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真相
叩叩叩——
食指的指节敲在木门板上，里面没有人回话。
“樂，我进来了哦~”羽生轻快地说着，拧开了门把手。
但是眼里看到的房间却与自己期待的画面不同。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除了靠着四周的墙面摆放着单人床、书桌还有一个小衣柜，中间空出了大片的空间，铺着一个地垫，还有一个靠着墙边的活动把杆。这与羽生结弦印象中樂在芬兰的房间并不一样。说是房间，更像是个宿舍。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帘也紧闭着，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书桌上的电脑屏幕。白色的荧幕光落在床脚蜷缩着的人身上，她深深地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和臂弯组成的小小空间里，好像是希望自己能缩小到消失的地步。
羽生结弦走过去，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女孩却一下子情绪激动了起来，随手捞过手边的抱枕就往他身上抡过去。
“别过来！你们既然不相信我说的，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都别过来！”
“樂！樂！你怎么了？是我！你看看，是我，是结弦。”他费了些力气才避开抡过来的抱枕，按住她在空中胡乱挥动的手，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结弦？”就着显示屏投过来的那点荧光，她似乎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却突然呵呵呵地苦笑了起来，“结弦又怎么样？你不也不相信吗？你不也说我现实，只看重利益吗？”
她突然好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他。
“别过来，别碰我！”
他本是跪在床沿上按着樂，被这一推，整个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仰面摔倒地板上了。
“！！！”
猛地睁开眼，整个人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坐起来，双眼适应黑暗速度明显比从噩梦中进行的呼吸调整要更快。羽生结弦喘着粗气环视了一下四周，床上的噗桑围绕着他，熟悉的白墙，窗帘，书桌，还有书桌上立着的相框。
是他的房间没错了。
是梦……太好了……
掀开被子下床，右脚经过治疗还是被固定着的状态，他拄着拐杖轻轻踮着右脚，半蹦半挪地到了厨房，给自己接了一整杯水，仰头咕噜咕噜灌下。
北京冬奥之旅在一周前已经彻底结束了，羽生结弦与其他的日本选手一道回了日本，隔离、治疗脚伤。表演滑结束后，他再没有了折磨脚的理由，做完系列检查后，就开始乖巧地听从医生的安排，上固定，拄拐杖，乖巧得连樂也夸他了来着。
自从上次不小心看到了樂准备的工作申请材料，最近他只做了几件事：安心地养伤，复盘整个冬奥比赛和表演滑，乖巧地等着樂主动跟他说准备回日本工作的事情。
这一周多，日子过得是悠哉到有些无聊了。
就是足够无聊，才会认真的去刷推特，才会在推特突然首页推送樂之前查看的美剧时，特意搜来看。那剧在首页上出现的时候他还有些奇怪，但是想想，大约是樂用他的账号搜过几次，引起了大数据的误判吧。然而，搜索栏一片干净，着实人疑惑。他确实看到她搜过啊……难道看错了？
点开这美剧的第一季后，他又觉得，大概是樂刻意删掉了搜索记录。这剧，她大概是不想让他看到的。
打着芭蕾舞团背景的旗号，无限放大舞团里令人窒息的竞争氛围，压抑之下滋生出与芭蕾的美好截然相反的一系列丑恶现实。潜规则、违/禁/药/品、骚/扰全都有，让人不禁全程皱眉，当精神焦躁的艺术总监把窗台上的雏鸟窝整窝扔下窗台摔得一团模糊，连羽生结弦都吓得小心脏一抖。
这些都是编剧为了博眼球刻意去扭曲的吧。羽生结弦一边看一边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他在评论区发现了一条评论。
2017.1.30
******：天呐，本来以为这剧情是编剧故意写的，居然是有原型的吗？官方也太敢说了！
【引用评论已删除】
