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国公府外忽闻一阵异响,少时便涌入了一列列的士兵,将国公府重重包围,温璃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拿了去,紧接着国公府众人皆被迫跪伏掩面在地,一阵坚定而沉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国公府密谋叛国,奉陛下旨意诛杀国公府。”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温璃缓缓抬眸,与来人四目相对,错愕片刻,便恍然一笑,笑的很绝望,眼中却已盈眶。

    温璃仰头望着对方,眼里皆是陌生,方才那番话像一把利剑刺向温璃的心,温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身上的痛告诉她,没机会了,不稍片刻胸前就被染成了鲜红。

    “阿爹,阿娘……”温璃此刻是如此的无助。

    温家上下一个一个倒在温璃的面前,阿爹阿娘都没了,心里的痛远超过了身上的痛。

    剑刺入了胸膛,那一抹鲜红异常刺眼,渐渐的,她支撑不住的身体摇摇欲坠,可却在下一秒被揽入怀中,满身的鲜血混在这身红色的斗篷上,一时竟分不出谁更红。

    “柳鸣渊,若有来生我定将你诛之……”

    “阿璃,阿璃,醒醒啊。”耳边依然传来了阿娘的声音,是那般的焦急,让她分不清身处何方。

    温璃努力想睁开眼看看,却始终无法动弹。

    “不要,不要,不要……”

    温璃嘴里念叨着,她想阻止,但她被人擒住无能为力,额前细细密密布满了汗珠,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不要!”紧接着温璃忽而睁开了双眼,从梦中惊坐起。

    温璃紧紧攥着心口衣襟,眼窝蓄着的清泪顺着脸颊滑下,利剑穿心的痛苦仍然留在身上。

    “哎呦,我的好阿璃,你可算是醒了,你不晓得你忽然晕倒,把你阿爹与我都给吓坏了。”

    一张帕子伸过来,替温璃擦去额头冷汗,这是梦吗?还是说她一家在阎罗殿“团聚”了?

    想到这温璃急切地伸手去抓温氏的手,温热干燥。

    “阿娘,您方才说什么?我为何会在床上?”

    温璃强装镇定,试图想要知道些什么。

    “昨日丞相府来提亲,也不知你为何突然晕了过去,把众人吓坏了,让大夫来瞧过了,也没瞧出个好歹来,末了大夫便开了几副补身子的药,并嘱咐下人,好生照料着便是。”

    温璃听着阿娘的描述,她恍惚了。

    丞相府提亲,那是云国二十二年的事,那年她刚刚及笄,丞相府便急不可待替其独子柳鸣渊提亲,世人都说这桩婚事是才子佳人的佳话,谁知前世柳鸣渊竟然会害她满门,诛她血亲。

    “阿璃?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不舒服?”

    温氏轻抚着温璃的头,虽说温璃不是她的亲生骨肉,但多年来,温璃感受到的皆是满满的爱。

    “是不是饿了?阿娘这就给你做你爱吃的蒸酥酪,你乖乖等着。” 温氏摸了摸温璃的头,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宠溺。

    温氏走后,温璃攥着心口大口喘息,没错,她重生了。那熟悉的闺阁和血光冲天的火海重叠,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但真假都不重要,她只恨自己,恨那时的鬼迷心窍,恨其识人不清,想到这,温璃双手紧握,过大的力道将指甲深深的嵌入了肉里。

    不一会温氏进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捧着托盘,热腾腾的香味瞬间将幽冥的幽魂拉回人间。

    上一世原本父亲应允了婚事,柳鸣渊的父亲是朝中重臣,深受倚重,柳鸣渊又洁身自好,醉心诗书,瞧着像是能托付的。

    可她方才忽然晕倒,也不知父亲会不会一口允下。

    “阿娘,丞相府的人这会可还在府上?”温璃靠在温氏身上,唇色苍白,声音嘶哑。

    温氏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我家阿璃长大了,都有儿郎惦记了,方才你晕倒,你阿爹顾不上招待他,那管事回去等信了。”

    若不是重来一世,温璃大概会和温氏一样,只当来了一段上好姻缘,可惜这分明是修罗来上门索命。

    温璃搅拌着酥酪,几缕发丝披散肩头,遮住姣好的侧颜,让人看不出她的神色:“丞相府贵重,自不可能好性儿地让咱们品鉴柳公子的为人。”

    温氏含笑道:“你还要养病,不必替你爹爹操心,他有分寸。”

    温璃靠在温氏肩膀,轻轻闭上眼,重来一世,她懂父亲的无奈,若是轻易拒了这门亲事,便是害得父亲与丞相为敌,何况她隐约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云州出了件大事。

    前世今生的事赶到了一起,温璃的眉心隐隐发胀,温氏见她眉头紧锁,替她掖了被角便退出去。

    熟悉的熏香在寂静的房间浮动,她一遍一遍地回想,如今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而皇帝体弱,皇嗣年幼,那么丞相一职便很有分量,只要丞相能获得父亲的支持,便有了染指兵权,权倾朝野的机会。

