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会散后,程鹤林大摇大摆的进了东宫,被引着进来时,看见披着外衫伏案忙碌的太子。

    程鹤林上前,太子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

    “鹤林?”

    随即笑着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衫,起身请程鹤林一同到旁边坐下。他如同平常百姓家的兄长一般,带着和善的笑意。

    太子的长相大部分随了皇后,清俊儒雅,一双眼仿佛时时含着笑意。身上自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气质。不像是跟随皇帝从微末走到庙堂之上的太子,更像是金佛寺大殿里供奉的佛陀。

    但此时,太子脸色略白,眼下带着一抹淡淡的青色,疲惫从盈满笑意的眼睛里撕开一条口子,一点点的蔓延出来。

    程鹤林清楚,太子眼底压都压不住的疲惫是因为近半年来几次三番被陛下训斥。

    于是,程鹤林将皇帝的态度告知,太子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眼底涌上愁绪:“鹤林,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与父皇的根本矛盾其实不在于我是否顶撞他,而是我无法按照父皇期望的去做。我这个太子与父皇心中的太子总归是不一样。有这一层在,无论多少次求饶和好,始终还是会有冲突发生。”

    他都知道。

    他甚至清楚,只要自己能够做到和晋王一样,唯父皇之命是从,晋王便不算什么威胁了。

    可他做不到。

    父皇一路走来雄心壮志,父皇要收拾山河,重整朝堂。父皇要南击蛮夷,北拒匈奴。父皇要青史留名万世不灭。

    可雄心壮志下藏了多少血泪,父皇看不见。他看见了,就要让父皇也看见。希望父皇看见了这些血泪,脚步慢一点,方法柔和一点。

    想到此处,太子回神看向程鹤林,面上又是儒雅温和的笑意。

    “鹤林,我会去找父皇赔罪。你此次在边关立下大功,震慑匈奴短时间内不敢来犯,待过两日我再找你饮酒庆功。”

    程鹤林对上太子的目光,含笑点头。

    程鹤林起身离开时,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鹤林,今日我与你所说的这些,你什么都不要想,你也不要想我为何与父皇争执,你只安心做你领兵的将军。”

    程鹤林无奈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太子没有言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程鹤林沉默的拱手行礼,然后离开。

    ——

    春燕指挥人搬了躺椅到院子里,又拿了常明姣上次没看完的书塞过去,她自己在旁边守了一会儿就被回廊下的鹦鹉吸引了。宝月拿了绣绷在一旁绣手帕,一边守着常明姣。

    常明姣看了一会儿书,被暖融融的日光照耀着竟有了些困意。

    她悄悄打了个呵欠,正想着还是进屋去时,宝蝉从外面进来,笑盈盈的逗了两句廊下的春燕,这才走到常明姣跟前:“三姑娘,晋王妃来了,夫人让给我请三姑娘过去。”

    宝月放下绣绷,春燕好奇的从廊下探出头来看。常明姣笑着点点头,放下书,带了宝月便跟着一道儿过去。

    路上,宝月还有些担忧:“昨日张家才做出那样的事情,今日这晋王妃又来,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宝蝉,夫人叫你过来传话时,没有吩咐什么吗?”

    宝蝉道:“听晋王妃的意思,只是来探望姑娘的,并且为张家做出的事情感到抱歉,并且话里话外强调此事绝不是晋王和贵妃的意思。想来,除了做样子关切几句,不会有其他的事。”

    常明姣顺势问了几句这位晋王妃的家世背景,宝蝉也都一一说了。

    这位晋王妃出身世家,祖父官至太傅,前年因年老而告老回乡,父亲则为户部左侍郎。另有族中长辈和兄弟也在朝为官。

    常明姣将这些记载心里,到了前厅见到晋王妃后,晋王妃笑着起身亲手扶住了常明姣。

    “三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如今你是秦王的未婚妻,父皇待秦王如同亲生,与诸皇子无异,等你嫁入亲王府,你我便是妯娌,如今,只当姐妹相处便可。”

    话虽如此,常明姣却不好真的就这么应了。

    “陛下待亲王殿下恩重,我等更该恪守本分,方不负陛下恩泽。”

    晋王妃看着常明姣,笑意不变。等常明姣去一旁坐下,晋王妃再次开口:“常夫人,三姑娘。我此次前来是为昨日三姑娘受惊一事致歉的,我也深知如今再罚,再赔罪也抹不掉张裕坐下的糊涂事。只望三姑娘放开心怀,切莫因此郁郁。”

    常明姣只道不会,瞧起来话不多的样子。

    于是,晋王妃看向常夫人。

    常夫人面上带笑,清清淡淡的道:“此等小事岂能劳动王妃前来赔罪?况且那张家小儿做了混账事,是张家的事,又与王妃何干?”

    晋王妃叹气道:“夫人此言,是还在生气了。”

    “夫人。”晋王妃沉默片刻,语重心长的开口:“我此次前来,只是希望太子与秦王不要因为此事和殿下生疏了才好,坊间有些不实的传言,但那绝不是殿下所想。殿下向来敬重太子。”

    常夫人自然明白,晋王妃这是来求和的,至少表面上晋王和太子,张家和秦王府要平和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或许是昨天陛下处置张家之后,晋王才有如此的想法。

    毕竟此前近乎一年的时间,晋王步步紧逼的态度分毫不若。哪里有什么真心赔罪?不过是察觉到圣心有变,做个表面功夫而已。

    常夫人道:“晋王与太子本是兄弟,太子身为兄长,自然不会主动疏远。”

    晋王妃觉得常夫人油盐不进,于是转向了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常明姣,她笑着道:“我观三姑娘温婉大方,想来是个明事理的人。”

    常明姣神情温柔,说话不急不缓:“我不过一小女子,涉世未深,世上之理众多,并不全都明白。一切都还要仰仗长辈教导,不敢受王妃夸赞。”

    “……”

    晋王妃一噎。

    她看看常夫人,又看看这位看起来不善言辞的常三姑娘,眼神冷下来,忽而发出一声轻笑:“三姑娘好伶俐的一张嘴啊。”

    晋王妃负气而去,常夫人还不太高兴,常明姣劝解了两句,顺带问了两句如今太子在朝中的情形。常夫人三言两语说了,常明姣沉默片刻才道:

    “听叔母所言,陛下近来虽爱重晋王,却没有让晋王取代太子的意思。”

    而且看陛下处置张家的果决,似乎张家所依仗的贵妃和晋王也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太子几次被训斥都是与陛下在朝堂上争吵,晋王却从来没有与陛下意见相左的时候。

    常明姣正想着,宝蝉忽然从外面进来道:“秦王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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