看不到被删除的引用评论是什么，留下的匿名评论却让人浮想联翩。羽生结弦试图搜索，也没有再找到类似的话，翻到更多的是一些粉丝的耳口相传。
就在昨天晚上，他在F&B第二季的tag下刷到一条推特。
【@Alice_：[图片]Bambi小姐，希望你在其他领域是堂堂正正的获得成就#F&B Miss Bambi# #F&B 第二季#】
这个发帖人他不认识，但是这图片上的人他却非常熟悉。即使是只有一个戴着口罩的侧颜，那发型、眉眼轮廓都让羽生结弦十分笃定，那是樂没错。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明显是说给明白前因后果的人听的。他点开评论，终于找到了一个详细的回
复。
【@Ballet_Sylvia：看许多人问，我大概知道一些，给大家分享一下。
F&B第一季是2017年面世的，大家都不知道的是一直有个说法，说这个剧中许多人物其实在现实芭蕾圈乃至演艺圈都是有原型的。F&B的内容有多劲爆，我就不多说了，大家感兴趣可以自己去刷剧。既然内容劲爆，那就不得不说到2012年B团的那个惊人Sdal了。
2011年末，B团的某位芭蕾伶娜将艺术总监告上了法庭，起诉的罪名是性/骚/扰。此事一出，不少团里的姑娘都站出来作证，不得不说，这些姑娘们是真的勇敢。可是大家都以为最应该站出来的一位小伶娜却没有出来说话，这位一直深受艺术总监“青睐”的小伶娜直接退团了！要知道，这位小伶娜从自入团起地位那可是坐火箭似的往上升，短短一年就升到了独舞的位置哦，这种时候选择退团，所以只能说，懂的都懂。
大家都知道F&B里一直有一个看似十分单纯和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被大家称为Miss Bambi。我大胆猜测，这个图片里的女孩子就是Bambi的原型，并且，说不定就是B团那位小伶娜呢？】
这个回复是全英文的，羽生结弦读起来稍微有点费劲，但是他还是一字一句认真的读完了。这些仿佛自己是当事人一样信誓旦旦的言论，看得人气到发抖。
就是这种人，当年给自己编造故事，还给樂编造故事。
忍不住回复了一句，“你说得好像你是知情人似的。”
没想到对方很快发来私信回复，并甩来了几个当年报道的链接。
他依次点开，因为不是母语而不能快速扫读，只能一字一句地心中默念着读完。每个字在心中发音后都好像能感受到一个个处心积虑的记者在精神摧残着一位17岁的少女。
【杉之原小姐向我们表示，她非常喜欢D先生，有许多次她独自在舞蹈室练习遇到瓶颈时，都是D先生的鼓励和单独指导让她重拾信心。】
【杉之原小姐说，她深知自己在B团资历尚浅，这次能晋升独舞演员，除了运气，更多的是要感谢D先生的青睐。】
【杉之原小姐说，她会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曾是莫斯科IBC的金奖舞者。】
……
一句一句的扭曲解读，断章取义。这熟悉的操作让羽生结弦感到无比的恶心。那位网友似乎是掐着他看完链接的时间，很快发来了新的私信。
【Ballet_Sylvia：当年Raku在莫斯科IBC比赛时，我是很喜欢她的，或者说我是从她在YAPG比赛时就关注她了。她以前那么优秀，进了舞团，有个撑腰的艺术总监做糖爹就以为自己进了保险箱，技术退步，体型也控制不住，她的舞伴都说举不动她了。】
【Ballet_Sylvia：后面糖爹没了，就在团里待不下去了，谁知道她是自己退的还是团里给开了的？】
【Pooh_1111：所以你说你以前是杉之原樂的粉丝吗？】
【Pooh_1111：无风也能起浪，真的是厉害。被你这样的人喜欢，杉之原樂真可怜。】
点击头像，拉黑，关闭对话框。
一气呵成完成动作后，羽生结弦把手机扔到一边，把自己闷进了枕头里。接着就做了这要命的梦。
表演滑彩排后的夜晚，她睡得那样不安心，也是做了关于过去的梦了吧。现在，所有曾经的疑惑都串起来了。
为什么樂放弃芭蕾，为什么她讨厌记者，为什么那次吵架她会那么生气，直到现在，他多次试图为那件事道歉都会被她用各种方式绕开。
他也终于明白，当年他逃去芬兰时从樂身上感受到的那份理解的来源。这世上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她的每一分理解和陪伴，都是因为她自己曾经切身体会过。
