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徽仪没料到自己还有睁开眼睛的一天。

    少年国君即位,朝中外戚干政,各部势利虎视眈眈,墙倒众人推。

    城内各种烧杀抢掠,民众激愤,外加外敌忧患不断。

    火烧了眉毛,众人大难临头各自飞。

    作为一国之后,她前思后想看不到希望,左右都是一死。

    欺君之罪算什么,反正之后国灭他们两个都别想活。

    虎符犹在,无人领兵。

    早日结束,少些损失,大家都解脱。

    虎符一拿,城门一开,眼睛一闭。

    反正她身后再无一人。

    索性,她就把这个罪名背了,顺便退了外敌。

    剩下就看他的造化了。

    也不知道当年那国亡没亡。

    *

    “刀可还顺手?”

    舒徽仪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柄凤纹大刀。

    “刀?自然顺手。”

    毕竟这东西自幼便一直跟着她。

    舒徽仪端坐在莲花台上,屏风后脚步声渐近。

    那人身材修长,一袭黑袍,满身的诡谲气。

    她不喜。

    “那还不出来?”

    舒徽仪微一皱眉,这世上谁人敢和她如此说话。

    她转头看向屏风那侧,严肃道:“本宫想出自然会出。”

    那人顿了顿,手覆上屏风,露出疑心重重的半张脸。

    二人隔着屏风,相顾无言。

    这下她沉默了。

    少年国君不被世人接受,最后也只得了个太子之名。

    那眉眼她认不错,就是太子曜。

    他怎在此地,莫非这国还真没亡了?

    那她可不怕他,毕竟这国还是她替他保下的。

    “国——”

    “我只是提醒你,这间暗室撑不了太久。你尽快。”

    舒徽仪再次沉默了。

    他好像不认识她一般。

    在太子曜的注视下她从莲花台上拎着刀走了下来。

    在短短的时间内,她清楚的知道了一些事。

    她与太子曜之间从不以你我相称。

    他在试图和另一个人交谈。

    还有这里不是虞国。

    虞国,真的亡了。

    舒徽仪皱着眉头,踱步走到他面前。

    恍惚间脑海里一阵排山倒海。

    一些个碎片搅和的连胃也跟着抽搐。

    她下意识覆上面前人的脸庞,一时间怔住了。

    喃喃道:“堂堂国君为何变成了如此模样。”

    他低垂双目,嘴角勾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拜你所赐。”

    舒徽仪根本顾不得思考,额头冒出虚汗伏在地上。

    脑海里的碎片突然一拥而上,她好像又不是自己了。

    在那些个记忆中,她叫月儿,是个孤魂野鬼。

    那她现在,是人,是鬼?

    *

    月朗风清,野火村。

    十几年前,据说是鬼怪出没,村子里半数村民消失。幸存的村民走的走,散的散,整个村子从此被写进历史,成了传说中被诅咒的禁地,禁制加身,再无人踏足。

    史称白月之乱。

    然而,禁制在斗转星移中悄然解开。

    距离野火村不远的中州城最近热闹的紧,八卦中的头条当属“中元节撞鬼记”。

    “卖包子嘞——”

    “大娘,买几个吧,猪肉大葱的。”

    小贩一边流畅地递包子,一边跟旁边晒太阳的聊天。

    “听说了吧,孟家小姐这回遇上硬茬子了。”

    “这怎么能没听说,好家伙这运气。中元节,他们家这小姐八百年不出一次门儿,据算命的说这姑娘十六岁前有灾,不让出去。没想到祭祖这都能惹上事儿。”

    “这谁能想到。金丰寨那位二当家,谁遇到都得溜,船上弹琵琶那几位,谁掷千金都不在乎,独独看着他绕着走。”

    “要我说孟家就应该硬气一点。”

    “这不就是因为太硬气扇了人家一巴掌才惹上事儿嘛。那可不是单纯的寨子。不过我听说第二天,那位二当家的就中邪了。”

    “听说了,怎么能没听说,据说成了活死人?”

    “你说,是不是孟家祖上显灵。”

    “显灵?显灵就应该把整个寨子端了,他这显灵倒把人闺女搭进去了。”

    “这倒是没听说,这是怎么个说法?”

    “金丰寨大当家,当机立断,前天就派人孟家姑娘劫走了。”

    “绑票?!”

    “这你还猜不到,冲喜啊。”

    “把人抢回去做了压寨夫人?好家伙,这事儿闹得。这姑娘怎么不跑啊。”

    “跑不跑的,这种事儿谁家里都得捂着。”

    *

    野火村旁,一对青年男女正在跋山涉水。

    山坡上,美人儿身披凤冠霞帔,一路东倒西歪,长途跋涉力气渐失。

    足下皮开肉绽,恰巧附近有一块巨石,正适合二人歇脚。

    女子霎那间大喜过望,跛着脚奔了过去。

    刚走两步,突然一个踉跄,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她定睛仔细一看,草里面竟然藏了个人。

    那是一名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眉眼间透着些许愁容的年轻女子。

    就是——看着不像个活人。

    ……

    “在那儿!别让他们跑了——!”

