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苍穹之上,平日唯爱白昼出行的朵朵絮云,在今夜里,云层缓缓晕染开来,宛如一坨坨被涂抹开着的白色颜料。

    此时此刻,夜空不存在往日浩瀚星海的痕迹,也许是那厚厚的云层挡住了本能涌过来的星潮。唯留下被浮动的流云拥护着的浅黄色圆月,散发着幽蓝色的暗光,不断辐射着底下的世界。

    也许是辐射,也可能是搅拌。月周围云层流动的速度不断加快。那个曾在太阳表面行走的男人,如果能够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俯视人间的话,就会发现,云层包围的中央、月与大地之间,撕扯开了一条条闪电状的裂纹,裂纹慢慢纠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缓缓旋转的蓝墨色巨大漩涡。

    漩涡得以完整吞噬的方向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竹林,这里突兀地伫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大树周围萦绕弥漫着一团紫红色雾气,隐隐浮现出树下的人影。

    兴许是漩涡的作用,抑或是许愿的神秘力量,雾气逐渐消散,露出了树下之人的身影。

    在这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女孩,以及她脚边……一只挺着圆圆肚皮、坐在草地上的橘色肥猫。

    女孩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念着什么咒语。

    她的睫毛微微翕动着,等她念完魔法咒语最后一个音节,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异常迷人的眸子,黑色瞳孔,淡粉色的虹膜,还映着星星点点的光。

    月光下,女孩稍稍仰起头,两根砂金亚麻发色的麻花辫微微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底下锁骨处垂着一根细黑绳,绳下面似乎坠着什么小物件,不过被一种染了天水碧的丝绸衣料遮住了,未能看清。凉风拂过,衣袖翻飞,掀起一层浅青色、露水似的的清泠。

    “……许愿成功了么。”

    这个水母麻花辫发型的女孩眉眼弯弯,她停下了合掌的动作。眼前的许愿树枝条叶子轻颤似的摇了起来,正上方漩涡的速度越来越快。

    第一次看到这种碎星拌月的宏大场景,女孩身上也出现了属于人类本能的战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但探索未知的兴奋同样占了上风,女孩一时太过高兴,直接弯下腰拎起了还迷迷瞪瞪的加菲猫的后颈皮。

    “加菲猫,我们出发啦!”

    加菲猫瞬间惊醒,发现自己被悬在空中,忍不住“喵”了一声,并且开始扭动身子试图挣开她的控制,发出惊恐的声音:“别、别这样——放开我。”

    女孩下意识满足了他的要求:“好的,加菲猫。”

    结果,她的手指就这么松开了。

    加菲猫:?

    下一秒,加菲猫直接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爪爪在空气中乱抓——如果不是因为猫是液体,它估计就直接去下面和伽利略见面去了。

    “啊哈哈……”看着面部先着地、四肢呈大字型黏在地上的加菲猫,女孩挠着头,眼神闪烁不定,唇微微扬起,讪讪笑着,很生硬和不自然,“大意了啊。”

    加菲猫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左手托腮,神情带着一丝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它用抱怨似的口吻道:“这比我发现家里挤满了被邮寄来的可爱的猫——还可怕!”

    “这个——怎么样?”

    加菲猫突然不说话了,它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块超大份的千层面,那几乎占据了它的全部视线,刺激着它的视网膜。

    加菲猫一见美食,本来想一把抓过来啃咬,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有前车之鉴,咽了下口水,勉强克制了下自己,上移视线——

    映入眼帘的是蹲下的女孩,她莞尔笑着,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圆弧。几许微风拂过,掀起其额前几缕碎发,两边辫尾处系着的银粉色缎带也随风飘扬起来。

    若远远看这一幕,皎洁的月光下,风声不止,竹叶沙沙作响,竹影婆娑,其间光影斑驳,一人一猫相视,画面静谧美好。

    “尝尝吧,加菲猫。”

    说着,女孩身子微微前倾,把递食物的双手向前挪了一些,仍是笑眯眯的。

    食物一堆到加菲猫嘴的位置,就像触发了什么机制的,本来安静了几秒钟的加菲猫,倏然跳了起来,抓过那一整块千层面,饕餮似的张大嘴巴,露出鲨鱼一般的尖牙,直接一口吞下。

    “……”

    女孩的眼睛慢慢瞪圆。

    ……开玩笑的吧?

    女孩似乎石化了,震惊的视线仿佛实体化成了一条黑色虚线,自上而下一寸寸"哒哒哒”延伸出去,最后来到加菲猫圆圆的头顶上方,轻轻落下。

    她不自觉地站起来,走上前去,加菲猫的肌肉记忆瞬间恢复 ,它警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女孩笑了笑,没有理会加菲猫的动作,而是弯腰捡起落在一侧的深褐色木箱,然后挺直身板,伸起左臂,手的食指与大拇指折成了直角,食指直指天空,中二之魂熊熊燃烧,喊着:“那么……从现在开始,让我们开启新征程!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而上天就像是要响应她的话,刹那间,风声愈来愈大,像在朝着龙卷风的方向演进,女孩两条麻花辫、衣裙翻涌不止,风声甚至直接吵飞了女孩左边那条辫尾的一根发带,风挟裹着脱落的发带、零落的竹叶,卷到了天空漩涡的地方。

    ”诶?”

