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青玉缓步走向殿门,风卷着残香随着前行的步伐渐浓,沉重的乌木大门在他接近的同时打开,困在院内的风四散而去,卷起门外女孩的长发。

    女孩抬手将纷飞的青丝挽进耳后,怔了一会,猛然回过头来,一双杏眼睁的溜圆,似花瓣落于平静的潭水,泛起层层涟漪。琉璃般温润绚丽的光却扎的项青玉睁不开眼,仅一瞬便侧过身去,藏于袖内的双手握紧又松开。

    只剩风在拂动着,是太突然了吗……心跳变的又沉又缓,项青玉率先打破了寂静,伸手朝向殿内,开口却显得有些许冷淡:“进来吧。”

    “嗯!”项青玉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之快,丝毫没有嫌弃自己过于冷淡的意思,语调上扬。心也随着语调扬起,又重重落下。

    项青玉盯着门上肃穆的螺狮,借着门楣投下的阴影遮掩脸上的温度。他侧耳仔细听着动静,女孩先是小步的往前,接着就近似跑的快步走进,及腰的长发由于她的动作在身后扬起,拂过项青玉的手掌,细碎的痒便由着指间流向心间。

    女孩步入殿门,走在青砖上,似是对这陈设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一会儿停下眺望大殿,一会儿又被路旁的石雕天灯引去注意。

    项青玉就这么缓步跟在女孩儿身后,早就熟悉的景色由于女孩的到来染上新色。

    就像那日,项青玉照例,在黎明下开始伏案,卷上显示的春季降水量明显不足以给予土地滋养,将直接导致作物收成减半。

    不可避免的烦闷让他抬头打算喘口气,却见一抹嫣色沁着露珠折射着流光,霎时忘却了呼吸。独独那一朵花苞,伫于枝头,似要探进窗内,为这陋室添上春色。

    自那以后,项青玉在那朵花上倾注的目光日渐增长,或因那朵桃花与其他团团簇在树冠上的不同,一朵便占了一枝。就那么恣意地存在风中舞动着。

    数日后,随着细雨,桃红裂出,绽开的极盛,正应了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项青玉在案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哪怕没什么事,也会托着下巴,偷偷嗅闻起桃花香。飘扬的香气带着点点寒意沁入肺腑,便从中感知春日。

    这是项青玉为神以来,第一次生了私欲,想要这嫣红存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求雨的折子终是摆成了摞,民间的祭祀声穿透云霄。

    项青玉迂缓着外出,向雷神和雨神邀来了甘霖。春雷在空中炸响,热烈的欢呼声皆被项青玉甩在身后。

    院内,落花满地,红的扎眼。暴雨击打着枝叶溅起水花,那朵花残留在枝上,几欲坠落又攀上。项青玉心头一动,就伸手施法,替其承下风雨。花瓣上的水珠成串的下落,涟涟漫进心口,化成抹不开的疼痛。

    项青玉伫立在一旁,发觉自己就算是神竟也如此无力,除了伴着,就只能看着她。因苦涩而产生的钝痛深入骨髓,自嘲般的笑了。

    后来,日月流转,寒霜酷暑,窗外皆有春色相伴。盛夏的一声蝉鸣,打破了许久的平衡。

    女孩忽地出现在枝头,身着桃红大袖沙罗衫及粉白及肩长裙,手挽赤色披帛,垂坠及地。女孩安详地闭着眼睛,额上缀有桃花面靥,嘴角噙着微笑。

    “灼……华?”喃喃声从唇间溢出,项青玉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唤出了名字。

    女孩随着呼唤缓缓睁开眼,目中秋水涌进项青玉胸口,激起千层浪。惊喜之色展于女孩如画的眉目中,她跃下枝头,朝着项青玉袭来。项青玉单手握拳置于胸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女孩刹住脚步,粉面上溢满失望之情,项青玉将手心攥的生疼,又不及心间一分。项青玉实在不忍再见女孩这番模样,迅速背过身,便逃离了。