    山匪们前脚还在喝着喜酒,酒劲儿还没过,就被踢出来找人。

    昏昏沉沉中一听寻得人还是素未谋面的新娘子,须臾间酒醒了大半。

    众人皆叹还有这事儿?

    山路难走,山匪们呜呼哀哉,半天后终于寻到了人影,呼哧带喘地往前狂奔。

    “跟着老大没前途,喝酒吃肉轮不到我,苦活累活一个没跑。”

    “为了给个半死不活的人找个媳妇儿这么大费周章,老子还没讨上媳妇呢。”

    “男的往林子里跑了!快追!”

    “哎哎哎,别追了,有这女的在这儿就行了,你忘了这地方不吉利,别把自己搭里。”

    众人皆停了脚步,打死也不再走。

    “不对,二狗,你看这女的是不是没气儿了!”

    “怎么会,昨天还活蹦乱跳,是她么?”

    “这衣服我认识!就是她——”

    “奶奶的,怎么还死了呢,死了不值钱!还打算领赏再去赌上一把。”

    “别说那么多了,咱拿钱干事儿,回去吧。”

    “我去找口棺材。”

    ……

    月儿是被颠醒的。

    周围一片漆黑,周遭棱角分明,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木香,那香有点刺鼻。

    她又被装进了棺材。

    月儿叹了口气,休息前明明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又把她翻出来了。

    抬手正欲推开棺材板,没推开。

    她这才仔细一瞧,原来上面正正当当贴着一道黄符。

    月儿只好作罢,出于礼貌敲了敲棺材板,安静地等人来掀它。

    “二狗,你听,好像棺材里面有声音。”

    “哪有,鬼老子都不怕。”

    “你听,真的有。”

    二人又待了片刻,真的从棺木中传来了咚咚两声,对视一眼。

    “我王二狗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走跟我去看看!剩下的留在原地!”

    叫做二狗的山匪一只手拽着旁边被吓傻的一两,一只手放在刀柄上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棺材。

    又是咚咚两声。

    俩人紧蹙眉头对视一眼,多年培养出的默契令二人同时颤颤巍巍地抽出大刀,退后了一步。

    二狗强装镇定,作势举起大刀,“哪个孙子在装神弄鬼!快给爷爷滚出来!”

    一两随声附和,“劝你赶紧出来,我们金丰寨寨主英明神武,管你是人是鬼敢跟我们金丰寨作对就扒了你的皮!你生是金丰寨的人,死是金丰寨的死人,既然嫁给了我们二寨主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在下边儿也够你花一辈子了!二寨主不会亏待你的!”

    安静中只剩麻雀叽叽喳喳。

    二狗再一拍一两肩膀,“继续,大点声!”

    一两哭丧着脸,“哥!”

    二狗道:“回去给你留着酒,快点儿!”

    “棺材里面的人你听着!劝你赶紧出来,我们金丰寨寨主英明神武,管你是人是鬼敢跟我们金丰寨作对就扒了你的皮!你生是金丰寨的人,死是金丰寨的死人,既然嫁给了我们二寨主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在下边儿也够你花一辈子了!二寨主不会亏待你的!”

    无人回应。

    月儿在箱子里只听到了什么人在鬼叫。

    掏了掏耳朵,听了几个词儿,还是没听清。

    二狗面露不耐,在后面用力一踹,钱一两整个人如同一柄利剑飞了出去,棺材被撞开了一个缝隙。

    月儿看到了一丝光线从上方照了下来,照亮了她的半张脸。

    棺材的缝隙中悄然出现一只苍白的手,晃了晃。

    “咣当——”

    钱一两手里的刀撞到石头,直直地插在草里,人滚到了石头旁借力晕了过去。

    二狗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从棺材中露出来半个身子的女子。

    那女子长发垂腰,气质温婉却面色惨白,与红色喜服渲染出的华丽形成鲜明对比。

    乌黑的眸子左右扫了一圈。

    “诈、诈尸!快跑!!”

    众人闻声色变,两三息之后跑了十之五六。

    月儿环顾四方,旁若无人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甩了甩手腕。

    眼神顺着延伸到自己身上的穿着,一愣。

    稀奇地自顾自打量了一番。

    好不容易还了魂,为了逃避该死的太阳寻了块巨石休养生息。

    就短短睡了一觉,谁给她衣服换了。

    还是凤冠霞帔?

    月儿活动了下嘴角。

    二狗脸色苍白,浑身湿透。

    月儿一双明眸转向二狗,唇瓣微启,“你刚才说——我是金丰寨的人?”

    二狗的嘴像被封的紧紧的,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月儿把腿从棺材中薅出来。

    “刚才隔着木板听不太清。”一顿,“难道你不是来请我回去的吗?”

    月儿微微一笑。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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