    女孩只当自己随口一说,也没想到许愿树的力量那么听人话,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有些竹子已经连根拔起卷走了。

    女孩没顾得上找她的那条发带,风这么大,年轻的女孩和加菲猫吓得立刻抱成一团,一人一猫瑟瑟发抖,女孩脸上出现了夸张的颜艺表情,加菲猫炸了毛,两人都没来及抱住旁边那棵许愿树,一阵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过来——

    他们直接被卷上了天,像在滚筒洗衣机内部滚了一圈又一圈。

    “呃啊啊啊啊——”

    猫咪声音和人类女声混杂在了一起,此起彼伏,像是二重唱。

    幸运的是,女孩和加菲猫紧紧抱在一起没分开。并且,就在这种时候,女孩也死死拽着木箱不撒手。

    等两人都彻底卷进漩涡后,原本是狂躁不安的风,像注射了镇定剂,慢慢恢复了常态。天上的漩涡肉眼可见的在朝中心方向逐渐缩小,那棵参天巨树的枝条也停下了摇摆。

    月色如练,夜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竹林似乎出现了窸窣的轻微响动,一双木屐轻轻踩到了地上零落着的几片竹叶。

    被踩到的竹叶附近散落着一条银粉色的缎带,枕着月光,静谧安然。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朝下触碰到它,拾起。

    手的主人把缎带收好,直起了刚刚弯下的身,扶着一支翠绿竹竿,望着远处晴朗无痕的夜空,其人披着如洗月色,埋在竹影间。

    从背面看,这是个穿着雪色和服的女性背影,腰间半幅带上种着几朵粉色樱花。其如瀑的槿紫长发浅浅飘散着,连带着及腰发尾系着的一条月白的缎带,皆无风自动。

    “要加油呢,布兰妮。”

    一道略带忧郁的女声淡淡飘出来,随即,卷着竹香消散了。

    ……

    哥谭。

    一个空荡荡的小巷子里凭空变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下饺子似的从中掉下去一人一猫,下一秒,漩涡就光速消失不见了。

    加菲猫先落了下来,直接以面洗地,瘫在地上,它还没来得及缓过来,随即,又有一个重重的身影坠了下来,压到了这只肥橘的身上。

    加菲猫发出半死不活的声音:"哦不……"

    压在加菲猫身上的人,稍稍翻了身,灵活地滚落下去,四肢瘫在地面,面向夜空。

    加菲猫也翻了个身,他们一起大咧咧躺在这条巷子的地面上,缓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状态。

    女孩率先站了起来,先舒舒服服抻了个懒腰,又拍拍身上灰尘,最后把不情不愿的加菲猫也拽了起来。

    周围空气凭空闪出一张紫红色的信封,恰巧跌落在这个叫布兰妮的女孩脚边。

    布兰妮微微弯腰,捡起它,自然而然地撕开信封,露出一张烫金的信纸。

    她从头至尾至少读了三秒钟,就像参加什么庄严的祈祷仪式,全程皱着眉,神情严肃。

    加菲猫:“他说了什么?”

    “他的字太丑了,我一个也没看懂。”布兰妮长长叹了口气,“他使用的是意大利斜体,可字体却弯弯曲曲的,写出来好像黏糊糊的意大利面。”

    布兰妮从那奇怪的字体就知道这封信是谁寄来的,可她依然看不懂内容。

    “意大利面!”加菲猫眼前一亮,舌头吐了出来,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抓过那封信,用毛茸茸的肉爪拨开信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堆挤在一块的糟糕的英文字母,根本没有所谓的意大利面。

    它失望地合上信件,想把它重新塞到布兰妮手上。

    布兰妮:“加菲猫,你认得他写的吗?毕竟你那么爱吃意大利面,应该也认得意大利面条体。”

    基于对意大利面的热情,加菲猫竟然真的念了出来:“亲爱的布兰妮,提前祝你汲取魔法能量的事业得以成功,我知道你现在身无分文,异世界的货币在这是要作废的。但你的事业终究需要大笔流动资金,这就要靠你自己了。最后,出于人道主义,我在你对面左数第二个垃圾桶后面放了一个黑塑料袋,里面装着二十个永不过期的三明治,记住,千万不要让那只肥猫知道了——”

    “我想这封信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加菲猫身子往后一倾,将信件朝夜空以一种几近完美的弧线丢出,信件宛如流星般在天空转瞬即逝,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际。