将玻璃杯放到水池里，羽生结弦拄着拐杖回到房间。躺进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摸过手机又习惯性地刷起了推特，只是这次他再没在tag里刷到那条推特，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
这个夜晚，樂也还没有入睡，她在与Gabriella通电话。
“亲爱的，这件事我帮你摆平了，你要怎么感谢我呀？”
“你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嘛。”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我得先去让我爸爸去找到制作人，然后让制作人和编剧自己去跟这个老熟人记者去交涉。谁知道他们交涉了什么，估计就是花了点钱再以德服人吧，反正现在都删了，应该还没有引起太大的影响。”
表演滑彩排那天，樂虽然没有在口罩之下认出找自己的记者是谁，但是她的指代十分明显，让她很是警觉。毕竟，当年F&B第一季播的时候，就听说过有个记者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后面因为B团状告该剧诽谤，这才平息。但也正因如此，她加快了自己申请转型工作的计划。
她本想躲一辈子，毕竟谁能知道自己后面与影视公司的千金成了朋友呢？
“不过，亲爱的，我很奇怪一件事。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是躲在自己的仓鼠球里，这次居然来找我帮忙？果然是为了那位可爱的Kevin吧？是你男朋友吧？”
“哈哈哈，你可千万别这么喊他，他有自己的名字。而且很在意这件事。”樂有些无奈的扶额。
“你确定吗？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毕竟说你男朋友的大名不太好吧~”Gabriella说得有理有据，让樂无法拒绝，没等她在电话里回复，她接着说话了，“我就说嘛，我婚礼的时候就说你们是一对，当时还给我否认呢！”
“那时候还没在一起呢。”
“行吧，随你怎么说。不过你这事儿是怕他知道吗？怕他误会你？”
樂轻笑一声，仰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说道：“他应该不会相信那些鬼话。”
“那你担心什么？”
“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如果咯噔文学大师羽生结弦开始同情她的话，那可真的太可怕了。而且，如果闹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工作申请也不一定。
“真是搞不懂你们。”Gabriella翻了白眼耸了耸肩，“不过我提醒你哦，你家那位可爱的花滑选手可是全球的超级巨星，当你被发现的那一天，那些你躲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可能都会被挖出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F&B相关的我还能帮你，别的可能就没办法了……需要的话，我到时候给你们介绍好的公关团队？”
“我谢谢你……”
“不客气~”
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香薰蜡烛的小火苗随着烛芯噼啪地燃烧而跳跃着，印在墙壁上的光影也晃动着。樂看着墙上的光影出了神。
为什么会放弃芭蕾，这个问题她一直被问到，连她自己也许多次的问过自己。
如果说16岁的自己意气风发，拥有了芭蕾人生的高光时刻，那么17岁就是最难熬的一年。
“Raku，你总是大双人舞坚持不到coda，这样怎么晋升？你太瘦了，你需要多长一些肌肉。”Tina老师是这么说的。
“Raku，你最近是没有控制饮食吗？胖了这么多？你要让男伴用起重机抬起你吗？”Andrew老师是这么说的。
她每天吐完当天的晚饭，就会在浴室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身体。脖子和手臂没有Emily纤长，腿却因为最近努力练习技巧开始有了些微的粗壮趋势，外开不够好，脚背不够漂亮。全是缺点，就连这张不够深邃的亚洲人面孔也在化妆时比别人要多花许多时间。
可是这怪自己是亚洲人吗？不也有亚洲人做首席吗？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好。
