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去哪?”林菱秀眉蹙起。

    “离开京都,去哪都行。”玉魄不敢看她,只将视线移,向别处。

    “不去可以吗?”林菱挽留他。

    “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玉魄很坚决,但是他依旧不敢看林菱的眼睛。

    “可是你以前不就说让我养你吗,现在我可以做到了,为什么你要走呢?”林菱不解,明明她说的,就都做到了,为什么玉魄还是要离开呢,而且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离开呢?

    “以前我是开玩笑的,我是男人,怎么会让你养我?”玉魄咬牙,林菱这里确实很舒适,他在这里养了三个月的伤,下人们服侍的都很周到,一个女子在外能单独做得这样,的确很厉害,在这个地方,林菱就是家主,但是他不想仰人鼻息,即使是林菱也不行。

    “我不觉得你是在开玩笑,”林菱摇了摇头,她走到房内的拔步床边,弯腰抽出柜子,里面全是他和她通讯的信笺,她一张张的翻出来,光是写着以后你养我的,就有十张左右,“你看,你说你胃不好,得吃软饭,现在我可以让你吃软饭了。”

    玉魄的一张脸通红:“这些不算。”

    “你在反悔,”林菱见他抗拒,便收回了信笺,重新放进柜子里,“你其实并不是不想吃这软饭,是你拉不下脸来吃,因为姜家败落,我这碗软饭你吃的话,便真的是吃软饭这个名头,而姜家不败,你就算是吃软饭,也只是悄摸着吃,那叫软饭硬吃,因为有姜家给你撑腰,但现在姜家没了,你害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才不敢吃,并不代表你不想吃。”

    “你在装清高。”

    “不用反驳我,姜家四房是什么情形你应该知道,姜家未分家,是大房管家,就你爹那一个月的俸禄,连我一个月都不如,虽说你娶妻的聘礼从公中出,但是你爹是庶子,你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和姐姐,你又能从中分到多少,你爹娘不过是占着姜家名声,而你又一事无成,功名不就,日后若新妇嫁进来,少不得得用自己嫁妆贴补。”

    林菱在有嫁给他的想法之前,便已细细算了嫁给他后的会发生的事,无论是有意无意,她都有考虑到,她本身就是个瞻前顾后的人,心思又重,自然也就大致了解了一下姜家的情况,再加上成为公主的女官后,得知的密辛便更多了,便是姜玉魄本人,恐怕知道的都没有她多。

    她从前想的是,只要嫁的是她爱的,嫁人生子,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其实也不算太难,她虽不愿,但是她可以装,她可以装的温柔贤惠,装成大家闺秀,只要她爱他,她可以为了嫁给他而披荆斩棘,但是她唯独忘了,他其实不太爱她,只是喜欢而已,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因为她可以视若无睹,不爱又怎样,她可以无视,可以强求,可以多付出,因为这是她甘愿的,自愿的,这段强求来的孽缘,也是她的报应。

    就算是报应,她也甘之如饴,一切都建立在她爱他的基础上。

    像她这么一个懒散的,得过且过的人,都为此铤而走险,她入公主府的目的之一,便是想要自己能够做主自己的婚姻。

    “这些话里有几分玩笑几分真心,你比我更清楚,现在我让你吃软饭,是我想让你吃,我不生气,我也不觉得如何,毕竟我喜欢你。”可是这份喜欢能到几时,林菱自己也说不清,以前她能够笃定,这份喜欢能够很久很久,甚至相信古代的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但是现在细细想来,从前夜晚的思念,剜心的相思之苦,在如今看来,好似过眼云烟,在知道他与别人同床而眠,却屡屡隐瞒自己,而在自己知道之后去试探去质问,又欺骗自己,这种感情的消磨,又有多久呢?

    她哭过,很多次,而他,好像不太会安慰她,也没怎么尝试。

    感情是需要两个人维持的,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强求,不,一直都是她在强求,从一开始就是,从驿站那里,她迈进他房间开始,从她让人不要卖伞给他,从她停在西街路口等他下学时,从她一针一线地缝上围脖给他……

    她抬眼,看向他的脸。

    挺好看的,曾经让她在宴席当中一眼就看到了他,不过现在怎么,就没有发光了呢?

    数不清也记不清,她好像没有认真地看过他,又好像认真地看过他。

    倾斜的雨伞,滑落的雨珠,灰暗的天气,还有那支在这一切之前破空而出的箭。

    这一切的一切的开始,就是那支箭而已。

    林菱忽然很想找到那支箭。

    她们的缘分始于这支箭,因失误导致错发伤人的箭,在事件的开始,在两人还不认识,他就已经在伤害她了。

    “林菱,你够了!”玉魄大声怒斥,他恼羞成怒,一双眼睛怒瞪着林菱,非常不忿。

    “玉魄,不要生气,你寄人篱下,难道你就是用这种语气对你的恩人说话?”林菱抬起手捧住他的脸,她比他矮一点,但是他比她也高不了许多,她这才发现,其实他也没有多高,跟六皇子比起来,差远了,但是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她其实喜欢的,是比自己高很多的人呀!

