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静谧的海水包裹着我,海面折射出的大片白光距离我越来越远。我盯着那越来越细微的光点想了一会儿,才恍惚认识到是我在沉入海底。

    但这无所谓。

    我想。

    似乎就连呼吸都在随处可见的深蓝中无意识放缓,耳边不同频率的鲸鸣似乎在吟诵着摇篮曲,我眯起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吐出的气泡却于下一瞬间骤然在眼前迸裂开——

    我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厚重的鱼腥味令我在醒来的后一秒就差点呕吐出来,狭小的船舱晃晃荡荡,我捂着嘴听着四周各种语言各式口音的咒骂哭泣絮语,像是一把钻子想在我昏昏沉沉的头上凿个能透风的洞。

    一只女人的有着薄茧的手轻柔地拨开了我的手,我眨眨眼想要去看她,却在唇间触及碗边的几滴挂着的清水时,干燥的口舌下意识吞咽起来,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动作抬头,粗暴地夺过装了一半水的碗,大口地喝起来。

    “咳、咳咳。”水顺着嘴角流下洇没领口,性急的我被呛了一下,弓着身子不住地咳嗽着。

    那个女人拍拍我的背,顺势接下已经空了的碗。

    我靠在她身上,抬眼间泪珠不自觉渗出眼眶,这次我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属于西方女人棱角分明的脸,银色的头发胡乱散着,沾上油渍与灰尘而显得黯淡无光。

    但她绿色的眼睛目光灼灼,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Are 、you OK?”

    似乎每个字符都带着点异国雪乡的气息,意外地想让我发笑。

    俄语是怎么说来着?

    有着同样一双绿眼睛的人曾经兴致勃勃地教过我,不出所料很快就放弃了。

    “笨蛋——要是听不懂就说它好啦,反正你也记不清那么多。”

    “Спасибо.”

    谢谢。

    我对她抿出一个微笑。

    *

    紧握着胸口的御守,我又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一片昏暗,白日里鱼龙混杂的乱象像是一下子被夜晚埋头盖了下去,只剩下船舱中央用一根细电线拉着的灯泡摇摇欲坠。

    嘎吱颤动的昏黄灯光对着人影在墙上变幻出光怪陆离的画面。

    像是地狱的恶魔自娱自乐跳着非人的舞蹈。

    我只看了一眼就别开脸,但这动作似乎把那个善良的俄罗斯女人吵醒了。

    她下意识抚上我额头。

    我晕乎乎地看着她对我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容,叽哩咕噜地说着她自己的母语。

    但在我歉意又茫然的目光下又逐渐停住,无所适从地紧了紧盖在我身上的布满了脏渍的毛毯,结结巴巴地吐出了一个“sorry ”。

    “没关系。”我用英语说的话刚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

    她又递上了那只碗。

    冷水顺着食道流入胃里,我下意识抖了抖,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下才恍然大悟自己的体温竟高得吓人。

    ……毕竟也是,一般人掉到海里之后总会生一场大病的。

    但也不会有人的经历是醒来之后正在一艘前往异国他乡的轮船里,疑似被拐卖。

    *

    “我们会去哪里?”

    在老旧的颠簸船舱里,伴着她人未知前路的泣音,我开口问她。

    银发的女人眨着绿眼睛茫然地看我。

    我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对她比划。

    “Where”

    “we”

    “go”

    她好像终于听懂了,利索地吐出一个单词。

    “Gotham.”

    哥谭。

    ……完全没听说过。

    真是糟糕。

    高热之后我似乎又开始发冷了,她把毯子给我围了一圈又一圈,抱着我试图给我取暖,可这种冷意像是渗进骨子里一样,由内而外地熄灭我汲取到的任何暖意。

    “Why?”

    她凑到我耳边才听清我微弱到极点的问话。

    为什么会救我?

    在醒来的那几段时间里,我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有人被其所掳走,无知无觉的尸体被投进海里,平生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她低下头,握住了我几近冰冷的手。

    “You need help.”

    她是这么回答我的。

    莫名的热流涌上心头,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次这么开心,我甚至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感动居多。我只是笑起来,蜷曲手指,反握住了她的手。

    “夏利。”

    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令人遗憾的是,我并没能问出口她的姓名。只在意识朦朦胧胧间,恍惚听到有女声浅笑说:

    “等你下次见到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她拍着我的肩头低声唱着《喀秋莎》。

    *

    连日的低烧像是在脑子里糊上了一团浆糊,半梦半醒间我被人搀扶着走下甲板。

    那张毛毯盖在我的脑袋上,几乎将我的全身都笼罩住,只留有脚踝及以下的一点空隙。我的白色帆布鞋自落水以后就变成了浅灰色,到现在走路还是咯吱咯吱淌着水。

    没办法,我目前只有这双鞋子,连身上的裙子都是那个照顾我的女人提供的,足足能塞下两个我。

    细密的雨点连成丝线滴落在我脚边,绽开水花,在周围人祷告惊呼的间隙时不时挤出滴的细小一声。

    “……Bat……”

    不知何时起,四散的杂音自发汇聚成了同一个单词,像是剧团演出时的合奏一样在我耳边此起彼伏。

    “唔?”我茫然地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气音。

    球棒?还是蝙蝠?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我遵从内心竭力抬起右手,掀开遮住脸的毯子,慢一拍似的眨眼张望。

    对岸的城市似乎偏爱黑暗,就算是夜晚也透不出什么光亮,压抑得像是在我心口蒙上了一层纱,使我一时间喘不过气。

    别过眼去,目光再顺着舷梯的人流往下蔓延,在靠岸的港口,我瞥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边上倒了好几个壮汉。

    我有些近视,但又没有严重到完全看不清人的程度。因此,我只是在人群中眯起眼,似乎花了一两分钟,才看清那人。

    他一身黑色紧身衣,同色系的披风顺着风雨摇曳,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甚至就连脸上遮挡的头罩都是黑漆漆的模样……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上翘的耳朵?

    雨点时不时落在我头上,沿着额头划过一条水线,我下意识眨了眨眼。

    水珠顺着眼睫毛突兀地坠落,像是另类的泪滴。

    我再看向他时,却惊讶于他不知何时转向了我这一方向。

    尽管看不清他的脸,可我却还是有种预感他正在看着我。

    这一猜想一时令我有些晕眩。

    他是谁?

    扶着我身子的银发女人似乎听到了我的疑惑,她低声想要为我解释。

    但在同一时间,有另一个女声尖叫着,像是破弦的弓箭射日凌空,飞驰的火星坠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Batman!”

    二人或轻或重地说出了同一个单词。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终于知道了这个词的意思。

    ——蝙蝠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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