    它拍了拍手:“我从没见过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是个秃头,头发还没乔恩眉毛的一半多。”

    “加菲猫——”布兰妮吃惊地望着它,仿佛它刚才吞了乔恩似的。

    “如果你生气了,还气得吃不下饭,那好吧,我先去吃两块三明治。”加菲猫发出憨憨的大叔音。

    “我是说,你竟然真的认得单词,还一口流利的伦敦城乡结合部口音,你是一只神奇猫猫!”说着,她就张开双臂,一步步靠近加菲猫,作势要抱它。

    加菲猫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就想躲开。

    不幸的是,它还是慢了一步,布兰妮紧紧抱住它,抱得它差点喘不过气来。

    它好不容易出声道:“你勒到我了。”

    “啊?对不起。”布兰妮赶紧放下它,“你还好吗?”

    加菲猫在马路上摊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气无力道:“很不好。”

    它翻了个身,侧躺在地上,胳膊肘撑着地,半托着腮,用半命令的口气道:“我需要两块三明治补充能量,布兰妮。”

    怀着愧意的布兰妮毫不犹豫地去翻找塑料袋,当她拎着一包三明治过来时,加菲猫已经系好餐巾,两只爪举着刀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小猫咪,开饭喽~”布兰妮被这只肥橘的可爱模样几乎给萌化了,掌心痒痒的,她只好拼命地抑制着想要摸它的冲动,“我敢说,做你的主人最起码都得是个百万富翁。”

    加菲猫娴熟地撕开塑料袋:“这点你说得不错,乔恩以前也算是个百万富翁,不过是以前,现在他在银行欠了几十万美元的债务,他的别墅、车子,甚至连那条小笨狗也被押了进去。”

    “我有两个问题,首先,你说的这个以前,是指养你以前吗?”

    加菲猫面无表情地拾起第二个三明治:“也许吧。”

    “还有,为什么欧迪会被乔恩抵押呢?你没被抵押吗?”

    “不是乔恩,是我干的。”加菲猫拿起第三个三明治,“是那些穿着蓝色衣服的工作人员来乔恩家里说还短十美元价值的抵押物,我就把那条傻狗签在单子上了,我也没想到它还能值这么多钱。”

    “加菲猫,我们需要启动资金,如果我们的货币无法在这里流通的话。”看着加菲猫吃饭,布兰妮开始规划未来,“在大机器生产方式普及以前,资本的原始积累往往是通过为人不耻的手段进行的,以一种最为快捷、简单粗暴的方式夺取他人的利益,我们可能会被污蔑、被轻视、被打击——即使这样,我们还要坚持去......”

    加菲猫随口接道:“偷东西?”

    “乞讨。”

    布兰妮紧接着解释:“这绝对是铁饭碗!我们是魔法乞丐世家,赫赫有名的格莱斯顿家族,以乞讨为生,我绝对是专业的。”

    她为自己即将展开的宏图大业作出美好的畅想:“我带着小弟,小弟带着碗,碗里放着加菲猫,我们一起去要饭!”

    加菲猫手中第六块三明治还未入肚,就掉在了地上。

    “这是成功路上的第一步......别走啊,加菲猫,我们开启项目的资本——那只碗,还要靠你去偷呢,你会成最大股东的!”

    “别担心,加菲猫,凡事都要谋而后动,我早留了余地。”布兰妮蹲下来,摸了摸加菲猫的头,“如果你不想去乞讨,我们还可以做些别的。比如我们可以去参加别人的葬礼,为死者的纯净灵魂献上最真挚的祝福和泪水,还能享受美食,既体面又挣钱。”

    “你要做神父吗?”

    “当然不是,”布兰妮微微一笑,“是哭丧、吃席。”

    “我们还是去乞讨吧。”

    加菲猫一脸生无可恋。

    “太好啦,你真是一只乖猫咪。”女孩蹲着的身子再次前倾,她的两只胳膊松松地环住了加菲猫。

    “既然能许愿树能指引我来到这里寻找幸福的力量——”

    女孩微微扬起头,怀中挟裹着加菲猫,那带着东方风情的眉眼间绽开一抹笑容,灿若夏花:

    “那么,我想,这里的未来一定会充满希望和幸福的光芒。”

    巷口路灯孤零,本来停电了很久,这个地方也黑魆魆一片。这一刻,路灯乍然应声一般忽闪忽闪开来,几秒后稳定下来,光线模糊,染出朦胧的光晕。

    光线模糊了女孩那双笑眼。

    同时,这束光顺着阿芙罗狄蒂的鸽子飞的方向,向未知的远方黑暗处迅速延伸着,宛如层层撕扯洋葱皮般拨开黑夜,穿过哥谭两百年历史的血与硝烟,越过腐朽了的古老教堂的雕花木门。

    直到它不断被那风中呼啸着的振聋发聩的沉默吞噬,在不为人知的无声之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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