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弥楼位于万湖桥之东的楼东巷内,与会仙酒楼隔川相望。

    这楼东巷长不过百里,却是西京男子魂牵梦绕之所。大小赌坊十余所,勾栏瓦舍百余处,更有药、食、酒、驿、典当、衣铺等汇聚于此,美女如云,夜如白昼。因为蚊虫惧怕烟熏,而这里火烛香熏更盛佛门,故又被百姓们戏称为“无蚊巷”。

    仙弥楼凡入内需缴百金,故楼内皆是有身份头脸之人;进门处一扇三人高的玉树琼枝屏风,隔绝了楼外的靡靡之音,将人引入这真正的销金之地。

    楼里又分两侧,一侧专供博戏,另一侧是宴请包席。温晚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走向博戏那侧,叶隐跟在其后暗笑这哪像只来过一次。那管事见他二人连忙殷勤跟上,听叶隐说随便看看,顺便帮人勾个账,便心领神会,叫了个机灵小童跟在后面。

    温晚素来双陆打马吊关扑骰子样样都来,样样不精但样样上瘾;一进门他便投身赌局,每层换个玩法,一直玩到第四层,才得意地问叶隐自己赢了多少。

    叶隐问那小童,小童说了个数,叶隐想了想便说大概输了仙弥楼半月的税银。

    温晚尴尬收手,明明看自己把把都是赢面,为何还输了这么多?

    叶隐笑而不语,让身边小童随手丢了把骰子,六个骰子,温晚点什么数那小童便能掷出什么数,温晚傻眼,感慨自己原来栽给了手艺人。

    “这是手艺,但博戏可不是什么手艺,”叶隐轻笑,“你要早知他们这本事,还会来么?百金入场,来的定不是普通百姓,不过打发时间,图个乐子罢了。”

    温晚若有所思,没想这仙弥楼的百金竟有这层用意,对叶隐愈加佩服,戏文上“盗亦有道”说得大概是这意思了。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骚动,只见其中一个博戏台边围了群人,台上放彩头的地方竟坐了一位娇女,双眼红肿抱着琵琶,娇弱可怜。

    温晚咋舌,“仙弥楼还做这个?”

    叶隐皱眉,看向身边小童,那小童亦茫然不知,连忙去问管事的。

    不过多时,掌事地慌张跑来解释道:“楼下博戏原分两种,一种是仙弥楼坐庄,彩头都是些奇珍异宝;另一种包给客人坐庄,仙弥楼只赚点抽水钱。来这儿的客人大都是达官显贵,故以往客人出的彩头也都是些金银珠宝。但今日这位不知家中遇何变故,竟把亲闺女当做彩头,自己和客人掷骰子比大小,赢了可带走,输了便留百金。”

    叶隐严肃道:“以后不得将人作彩头,今晚后,这人不得再入仙弥楼。”那掌事连忙应下。

    温晚看向楼下赌局,发现那黑心父亲赌技了得,竟也赌大摇大,赌小要小。他女儿虽一直在台上哭,他却赚了不少。

    众人看出他有些手艺,都不再白白送钱了。这人见没人愿和他赌骰子,便换成了关扑。

    关扑也是博戏的一种,通常庄家随手抓一把钱,将钱币点数之和除四所得余数,余数为0123,猜中即赢得彩头。为了引人下注,那卖女之人将规则改得更为诱人——押三个,猜中便可带那女孩陪酒唱曲;押两个,猜中便可带其女春风一度;押一个,猜中就签卖身契。但押金也贵了许多,两千金一局。

    温晚冷脸,搁在平时他早已动手,如今在叶隐的地盘,叶隐未动自己反不好闹腾。

    他正纠结着,听见对面传来一句清脆果断的回复:“我来!”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对面早有不少人走出包厢看热闹。而应声之人正不疾不徐地穿廊而来。那人身着竹青色缎袍,配一件菡萏戏鱼的丝白马褂,头戴白玉冠,身材瘦小,皮肤白皙,眉眼疏淡有神,眼角微微挑起,端的是风流倜傥一书生。

    少年踱至台前,朗声道:“我只押单数,押金给你多加一千两,不过我有要求,你抓的钱需我来准备。你还敢赌么?”