于是，17岁的记忆，除去团里的排练，大多数都是关于深夜的舞蹈室的记忆。不想打扰太多人，所以只开一排顶灯，无法进步的焦虑早就战胜了一切恐惧，她几乎每个午夜都在光线不足的舞蹈室里练习着她不擅长的跳跃技巧，旋转技巧，还有法派老师不断诟病她不够细腻的足尖动作。脚尖早就发出疼痛的悲鸣，但是她不敢脱下鞋子，因为脱下后不泡冰水就不可能再把脚塞进这双鞋了。
“你把气息放下去，把你的左腰再向上拔一点试试。”那次在她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四位转第二圈就掉下来时，Denial总监站在门口对她提出了建议。
调整呼吸，大四位起范儿，找好眼前的那个点，开手推重心立足尖，一圈两圈三圈四圈，稳稳落到一个漂亮的五位。
“很漂亮~”站在门口的总监给了她肯定的掌声。那是她这一年第一次感受到肯定的掌声。一屁股坐在地胶上仰头大哭，总监却仿佛司空见惯一样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小姑娘，未来还很长，你有你的优势，不要只想着补短板，想想当年让你拿金奖的原因是什么。”
总监到底有没有对潜规则过其他人，樂不知道，但是那是她唯一一次私下见到总监，他只是蹲下说完话，最后留下了句“这份不服输的劲儿倒是挺像我以前的”就离开了教室。
再次见到总监是在舞剧选角的试镜，樂明白了自己的优势所在，她将自己代入到角色中让自己指尖的每一个呼吸都跟随着角色的心思而动。忘记所有的技巧，相信自己多年练习的身体，把自己完全的投入到演绎当中。就算最后体力不支，也是角色的一部分，同样打动所有人。
选角成功，演出成功，晋升成功。
那年她终于得到了一次跳吉赛尔的机会，虽然只是去偏远区域演出刷经验的C组。她以为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她却在台上意外摔倒了，摔得非常严重。脚趾骨裂，医生说至少需要修养2个月。
整整2个月！！
她从4岁开始芭蕾，除了7岁那年逃课的一周，她从没有休息过一天，1天也没有……2个月，听起来足够断送她的芭蕾生涯了。
令人绝望的却不止这些，她并不知道那次主演，团里是给她安排了媒体报道的。她的摔倒再次在小小的芭蕾圈里引起讨论，能力不足，经验不足，根本不配，全是靠总监力荐才能爬上这个位置的。一个月后，总监被起诉，让整件事愈演愈烈。她试图解释，却没有人相信。
“樂，如果被那个总监欺负了，妈妈支持你站出来发声的，你千万不要瞒着妈妈知道吗？”连杉之原楓也不相信，就算她一次次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强调没有没有，她停下演出真的只是因为脚伤了。
唯一说相信她的，是一位女记者。女记者说，她很早就关注樂了，看过她许多比赛视频，她相信樂是靠自己的能力的。她愿意帮樂去写澄清的报道。
现在回想，17岁的自己真的单纯得过了头，这种骗人的鬼话她也会相信。樂自嘲地笑了，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眼睛已经很累了，但是她真的还无法劝自己入睡。满脑子过去的事情，怎么可能睡得好？与其闭上眼就魇住，不如现在撑着不要睡。
为什么放弃芭蕾？
因为芭蕾已经不再是她12岁时说的，令她快乐的东西了。除了跳舞本身，舞团的竞争，人与人的相处，聚光灯和舆论，公司与利益，肆意发表意见的“粉丝”，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恶心又恐惧。
那还有继续的必要吗？只要她的身体还在，她永远可以起舞，在远离所有令她讨厌的东西的地方。
虽然，站在舞台中央一直是她最大的梦想。
6:30的起床闹铃按时响起，同步响起的还有一条LINE消息。
【Yuzu：早，樂睡得好吗？】
羽生结弦的消息将樂从过去的回忆里拉回来。这是她接下来需要面对和考虑的现实。Gabriella说的没错，以羽生结弦现在的人气和影响力，只要选择站在他身边，她就永远不可能逃离她厌恶并且逃避了近十年的一切。
【我永远相信你。】
她曾经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过羽生结弦吻在她眉心的呢喃，抬手摩挲着胸口的挂坠，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我也，再相信一次吧。”
食指的指节敲在木门板上，里面没有人回话。
“樂，我进来了哦~”羽生轻快地说着，拧开了门把手。
