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万物生长;福泽深厚,庇佑一方。欢迎……”温润的女声夹杂着电流声在神殿内回荡,透过早春带着些许冽意的风传入屋内后逐渐消散。

    修长的身影端坐在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拢在毛笔上,细致地批阅今年土地上的万千事务。锐利的笔锋忽而一顿,墨汁顺着斑驳的树影在纸上晕开。

    春风拂过窗沿带着桃花香盈在身侧,项青玉拢了拢手指,便将毛笔搁置一旁,自鼻尖轻叹了一口气。

    庭院传来一阵窸窣声,项青玉不用回头也了然必是那位老朋友,指尖轻捻起纸张一角,不自觉地摩擦起来。

    “哟,新的一年,我们的土地神大人还是这么勤勉呐。”

    随着朗朗之声到来的客人轻巧地跃进屋内,随之卷起的风打散了萦绕着的桃花香,来者仿若进入自己家一般,随性地半瘫在躺椅上。

    这位平日被项青玉嫌弃聒噪的不速之客,今日反而使得烦杂的心绪逐渐安宁下来。

    项青玉拾起晕了墨渍的纸张,将其收拢成团,抬眼看向旁边把玩着手机的潮流青年,身着反着光彩的塑料质感的外套,漆黑的短袖内搭下是带有垂坠破布的宽大裤子,些有空余的地方也搭上了银色的金属装饰。

    这些他难以理解的潮流装扮与屋内古色古香的内饰格格不入。不用细想,这位喜爱新潮的神明必然追随着最前沿的设计装扮。

    “且不说我,倒是你这位好运神,有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吗?”

    项青玉温润的声音中并无传出责怪之意,只是逐渐浮起的暗香迫使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起了个无意义的话头。

    代表着好运的神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手撑着头,一手轻巧地把玩着最新款的手机,仿佛看穿老友般,轻轻嗤笑一声,揶揄着开口:“我踏入神境时,瞧见她了。”

    “是么?”

    项青玉下意识地反问起来,语气渐弱,落在重音上的她字使得项青玉心中不断泛起涟漪,他皱起眉头望向案上残留的墨渍,脑海中浮现坐在桃树枝上的俏丽身影。

    项青玉的指尖不断击打着桌沿,脑海中的女孩展露笑颜,他的手指忽地收紧,随着掌心的刺痛,俏影便四散而去了。

    “唉……”随着略显夸张的叹气声,好运神从躺椅上爬起,坐姿依旧放松随意,“身体朝着向项青玉倾去,手肘置于膝盖上,掌心依旧撑在脸侧,半眯着的双眼像是看透了老友的灵魂,便续上了他早先的话头。

    “你知道的”话音随着项青玉的注视顿了顿,懒散的身影就向椅背靠去,“我们这种源自于自然规则的神与你们人神不同,主要负责的呢,就与这乾坤内的规律有关。”

    好运神侧过头与项青玉对上视线一瞬便移开,夸张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用戏剧般的嗓音接续着话题。

    “尤其是我,诞生之初得到的力量就是给予人类好运,我只需要在人间闲逛,随意地这么晃一晃手,呼的一下,就完成了该有的影响。”

    项青玉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友夸张的演绎,对于这千年来早就了然的事情自是无言,何况早在认识之初便见识到了这位的率性。此刻,他只是需要一些声音抚平纷乱的心绪。

    好运神停了一会儿,不闻项青玉的搭腔,瞥了怔怔出神的项青玉一眼,换了个更具有倾向性的姿态,双手交叠着搭在膝前,微微偏头,刻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起了个新话头。

    “说起职责,你听说最近的动荡了么?”

    闻言,项青玉回了回神,脑中并无相关信息,略有迟钝地摇了摇头。

    “你指什么?”

    好运神和项青玉对望,又凑近了些,在项青玉眼前打了个响指后指向恪守成规的老友。

    “就与你们这些人神有关的动荡呀。”

    项青玉思索了一会儿,依旧不明是何事。

    许是见他依旧一副疑惑的样子,好运神用力地摇了摇头,解惑般继续话题。

    “你这千年来倒算得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因此倍受敬仰,香火呢还算旺盛。但你没觉得近年来所需你之事减少,所收到的祈愿也愈发与你的原先的神职无关了么?”