    那卖女之人犹豫片刻便道:“你准备就你准备,抓还是我来抓。又有什么所谓。”

    那少年点头,身边跟着的小厮便立刻去准备。

    温晚叹道:“隐兄,快点想想办法啊。这少年我看也玩不过他。你府上合该添个弹琵琶的丫鬟了。”

    “安乐公主还未入门,我怎好意思添侍婢。”叶隐打趣。

    “难道你还等笑笑入门后?我可提醒你,公主入门约等于你遁入空门。”温晚顺口道:“借我小童一用呗,本王去把这可怜闺女救出来。”

    “非池不必着急,”叶隐眯起眼摇摇扇子,“先看看情况,他跑不了的。不过……这少年甚是眼熟,一时片刻想不起哪里见过,你有印象吗?”

    温晚摇头,“定不是西京人,要不早入我麾下了。”

    叶隐拿着扇子敲敲脑袋,“我肯定见过。”

    两人正聊着,楼下已准备妥当。只见那黑心父亲从少年准备的盘中抓了一把铜钱,一把拍在桌上:“我好了,快说你压多少?”

    少年扫了一眼盘中剩下的铜钱,微一思索道:“我押三。”

    那父亲松开手开始数钱,旁观者跟着一起数起来。

    “41,42……,42枚!余2,没押对,钱拿来吧。”

    “你出千!”少年身旁的小厮怒道:“我家主人有极目之能,一眼便能看出那盘中剩下多少铜钱!我准备了100个铜币,减去盘中余下的,就是你抓的!你定私藏了!”

    那卖女之人闻言张狂大笑,“大家看着我数的,我藏哪儿了?你怎知是不是你准备错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有这能耐,岂不是你们占我便宜?我不和你们赌了,钱交了快滚吧。下一个!”

    那青袍少年面不改色,依旧站在原地,显然不愿放弃。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高大儿郎,站在了青袍少年的身边,从容道:“我来试试。”

    那人身着紫色丝袍,束发金冠,腰间佩一把长剑,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矜贵,对着青袍少年躬身一揖,笑道:“承让。”

    “……子安,莫不是我看错了……那不是朔漠杨氏的佩剑么?”温晚趴在栏杆上虚眼细看。

    “我看也是,但不知是杨家的哪位公子。”叶隐迟疑。

    “反正不是杨尧臣那厮。”温晚道。

    杨氏佩剑为朔漠杨氏的家族象征。

    朔漠原是与耶吐浑和启阳接壤的大国,百年前朔漠王族归附称臣,赐姓为杨。虽已归附,杨氏不仅垄断了属地的矿铁贸易,而且保留了守护朔漠的杨家军。这杨家军虽不及镇北军势大,也是精兵强将。杨氏家族繁茂庞大,多在启阳和海荒入朝为官。去年启阳朝官拜右丞的杨仰,就是杨家家主杨俯的长兄。

    杨仰是启阳的三朝元老,老成持重,也曾短暂地任过太傅,是温晚气走的八个太傅中资历最老的一位,那杨尧臣是杨老最小的儿子,当年和温晚一起作弄他爹,两人便有了同袍之谊。

    楼下这局,杨家儿郎也押了三。

    但那人这次一共抓了25枚铜币,温晚正扼腕叹息时,杨家的侍从叫道:“桌上还有两枚!”

    众人定睛一看,桌上果然还有两枚,不偏不倚正在那人的手边。这下正好余了3枚。

    “隐兄,糟糕,你府上弹琵琶的侍女,这下要去杨右丞府上了。”温晚调侃。

    “杨家人好手艺,在仙弥楼出千还是头一遭。罢了,顺水人情送到家。”叶隐笑笑。

    楼下那卖女之人依旧气急败坏地嚷着“出千”,温晚不满道:“子安,快把那狼心狗肺的爹扔出去!看着就来气。”

    叶隐看了眼小童,那小童立刻领会,楼下很快就没了吵闹。

    这时掌事过来问叶隐要不要下楼打声招呼,道两位贵客一位姓杨,一位姓陈。叶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问温晚:“我不去了,你要去见见么?”

    温晚好奇,但一想到御案上那些参他的折子,还是跟着叶隐悄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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