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南浦是一个极为骁勇的人。

    说来也正常,其父宣云耿直不屈,儿子自然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只是贺忠也打探到,这宣南浦行事偏激,性格颇为武断。最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在兵部的时候,因与上级意见不合,挥拳打断了上级的鼻梁。

    自此事后,大墨朝堂无人敢和他争辩。

    “倒也不妨,只是紧急时刻一用,忠心还是不必置疑的。”墨然想起宣云死时的惨状,对宣南浦莫名信任。

    可是他们不知的是,事情坏就坏在这宣南浦身上。

    宣南浦有个关系极好的同年,兵科给事中方卫,在宣云出事后一直对他颇有照应。

    自从苏缠通过贺忠告诉他起事的打算,为了起事时有个帮手,宣南浦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方卫。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这方卫,早就不是以前光明正直的品性了。

    他现在暗中依附于兵部侍郎廖崇,已经算廖家的人。

    事情很快传到首辅廖衡逐的耳朵里。

    廖衡逐没想到一个刚刚登基还是自己一手扶持的皇帝,竟然敢起事,目的还是铲除他在大墨朝的势力。

    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廖衡逐愤愤地想。

    “父亲,我们要不要去跟皇上认错?”廖崇显然有些害怕。

    “认错?认什么错?”有时,廖衡逐对这个独子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傻子,你现在认错就是把头伸过去给人家砍,懂吗?”

    廖衡逐觉得这件事有点棘手,墨然和苏缠显然先发制人了。

    哼,一个罪臣之女,一朝得势,竟然妄想改变乾坤,真是不自量力。廖衡逐暗暗想。

    “可是,父亲,清婉已经有了身孕,我们跟皇上闹翻,她怎么办?您说,如果我们去解释误会,皇上会不会看在清婉的面子上,一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廖崇对这个妹妹一直关爱有加,想到如果和墨然反目,最尴尬的人就是廖清婉,不禁感到忧虑。

    廖衡逐是知道这个儿子没有任何权谋的头脑了,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还在犯迷糊。

    “你觉得,墨然是真心待他的皇后,还是为了蒙蔽我们演了一出好戏呢?”

    甩下一句话,廖衡逐就进宫去见廖太后了。

    平心而论,廖衡逐跟这个妹妹关系一直不太融洽,二人之间并不算铁板一块。

    他深怕这个时候廖太后被墨然的假惺惺迷惑,过于心慈手软,倒戈站在墨然和苏缠一方。

    一进宫,才知道墨然正在廖太后的香慈宫议事。

    “廖首辅,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着人去叫你,皇上刚跟我禀报,说最近京城不宁,杀人、偷盗等事件都有所上升,他准备让墨尘的三千蓟州兵协助皇城护卫,不知你意下如何?”廖太后见廖衡逐求见,刚好有话要说。

    廖衡逐心中冷笑,什么三千蓟州兵协助皇城护卫,不过是说辞,这些都是在为铲除他做准备罢了。

    但墨然在侧,他只好附议:“皇上为京城安全着想,加强京城护卫,臣自然同意。”

    等墨然走了,廖衡逐借口有其他事项汇报,试探廖太后:“太后,您仁慈宽厚,将冀王从荆州召回京城,扶他荣登大宝,实在是天下之幸。”

    廖太后每天听无数恭维,但此时听到廖衡逐的逢迎,仍然开怀:“首辅大人不必这样高抬哀家,哀家一介女子,帮先皇传承好大墨江山社稷,是分内之事。再说,近一年来,首辅大人也为国家社稷出了不少力……”

    “可是……太后,您有所不知,皇帝他……”

    廖太后看他话说一半,似有隐情,忍不住踱步到他身边:“皇帝他怎么了,首辅大人听说什么事情了?”

    廖衡逐没有回答,扑通一声跪在了廖太后跟前,声泪俱下:“太后救臣!”

    于是,他一五一十将墨然和苏缠的打算说了出来。

    廖太后震惊不已,久久不语。

    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廖首辅,有时,你有没有想过,将首辅之位让出来?”

    廖太后的反应出乎廖衡逐意料。

    看来,廖太后更趋向于维持和平,不生兵戈。

    但是,把首辅之位让出来,就能平息矛盾了吗?

    廖衡逐根本就不认同。

    几十年的宦海生涯让他坚信,权力才是唯一的护身符。

    在朝堂上生存,一旦没有了权力,相当于小儿持金,只能被别人侵略和剥夺。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考虑致仕了。”

    廖衡逐明白了,廖太后这是觉得他大权独揽,有碍朝堂秩序,该往后站站了。

    一瞬间,廖衡逐权衡了几种方案。

    如果,将廖太后与墨然都清除呢?——显然不妥,他的势力还没有强大到能顺理成章篡权的地步。

    那,听从廖太后的,致仕回老家呢?