    “青……”袅袅余音自身后传来,项青玉藏在门廊间,躲着残存的悸动。

    阳光将影子不断拉长,最终消散不见。项青玉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书房门扉,只见绯红披帛飞舞于金瓦之上,犹如西沉的落日,坠落不见。

    花落仅一朵,携走满园春色。

    项青玉亦步亦趋地陪着项灼华逛遍了土地神殿,最终来到后院内,站在桃树下的女孩伸手抚上了树干。此时的女孩早已换下裙装,短外套下是简单的长裤,简洁的装扮反而衬出女孩的清丽。

    “怎么去了这么久?”聒噪声音的源头显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半个身子从窗内探出,向外张望着。

    “啊……”女孩惊的浑身一颤,轻呼一声转过头,赶忙打招呼:“您好……”

    “孙逸。”青年语速飞快地打断女孩,并伸出手来:“不必客气。”

    “项灼华。”女孩颔首回应道,项青玉迈步横入两人之间,拦下女孩伸出的手。

    “对他,不用客气”项青玉闷声补了一句。

    项灼华疑惑地眨了眨眼,目光在面前的两人间流转。

    偷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项青玉升起一丝尴尬,偏头抬手并轻咳了一声,才继续道:“请你进来,是有求于仙子。”

    项青玉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望向女孩,语气珍重:“我想借仙子近年来对于人间的见闻,请仙子在寒舍居住一段时间,助我找到身为人神,未来该如何照拂人间。”

    眼前的女孩满眼喜色,笑容灿烂,连声应允。

    项青玉稍一愣神,女孩就被好运神截去,在茶桌前商讨怎么给项青玉进行现代化改造了。

    项青玉独坐案前,对于接受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友给予的提议升起了悔意。

    在看完好运神播放的视频后,脑海中闪过了几个凌乱画面,想要细究,额前就升起了疼痛。正抚着额间,好运神腆着大脸就凑了过来。

    “有印象?”率性而为的神明似是隔岸观火的嬉笑着。

    “没什么印象。”心慌意乱的神明冷声推拒着。

    “没什么就是有点什么了。”孙逸单手一撑就坐到了书案上,也不理会项青玉脸上的愠色,就架起了二郎腿。

    “要不,将外头那位儿请进来?”孙逸双手置于身后,撑在书案上,向外一偏头。

    又见项青玉不作回应,便托着下巴凑上前,沉下声音继续游说:“你这不是想要寻找这神职未来的方向吗?”

    孙逸一边打量着项青玉的神色,手指点了点案上尘封的折子,一边接续道:“外头那位儿游历可久,还常和人打交道,乐善好施着呢。那口碑,我这也有所耳闻呐。”

    项青玉神色有所松动,身旁这位神明立马开始趁热打铁,在项青玉面前晃动起手机屏幕:“再说了,现今这说法儿可在人间传播起来了,对你会有影响吧?趁儿早,解了疑虑才好。”

    “再不去,人儿可走了啊。”孙逸对着项青玉的肩膀顶了一下,就将他推向了门外。

    项青玉脚一抬起,双腿就像有了自我思想,再停下,已是乌木门前了。

    项青玉就这样,顺势将女孩儿请了进来。待沉下心来,细细思索后,这才后知后觉——自打认识起,这位神明就怕麻烦的很,怎可能对这件事情如此上心还主动卷入?

    怕是被他推着摆了一道。

    再抬头时,对面仅剩女孩一人捧着茶杯正坐在软垫上,恬静淡然地望着屋外春光。暖阳透在她身旁,晕上流彩,一如千年前一般,瞬间忘了呼吸。

    烦杂的思绪最终找到了归处,自源头捋得顺当,可被安稳放置起来。

    罢了,项青玉兀的发觉,就这样吧,毕竟春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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