    可前世直到她死,柳相也未曾做到一手遮天的位子,温家亦是因此才招致杀祸。

    前世温璃喜静,无事便在家读读书,练练丹青,时隔久远,温璃回忆半天才想起来。

    温南卿,温璃应是唤他三叔,算算日子,温南卿近日该回朝述职,然而之后传出消息,有一位公主欲嫁温南卿不成悲愤投缳。

    自此所有人都传,温南卿容貌清绝,是云国第一美男子。

    可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即使两世,温璃也未曾看清,只因他常年守边关,鲜少回京城。

    仔细想想,她或许见到过,上一世柳鸣渊屠戮国公府满门,她临死前撞入眼眸的那一抹鲜红,隐约间仿佛有一男子拉动弓弦,竟直接射断柳鸣渊手腕。

    毫无疑问,温南卿是她天然的盟友,柳鸣渊害死的不只是她的父母,也是温南卿全家。

    温家在朝中世代为官,前几代人都是文官,唯独温南卿是一个武将,而这武将并非只懂舞刀弄剑,点墨策略也一点不输给其他,文韬武略样样俱全,她或许可以试着争取温南卿的助力。

    温璃披着短袄起身,开始回忆上一世的事情,仔细将前世的事写下,等到烛泪堆满烛台,她才揉揉酸疼的手腕收起宣纸。

    而天已然见明,秋日的霜落在窗棂,温璃听到廊下有婢女收拾箱笼,偶尔听见她们提到温南卿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下,原来温南卿今日便回了。

    此时温南卿惑君颜的名声还未传出,众人只听说温南卿军功加身,治下从严,而今已经是镇北将军,府上虽然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却无一人喧哗。

    温璃穿了身素净的玉兰缠枝比甲,搭配鸦青色长裙,头上只带着一支银簪,便去前院与众人一同等待温南卿。

    大门传来马蹄声,很快来人勒马,他高鼻深目,佩戴嵌白玉绛色抹额,轮廓清晰一身戎装带着散不去的肃杀之气,皮肤白皙不似那常年征战在外的男子,细长的桃花眼,眼眸黑而深邃,像是能把人看穿一般,凤眸扫视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

    温南卿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大将,哪怕卸甲也积威甚重。

    温璃父亲迎上来,欣慰看着温南卿,随后畅怀大笑,温南卿也缓了神色,冷峻线条略微柔和,同温璃父亲一同进了正厅。

    温璃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温南卿转身后才敢抬头看,那人的背影高大,脊背挺直,与前世射箭的人渐渐重合。

    所以,前世他也应当帮自己和温家报仇了吧?

    温璃瞧得出神,直到温南卿和父亲走远才收回视线,三叔这些年来一直戍边,尚未娶亲,按照礼数他不能和女眷多加接触。

    今日她们早早梳洗,只是来迎三叔归家,若无意外,她也不会有再次见到三叔的机会。

    正想着,一个太监登门,本该进去的父亲和温南卿去而复返。

    温璃垂下眸子,乖乖行礼,听着那太监宣读圣上口谕。

    “镇北将军劳苦功高,今日难得归京,圣上有心设宴劳军,恰逢重阳将至,特请诸位爱卿携家眷赴宴,于城郊西囿共度佳节。”

    前世温璃也听了这席话,之后在西囿便闹出公主投寰的闹剧,温璃前世不知深意,此刻却明白了。

    那毕竟是一个公主,是圣上的骨肉,温南卿沾染上此事便不会再得圣上宠信,反而会见罪于帝王。

    可温南卿若是尚公主,成了皇亲,便不会在朝廷得到重用,归根结底,温南卿一旦入局,便是进退两难的局面。

    一阵冷风吹来,温璃眼前开始恍惚,直到温氏扶着她,她才缓过来,抬头便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原来方才温南卿就在她前面。

    而她攥着温南卿的大氅一角,对方眉目平静,半蹲着与她对视,高大的身形遮住天光,将她罩在无风的阴影处。

    温氏连忙告罪,“温璃最近不适,竟然冲撞到南卿你,我这就带她回去。”

    温南卿没动,直直和温璃对视,唇线紧绷,一言不发,终究是温璃先松开手。

    “抱歉,冲撞三叔,是我不对。”温璃站直,垂首道歉。

    心里却在想该怎样才能提醒温南卿,这般不动声色的男子,想必不会轻易相信她。

    温南卿淡淡道:“无妨,我不会与晚辈计较。”

    大氅扬起凌厉的弧度,温璃没抬头,便知道温南卿走远了。

    温璃掐着掌心,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走上前世的死路,当务之急是能够和温南卿单独说几句。

    至于计划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温南卿何时发现她动的手脚了。

    夜里,温府在瑞芳轩设宴,男子与女客各坐一个亭子,中间隔了一道水渠。

    温南卿却独自坐在一边,两指夹着一张娟秀的字条,他不喜外人近身,只有今日回府他才失了戒心,有机会塞字条的只有一个人。

    他若有所思看着温璃,忽然将字条攥进手里,起身朝外面走去。

    温璃一直在留意这边的动静,见温南卿离开,便推辞说身子不适提前离开。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喧嚣越来越远,温璃却慢慢走着,怀念地看着温府的草木,哪怕身后多出一道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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