    其实没有遇到玉魄之前,她给自己的未来夫婿定了很多要求,比如身高八尺,不说孔武有力,但也要骑□□通,要面容俊郎,眸若繁星,还要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更要爱她。

    这便是她理想中的夫君形象,但是遇到玉魄之后,这一切标准都不是标准了,玉魄就没有几个对得上,一点也不温和有礼,总是少年气性,说难听点就是小孩脾气,不成熟,无担当,遇事最有责任担当的一次,便是初遇她没有和他的其他几个狐朋狗友逃了吧,而且骑射不精,身体也并不强壮,甚至可以说得上瘦弱,对她也不怎么温柔,说话还爱怼她,也不诚实,与人同眠就算了,做事得认,却依旧死不承认。

    他的缺点她都数不过来,而且她在与六皇子同行去沂州时,提过一事,当一个男子开玩笑般说想吃软饭,是什么意思饭时候,六皇子却皱眉斥道:“怎么会有男人会好意思说这种话,反正我是说不出口,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说好几次,多半是有这个想法。”

    而当她问,两男子同榻而眠,他有何看法时,六皇子则说:“今朝男风虽明令禁止,但士族之中并未断绝。”

    林菱解释说并不是两男子之间有断袖之癖。

    “偶有同榻而眠,交情甚好,日日同榻,则不可。”

    六皇子是一个男人,他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正常的男性,怎么可能会夜夜睡在一起呢,玉魄对同窗的邀眠并不拒绝,两人虽未有什么,但是林菱心中还是膈应,况且,到底有没有,听信的也只是玉魄的一面之词罢了。

    她此刻的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好像在将这两年装的水给倒个干净。

    再看这张脸,依旧是这张脸,但是好像少了些什么,依旧很好看,但是,不耐看了。

    “我又没让你救我!”他赌气侧过头去。

    林菱使劲地将他的头扳过来,严肃又认真地打量着他,没错,还是这张脸,但是,不可爱了。

    “月亮,你不可爱了。”林菱冷漠地说,眼神中带着审视和思索,以及一点疑惑。

    这个眼神,让玉魄没由来的感到恐慌,他甚至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

    “玉魄,我已经二十一了,你娶我吗?”林菱突然这样问,若是从前她这样问,她一定是是羞涩的,期待的,但是如今,她心如止水,只是静静地瞧着他的细微反应。

    “可是我没有聘礼。”他眉头紧锁。

    “没关系,我不要聘礼。”骗你的,现在我脑子没有水,以前不要,现在可不行。

    “可是我娘不在,婚姻大事,我不能擅自做主……”玉魄还在犹豫,甚至在斟酌些能找出借口的话来。

    “你爱我吗?”林菱笑的有些玩味。

    “……爱。”他迟疑片刻,说出一个字后,看向她脸上的神色,这个字似乎是违心,亦或是不自信,他声音很弱。

    林菱露出了然的笑:“那你想娶我吗,即便是为了我的嫁妆?”

    “我……”他说不出口,说不出那么无耻的话。

    “我知道了玉魄,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确实累了,两年了,她没有在他那里得到一点实在的东西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礼,当然,她送的东西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是她活该的,但是她现在不心甘情愿了呢?

    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开始衡量感情的价值了,玉魄给不了她金钱,权力,甚至感情。

    她连最基本的感情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两年来,她得到的是自己的眼泪。

    她想起自己躺在床上,仿佛被抽空了浑身力气,只盯着公主,问她:“您爱驸马吗?”

    公主顿了片刻,笑着说爱。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公主会迟疑,会停顿。

    那不是爱,是不甘。

    是恨,是怨。

    如她这般,爱在消退,留下的便是不甘和疲惫。

    她第一次尝到爱的滋味,便以失败告终,喜欢带来的激情退却,她也由冲动变的冷静,她开始回到曾经的功利。

    “我不走,你先答应我,我要离开京都。”玉魄很执着,可是林菱讨厌他的这份执着,若是这份执着用来喜欢她该多好,为什么偏偏要用来离开她呢?

    “玉魄,你太天真了,你现在是个黑户,哪也去不了。”

    “你可以帮我。”

    林菱听了,觉得有点可笑和生气,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会无条件地答应他的任何理由,喜欢难道就是被用来这么糟践的吗?难怪会有侍宠生娇这个词。

    “凭什么你觉得我会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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