但是眼里看到的房间却与自己期待的画面不同。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除了靠着四周的墙面摆放着单人床、书桌还有一个小衣柜，中间空出了大片的空间，铺着一个地垫，还有一个靠着墙边的活动把杆。这与羽生结弦印象中樂在芬兰的房间并不一样。说是房间，更像是个宿舍。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帘也紧闭着，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书桌上的电脑屏幕。白色的荧幕光落在床脚蜷缩着的人身上，她深深地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和臂弯组成的小小空间里，好像是希望自己能缩小到消失的地步。
羽生结弦走过去，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女孩却一下子情绪激动了起来，随手捞过手边的抱枕就往他身上抡过去。
“别过来！你们既然不相信我说的，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都别过来！”
“樂！樂！你怎么了？是我！你看看，是我，是结弦。”他费了些力气才避开抡过来的抱枕，按住她在空中胡乱挥动的手，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结弦？”就着显示屏投过来的那点荧光，她似乎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却突然呵呵呵地苦笑了起来，“结弦又怎么样？你不也不相信吗？你不也说我现实，只看重利益吗？”
她突然好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他。
“别过来，别碰我！”
他本是跪在床沿上按着樂，被这一推，整个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仰面摔倒地板上了。
“！！！”
猛地睁开眼，整个人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坐起来，双眼适应黑暗速度明显比从噩梦中进行的呼吸调整要更快。羽生结弦喘着粗气环视了一下四周，床上的噗桑围绕着他，熟悉的白墙，窗帘，书桌，还有书桌上立着的相框。
是他的房间没错了。
是梦……太好了……
掀开被子下床，右脚经过治疗还是被固定着的状态，他拄着拐杖轻轻踮着右脚，半蹦半挪地到了厨房，给自己接了一整杯水，仰头咕噜咕噜灌下。
北京冬奥之旅在一周前已经彻底结束了，羽生结弦与其他的日本选手一道回了日本，隔离、治疗脚伤。表演滑结束后，他再没有了折磨脚的理由，做完系列检查后，就开始乖巧地听从医生的安排，上固定，拄拐杖，乖巧得连樂也夸他了来着。
自从上次不小心看到了樂准备的工作申请材料，最近他只做了几件事：安心地养伤，复盘整个冬奥比赛和表演滑，乖巧地等着樂主动跟他说准备回日本工作的事情。
这一周多，日子过得是悠哉到有些无聊了。
就是足够无聊，才会认真的去刷推特，才会在推特突然首页推送樂之前查看的美剧时，特意搜来看。那剧在首页上出现的时候他还有些奇怪，但是想想，大约是樂用他的账号搜过几次，引起了大数据的误判吧。然而，搜索栏一片干净，着实人疑惑。他确实看到她搜过啊……难道看错了？
点开这美剧的第一季后，他又觉得，大概是樂刻意删掉了搜索记录。这剧，她大概是不想让他看到的。
打着芭蕾舞团背景的旗号，无限放大舞团里令人窒息的竞争氛围，压抑之下滋生出与芭蕾的美好截然相反的一系列丑恶现实。潜规则、违/禁/药/品、骚/扰全都有，让人不禁全程皱眉，当精神焦躁的艺术总监把窗台上的雏鸟窝整窝扔下窗台摔得一团模糊，连羽生结弦都吓得小心脏一抖。
这些都是编剧为了博眼球刻意去扭曲的吧。羽生结弦一边看一边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他在评论区发现了一条评论。
2017.1.30
******：天呐，本来以为这剧情是编剧故意写的，居然是有原型的吗？官方也太敢说了！
【引用评论已删除】
看不到被删除的引用评论是什么，留下的匿名评论却让人浮想联翩。羽生结弦试图搜索，也没有再找到类似的话，翻到更多的是一些粉丝的耳口相传。
就在昨天晚上，他在F&B第二季的tag下刷到一条推特。
