,磕磕巴巴道:“你、你还好吗……”

    乌晏温和的面具几乎挂不住,眼底涌现出浓烈的寒意,有种想要拔剑杀人的冲动,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怒色几近要从脸上撕裂的神情迸发而出。

    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脸色煞白,面色扭曲了许久,费尽千辛万苦,最后只是克制地闭了闭眼睛:“……谢道友。”

    明珠忙道:“…我我我在!”

    他又倒吸了一口气,隐忍道:“布上有粘液,此种粘液会催发毒性,不要让它触及伤口。”

    明珠道:“哦、好,我知道了……”

    “麻烦谢道友扶我起来。”

    他似乎没有气力握剑,伏在地上微微喘着气,再次等待她的帮忙。

    明珠这次慎而又慎,万分小心地挽上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慢慢搀扶着他站起身来。她侧着脸,时刻注意乌晏的神情,生怕她做错了哪一步会置人于死地。

    所幸一切如常,明珠看着他俊逸文雅的侧脸,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站稳跟脚,正准备松开手,却听他叫了一声:“谢道友。”

    “唉……我明明叫明珠。”

    明珠小声嘟囔着,疑惑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瞳。

    乌晏的眼瞳瞬间挤为一线,重重叠叠的符文从中展开,无形丝线射出,飞袭连接至明珠的身体,她的双眸立即灰暗了一分,脑袋也微微垂了下来。

    “谢明珠。”乌晏启唇道。

    眼前的少女依旧微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乌晏皱起了眉,抬手望了望自己的袖摆,无数丝线从袖中穿出,而另一头紧密地连接着少女的身体各处,没有一丝错位。

    没出差错,唤她姓名理应听命,怎会失效呢?

    他正思索着原因,远处突然飞来一道暗色流光,不多时,一个黑衣人影落到地面上,以臣服的恭敬姿态半跪在地。

    她低着头行过一礼:“主上,属下有事相禀。”

    乌晏背着手,微微侧过头,“何事?”

    “方才暗线带回一个重要消息,说是……玄武门掌门之女谢明珠已死。”

    他的神情一滞,眉毛微微挑起,慢条斯理地往旁边移了一步,露出站在最前方的人。

    少女微垂着头乖立在原地,发髻凌乱衣裳脏破,前额垂着的两片短发还有些湿润,眉心一点丹砂痣,长睫在眼下落出两道剪影,唇角微翘,看起来倒有几分落魄小仙童的憨态。

    “谢明珠已死——那么,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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