    项青玉屈起的手指抚上下巴,正如老友所言,近年来由于人间告诉发展的科技,本应自己职责所在的——应对自然灾害,促进万物生长,庇佑一方平安之事大多都由科技达成。而人民的祈愿也由原先的果腹平安变得五花八门。

    项青玉细细思忖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带着问询望向老友。

    此时等好运神正撑开双臂大剌剌地倚靠在椅背上,接收到项青玉的疑惑,转了转眼,继续补充。

    “所以啊,你们这些由人的愿力转生而成的人神失了人愿,缺了职责,加之本就为人心,这七情六欲是断不干净的,也因此惹了不少祸端。”说着他又抬手指了指上空,“上头在讨论有关人神未来的安置问题,以及对于那部分失格的神该由谁负责,又该如何处置的问题。”

    项青玉闻言别扭地移开视线,耳畔似是扬起清丽的女声,又仿如隔着玻璃,时断时续并不明晰。心尖随着声音钝痛起来,酸楚自胸口漫上喉咙,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所以,你怎么看?”

    男声越过女声挤入耳道,项青玉侧目望向明显不打算放过自己的老友,随着他幽幽带着探视的目光,凛下神情,故作漠然般开口:“为神,自当平等地仁爱众生,不可为七情六欲所困,做出有违职责之行。”

    项青玉和沉默不语的神明对望着,尾椎升起一阵凉意攀上脊背,屋内只剩下他逐渐变缓的呼吸声。

    不一会儿,神明偏过头,也不知是相信了他的言辞还是读懂了他的窘迫,语调轻快起来:“那我亲爱的老友,你可得改改性子,好好想想未来该如何履行自己的神职了。”

    项青玉沉默着,转向书案,原先的墨渍已干,残存在深棕的木面上,不细看便会忽视,只觉那是木材本就有的年轮。

    项青玉深吸了口气,重新铺上纸张,继续批阅神殿内的事务。余光内的好运神也就此打住了话题,识趣般自顾自地躺回躺椅上,刷起了手机。

    两人就这么忽地沉寂下来,在各自的范围内顾着不同的事情,直到花香再次浮起,在屋内肆意地盘旋,又回落,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项青玉的思绪逐渐飘远,又想起女孩伴着春末夏初的蝉鸣,忽地出现在枝头,心脏就此剧烈地鼓动起来,记忆中分明该是初见,却似故人般升起了眷恋,一瞬间就击溃了防线。

    “我记得……她是桃花修成的花仙?”怠惰的嗓音穿过耳膜,项青玉被突然的询问惊地一顿,只见老友似是被花香扰了兴般在口鼻前挥动着手掌,视线依旧黏在手机上,不知看着什么。

    “对,就在内庭窗边这颗桃树上。”项青玉顺着疑问回答,缓慢地批阅起今年的作物情况。

    “乘了你的神缘?”随意的话头打破了宁静,顺着势头接续起来。

    “嗯。”

    两人就这么顾着手头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答起来。

    “多久了?”

    “许有千年了。”

    “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

    余光瞥见懒散的青年闻言后猛地坐起,并迅速转过身来,身上的金属坠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引得项青玉抬眼接下对面的目光。

    “就一时神缘,引得如此痴情?”神明微微侧着头,眯着眼睛满是探询的意味。

    面对随性惯了的老友突兀的关心,项青玉反而安下了神。毕竟他也想不明白当时的行为是对是错,就不接下这话茬,双手环抱在胸前,也一反常态地有些戏谑起来。

    “你今天怎得如此八卦?”

    好运神冲着气定神闲的项青玉挑了挑眉,将手机屏幕转向他,随之点开了视频。

    视频为一则新闻,伴着字正腔圆的女声。

    “近日,土地神殿桃花渐盛,大批游客前往观赏,在赏心悦目的同时,也常以桃花而求姻缘。实际上历史上土地神并无保佑姻缘之能。同时,其本名为青玉,更是取自刘禹锡的《庭竹》,代表了希望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为如竹般君子之意。可神殿自修建之初,院内栽种的却多为桃树。此中蹊跷令许多学者大为不解。”

    好运神的手指轻刷过屏幕,又播放了一则资讯,机械的配音含在图文之中。

    “有学者表示,新的发现或许可以解释为何土地神殿栽种如此多的桃树,有考古发现其生前故居多为桃树,因此后人在修建土地神殿时,遵照故居,保留了神明生前的习惯,照旧修建了现在的神殿。”

    项青玉不解地看向老友,不知他的意图为何。

    好运神见状挂上一副等着看好戏般的神情,播放了一段直播回放,激昂的声音随着进入神殿的画面涌出。

    “亲爱的观众姥爷们,这就是土地神殿内最旺盛的桃花树,点赞领取好运啊。根据我一个在x大民俗系的朋友称,我们这土地神生前名为项青玉,有一青梅竹马唤做“灼华”,这小学生都知道,灼华带有桃花之意……对着桃花树多点赞,今年必将收获良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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