【@Alice_：[图片]Bambi小姐，希望你在其他领域是堂堂正正的获得成就#F&B Miss Bambi# #F&B 第二季#】
这个发帖人他不认识，但是这图片上的人他却非常熟悉。即使是只有一个戴着口罩的侧颜，那发型、眉眼轮廓都让羽生结弦十分笃定，那是樂没错。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明显是说给明白前因后果的人听的。他点开评论，终于找到了一个详细的回
复。
【@Ballet_Sylvia：看许多人问，我大概知道一些，给大家分享一下。
F&B第一季是2017年面世的，大家都不知道的是一直有个说法，说这个剧中许多人物其实在现实芭蕾圈乃至演艺圈都是有原型的。F&B的内容有多劲爆，我就不多说了，大家感兴趣可以自己去刷剧。既然内容劲爆，那就不得不说到2012年B团的那个惊人Sdal了。
2011年末，B团的某位芭蕾伶娜将艺术总监告上了法庭，起诉的罪名是性/骚/扰。此事一出，不少团里的姑娘都站出来作证，不得不说，这些姑娘们是真的勇敢。可是大家都以为最应该站出来的一位小伶娜却没有出来说话，这位一直深受艺术总监“青睐”的小伶娜直接退团了！要知道，这位小伶娜从自入团起地位那可是坐火箭似的往上升，短短一年就升到了独舞的位置哦，这种时候选择退团，所以只能说，懂的都懂。
大家都知道F&B里一直有一个看似十分单纯和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被大家称为Miss Bambi。我大胆猜测，这个图片里的女孩子就是Bambi的原型，并且，说不定就是B团那位小伶娜呢？】
这个回复是全英文的，羽生结弦读起来稍微有点费劲，但是他还是一字一句认真的读完了。这些仿佛自己是当事人一样信誓旦旦的言论，看得人气到发抖。
就是这种人，当年给自己编造故事，还给樂编造故事。
忍不住回复了一句，“你说得好像你是知情人似的。”
没想到对方很快发来私信回复，并甩来了几个当年报道的链接。
他依次点开，因为不是母语而不能快速扫读，只能一字一句地心中默念着读完。每个字在心中发音后都好像能感受到一个个处心积虑的记者在精神摧残着一位17岁的少女。
【杉之原小姐向我们表示，她非常喜欢D先生，有许多次她独自在舞蹈室练习遇到瓶颈时，都是D先生的鼓励和单独指导让她重拾信心。】
【杉之原小姐说，她深知自己在B团资历尚浅，这次能晋升独舞演员，除了运气，更多的是要感谢D先生的青睐。】
【杉之原小姐说，她会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曾是莫斯科IBC的金奖舞者。】
……
一句一句的扭曲解读，断章取义。这熟悉的操作让羽生结弦感到无比的恶心。那位网友似乎是掐着他看完链接的时间，很快发来了新的私信。
【Ballet_Sylvia：当年Raku在莫斯科IBC比赛时，我是很喜欢她的，或者说我是从她在YAPG比赛时就关注她了。她以前那么优秀，进了舞团，有个撑腰的艺术总监做糖爹就以为自己进了保险箱，技术退步，体型也控制不住，她的舞伴都说举不动她了。】
【Ballet_Sylvia：后面糖爹没了，就在团里待不下去了，谁知道她是自己退的还是团里给开了的？】
【Pooh_1111：所以你说你以前是杉之原樂的粉丝吗？】
【Pooh_1111：无风也能起浪，真的是厉害。被你这样的人喜欢，杉之原樂真可怜。】
点击头像，拉黑，关闭对话框。
一气呵成完成动作后，羽生结弦把手机扔到一边，把自己闷进了枕头里。接着就做了这要命的梦。
表演滑彩排后的夜晚，她睡得那样不安心，也是做了关于过去的梦了吧。现在，所有曾经的疑惑都串起来了。
为什么樂放弃芭蕾，为什么她讨厌记者，为什么那次吵架她会那么生气，直到现在，他多次试图为那件事道歉都会被她用各种方式绕开。
他也终于明白，当年他逃去芬兰时从樂身上感受到的那份理解的来源。这世上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她的每一分理解和陪伴，都是因为她自己曾经切身体会过。
将玻璃杯放到水池里，羽生结弦拄着拐杖回到房间。躺进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摸过手机又习惯性地刷起了推特，只是这次他再没在tag里刷到那条推特，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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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樂也还没有入睡，她在与Gabriella通电话。