    更不行。这相当于主动丢下武器,没了任何防身的方式。

    权谋老道的廖衡逐,终于找到了第三种方法:“臣确实是老了,近来总觉头晕眼花,不如我病休半年,以后让廖崇入阁议事吧。”

    他的意思,是自己以后幕后运作,推廖崇在台面上。

    对于廖衡逐这样的妥协,廖太后已然很满意。

    只要不谋反篡逆,其实,她对这个哥哥要求并不高。

    如今,他肯以首辅之权势病休回家,已经是极大的妥协。

    对于墨然和苏缠的谋划,她能感知到一二。

    但这个哥哥在大墨朝堂一向行事嚣张,也不怪墨然无法忍受。

    如今,矛盾如果能和平解决,自然最好不过。

    当晚,廖太后邀墨然和苏缠来香慈宫用膳,只说是慰劳二人此前征伐辛劳。

    苏缠已有身孕,乘坐小轿,由宫女太监陪着,趁天未黑就过来了。

    墨然在景和殿批阅奏折,回禀晚些过来。

    廖太后一见苏缠,就欢喜得不得了:“定妃,行礼就免了,你如今有孕在身,身子骨素来又弱,好好坐下就是了。”

    “太后,才两个月而已,我没什么的。”说着,还是行了大礼。

    廖太后让左右给苏缠沏了花茶:“茶淡淡的,正适合你。现在太医几天给诊一次脉?”

    苏缠有点不好意思:“皇上特地交代太医院,让医术最好的王太医、柳太医每天去江梅宫走一趟,所以,现在是一天诊一次脉。”

    “怪道呢,哀家前几日肚子不舒服,想起柳太医最擅长调理肠胃,结果传他两次才过来。想必,他那时在江梅宫,分不开身。”廖太后打趣她。

    苏缠惶恐:“嫔妃该死,耽误太后就诊。”

    廖太后笑了笑,从食盘里夹了一块百合枣泥酥,放在她面前的青瓷碗里:“都是一家人,什么死了活了的。别说是你,就连这大墨的天下子民,在哀家眼里,也都是一家人。”

    苏缠听出来了,廖太后这是话里有话。

    她夹起百合枣泥酥慢慢品了一口,等她接下来的示意。

    “有时候呢,人总会犯些糊涂。你比如说,皇上都登基快半年了,廖首辅还总是不知道分寸,一些朝堂大事忘了汇报在先。哀家看他老迈昏沉,已经劝他在家病休半年,他也同意了。”廖太后说完,看了苏缠一眼。

    她知道墨然听苏缠的。

    苏缠放下筷箸,呷了一口茶,往门边望了望:“天要黑了,皇上怎么还不来?”

    关于廖首辅的事,她不便为墨然定夺。毕竟在朝堂上和廖首辅每天暗藏兵戈的人,是墨然。

    他的感受最深,最痛。

    就算是妥协,也应该他自己同意。

    许久,景和殿的小太监薛言急匆匆跑来:“启禀太后,皇上今晚不过来用膳了。西北有急报,皇上现在召集了兵部、户部大臣,正在议事。”

    看来,西北又出事了。

    廖太后万分担忧:“这不刚结束一场大战,怎么西北又有急报呢?”

    苏缠安慰她:“既然皇上没有让薛言带口信,详述内情,想必不算严重。太后且放宽心。”

    这边厢廖首辅和皇帝的矛盾还没解决,那边西北又出事了,廖太后只觉得急火攻心,以手扶额愁眉不展。

    苏缠站起身,恭恭敬敬倒了杯茶,放在廖太后面前:“太后莫虑,廖首辅的事,就按您的意思办,想必皇上会同意的。”

    这话,就是放过了廖衡逐。

    苏缠改了主意,不管墨然同不同意,她都要劝说他不要赶尽杀绝。

    刚高兴了一会儿,小太监从香慈宫外飞奔来报:“廖首辅在家中自缢了。”

    听到这个消息,廖太后的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但直到第二天,他们才知道,廖首辅自缢前还留了一封遗书——遗书中说,皇帝和定妃有意设伏抓捕他,他是被皇帝和定妃逼死的。

    苏缠不由得苦笑,看来,就算她和墨然准备放过廖衡逐,廖衡逐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知道自己无胜算,那就以死相逼,陷墨然和苏缠于不仁不义。

    这个不成器的哥哥,临死,还要给大墨朝留下一个难题。廖太后对这个哥哥的智商感到羞愧。

    真是一个丢人现眼的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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