“亲爱的，这件事我帮你摆平了，你要怎么感谢我呀？”
“你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嘛。”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我得先去让我爸爸去找到制作人，然后让制作人和编剧自己去跟这个老熟人记者去交涉。谁知道他们交涉了什么，估计就是花了点钱再以德服人吧，反正现在都删了，应该还没有引起太大的影响。”
表演滑彩排那天，樂虽然没有在口罩之下认出找自己的记者是谁，但是她的指代十分明显，让她很是警觉。毕竟，当年F&B第一季播的时候，就听说过有个记者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后面因为B团状告该剧诽谤，这才平息。但也正因如此，她加快了自己申请转型工作的计划。
她本想躲一辈子，毕竟谁能知道自己后面与影视公司的千金成了朋友呢？
“不过，亲爱的，我很奇怪一件事。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是躲在自己的仓鼠球里，这次居然来找我帮忙？果然是为了那位可爱的Kevin吧？是你男朋友吧？”
“哈哈哈，你可千万别这么喊他，他有自己的名字。而且很在意这件事。”樂有些无奈的扶额。
“你确定吗？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毕竟说你男朋友的大名不太好吧~”Gabriella说得有理有据，让樂无法拒绝，没等她在电话里回复，她接着说话了，“我就说嘛，我婚礼的时候就说你们是一对，当时还给我否认呢！”
“那时候还没在一起呢。”
“行吧，随你怎么说。不过你这事儿是怕他知道吗？怕他误会你？”
樂轻笑一声，仰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说道：“他应该不会相信那些鬼话。”
“那你担心什么？”
“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如果咯噔文学大师羽生结弦开始同情她的话，那可真的太可怕了。而且，如果闹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工作申请也不一定。
“真是搞不懂你们。”Gabriella翻了白眼耸了耸肩，“不过我提醒你哦，你家那位可爱的花滑选手可是全球的超级巨星，当你被发现的那一天，那些你躲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可能都会被挖出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F&B相关的我还能帮你，别的可能就没办法了……需要的话，我到时候给你们介绍好的公关团队？”
“我谢谢你……”
“不客气~”
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香薰蜡烛的小火苗随着烛芯噼啪地燃烧而跳跃着，印在墙壁上的光影也晃动着。樂看着墙上的光影出了神。
为什么会放弃芭蕾，这个问题她一直被问到，连她自己也许多次的问过自己。
如果说16岁的自己意气风发，拥有了芭蕾人生的高光时刻，那么17岁就是最难熬的一年。
“Raku，你总是大双人舞坚持不到coda，这样怎么晋升？你太瘦了，你需要多长一些肌肉。”Tina老师是这么说的。
“Raku，你最近是没有控制饮食吗？胖了这么多？你要让男伴用起重机抬起你吗？”Andrew老师是这么说的。
她每天吐完当天的晚饭，就会在浴室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身体。脖子和手臂没有Emily纤长，腿却因为最近努力练习技巧开始有了些微的粗壮趋势，外开不够好，脚背不够漂亮。全是缺点，就连这张不够深邃的亚洲人面孔也在化妆时比别人要多花许多时间。
可是这怪自己是亚洲人吗？不也有亚洲人做首席吗？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好。
于是，17岁的记忆，除去团里的排练，大多数都是关于深夜的舞蹈室的记忆。不想打扰太多人，所以只开一排顶灯，无法进步的焦虑早就战胜了一切恐惧，她几乎每个午夜都在光线不足的舞蹈室里练习着她不擅长的跳跃技巧，旋转技巧，还有法派老师不断诟病她不够细腻的足尖动作。脚尖早就发出疼痛的悲鸣，但是她不敢脱下鞋子，因为脱下后不泡冰水就不可能再把脚塞进这双鞋了。
“你把气息放下去，把你的左腰再向上拔一点试试。”那次在她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四位转第二圈就掉下来时，Denial总监站在门口对她提出了建议。
调整呼吸，大四位起范儿，找好眼前的那个点，开手推重心立足尖，一圈两圈三圈四圈，稳稳落到一个漂亮的五位。
“很漂亮~”站在门口的总监给了她肯定的掌声。那是她这一年第一次感受到肯定的掌声。一屁股坐在地胶上仰头大哭，总监却仿佛司空见惯一样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小姑娘，未来还很长，你有你的优势，不要只想着补短板，想想当年让你拿金奖的原因是什么。”
总监到底有没有对潜规则过其他人，樂不知道，但是那是她唯一一次私下见到总监，他只是蹲下说完话，最后留下了句“这份不服输的劲儿倒是挺像我以前的”就离开了教室。
再次见到总监是在舞剧选角的试镜，樂明白了自己的优势所在，她将自己代入到角色中让自己指尖的每一个呼吸都跟随着角色的心思而动。忘记所有的技巧，相信自己多年练习的身体，把自己完全的投入到演绎当中。就算最后体力不支，也是角色的一部分，同样打动所有人。
选角成功，演出成功，晋升成功。
那年她终于得到了一次跳吉赛尔的机会，虽然只是去偏远区域演出刷经验的C组。她以为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她却在台上意外摔倒了，摔得非常严重。脚趾骨裂，医生说至少需要修养2个月。
整整2个月！！
她从4岁开始芭蕾，除了7岁那年逃课的一周，她从没有休息过一天，1天也没有……2个月，听起来足够断送她的芭蕾生涯了。
令人绝望的却不止这些，她并不知道那次主演，团里是给她安排了媒体报道的。她的摔倒再次在小小的芭蕾圈里引起讨论，能力不足，经验不足，根本不配，全是靠总监力荐才能爬上这个位置的。一个月后，总监被起诉，让整件事愈演愈烈。她试图解释，却没有人相信。
“樂，如果被那个总监欺负了，妈妈支持你站出来发声的，你千万不要瞒着妈妈知道吗？”连杉之原楓也不相信，就算她一次次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强调没有没有，她停下演出真的只是因为脚伤了。
唯一说相信她的，是一位女记者。女记者说，她很早就关注樂了，看过她许多比赛视频，她相信樂是靠自己的能力的。她愿意帮樂去写澄清的报道。
现在回想，17岁的自己真的单纯得过了头，这种骗人的鬼话她也会相信。樂自嘲地笑了，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眼睛已经很累了，但是她真的还无法劝自己入睡。满脑子过去的事情，怎么可能睡得好？与其闭上眼就魇住，不如现在撑着不要睡。
为什么放弃芭蕾？
因为芭蕾已经不再是她12岁时说的，令她快乐的东西了。除了跳舞本身，舞团的竞争，人与人的相处，聚光灯和舆论，公司与利益，肆意发表意见的“粉丝”，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恶心又恐惧。
那还有继续的必要吗？只要她的身体还在，她永远可以起舞，在远离所有令她讨厌的东西的地方。
虽然，站在舞台中央一直是她最大的梦想。
6:30的起床闹铃按时响起，同步响起的还有一条LINE消息。
【Yuzu：早，樂睡得好吗？】
羽生结弦的消息将樂从过去的回忆里拉回来。这是她接下来需要面对和考虑的现实。Gabriella说的没错，以羽生结弦现在的人气和影响力，只要选择站在他身边，她就永远不可能逃离她厌恶并且逃避了近十年的一切。
【我永远相信你。】
她曾经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过羽生结弦吻在她眉心的呢喃，抬手摩挲着胸口的挂坠，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我也，再相信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