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鸣三十五年,大梁西南边境兖州府城淮安。绿柳如茵,碧空如洗,正是春和景明。

    淮安城里有座小酒馆,名折翠居,老板是个有钱寡妇,客人唤其春娘子。春娘美貌孀居,引无数男儿蠢蠢欲动,时来献殷勤。

    这日,淮安来了个外来客商,往来外邦倒卖珠宝,从中赚差价。客商姓李,约他谈生意的是当地珠宝大户刘胜奇。刘胜奇慕春娘美色,常约人于此谈生意,一方面给酒馆揽客以谋亲近春娘,一方面折翠居美酒佳酿实属一绝。

    酒席开宴,李客商谈及外域珠宝大夸特夸,拿出一座佛子模样碧绿镶金玛瑙,约三寸有余,佛子神色平静,闭眼垂眸,双手向上横握于腹部,嘴角浅笑,于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席间众人眼现惊异,刘胜奇赞叹连连,几欲拍板。

    “哟,今个儿是请了哪尊菩萨来我这小地方?”一道清越女音惊醒众人。

    李客商抬首望向来人,一身浅绿轻罗衫,上织月白比翼蝶镶银边,身姿婀娜莲步款款,远看便觉是个佳人,佳人走近,李客商直愣愣盯着,一时失了分寸。

    这佳人便是春娘子,姓甚名谁尚不得而知,下边小厮唤春娘子,客人便也跟着叫。春娘十八九岁左右的年纪,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倾城,乌发浓密,玉质肤白,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玲珑鼻,凤眼柔情妩媚,一颦一笑间风情尽显。

    春娘瞧见李客商傻愣愣的瞧着他,不免哂笑,“刘老板,你怎地和个呆子谈生意?”

    李客商自觉失态,面色微红,众人起哄要他请客,李客商连干三杯应下此事。

    春娘嘴角含笑,又推荐折翠居新出的雪酿酒,取清晨朝露酿酒,尝之如登雪山般寒冽沁脾。

    李客商连要数十罐,与刘胜奇等人开怀畅饮,大谈合作后宏图,及至夜深,最终宾主尽欢,宴散客走。

    半月过。

    刘胜奇前来询问李客商下落,春娘惊奇,“那呆子竟也跑路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刘胜奇郁闷,他年余四十,身体富态,方圆脸大眼有神,他自认纵横商海识人有一套,却不料常在河边走终究湿了鞋,那李立看似初出茅庐大胆有余却经验不足,没想到却是个骗子!

    刘胜奇点了春梅酒,酒味略涩恰如他心,内心苦闷只得对着眼前这朵解语花倾诉,“春娘,那小子真是生得副老实面相,我清点过他跑外域带回来的珠宝,的确是上品,那材料质地,的确少见。

    我见他年轻人努力肯干,胆子也大,也是踏实想做生意赚钱,东西呢又是好东西,我还没昧着良心给他压价,想的就是常来常往,哪里想哦,前日我派人去交货,本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小子竟然胆大包天下迷药,绑了我的伙计,银子直接劫走了。

    我报官后,官府也没什么收获,那李立连人带姓都是假的,这两天的工夫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住的地方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耗子去了都吃不了什么。”

    春娘轻打折扇,又命小厮给刘胜奇上折翠居的镇店之宝醉浮云,语气轻柔安慰道,“刘老板莫生气了,如今之计该想如何挽回损失才是。”

    醉浮云打开,酒味清冽,香溢四周,春娘盛一杯给刘胜奇,“这半月来你给那李立的外域珠宝打响了名头,不少贵客都想一瞧风采。如今珠宝没了,该如何挽回那些客人的心才是。”

    刘胜奇一饮而尽,“春娘说得是,我又造势又花钱,真真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他们都想瞧外域珠宝,我上哪里给他们找珠宝去!且不论我真金白银的损失,现在名声也快坏了。”

    春娘垂眸,又倒一杯,红唇轻启,似有魔力般,“刘老板,可还记得周令真?”

    刘胜奇闻言眉头微皱,“你是指周家那小子?他现在跑外域去了吗?你和他还有交情?”眼中含有怀疑。

    春娘轻笑,“刘老板可小瞧我了。春娘是开门做生意的,来过店里的都是春娘的客人。之前春娘才开门不久,幸得周家的大公子为春娘拉过几批熟客,这才将折翠居做大。当时他走投无路,春娘也不过尽绵薄之力帮他一把罢了。”

    三年前周家卖出的草药吃死了人,周家夫妇散尽家财赔偿买过草药的病患,最终还双双上吊自尽。

    “后来他送信给我,其中就包含当时我赠的银子。当然,还不止。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周公子咬牙往外域去了,干的也恰巧是倒卖的生意,不过他不识珠宝,倒卖的是药材。但是春娘想,他或许也认识不少同样干倒卖生意的珠宝商。”

    刘胜奇听言眼光掠过精光,“春娘子,你可为我和周公子牵线搭桥,让我帮我介绍介绍?当然,若他不认识,也请他出来见一见,全当交个朋友。”

    春娘面上略迟疑,“好是好,不过也得等他看见我来信才行,他长年累月到处跑,只有歇息时才会回瞿河镇,那也是他送信的目的地。”

    刘胜奇平白叹气,“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只能再推一推。”复又看向春娘,“春娘子真是蕙质兰心,周家落难满城喊打,还能念在往日恩义对周公子伸出援手,如今刘某落难更是仗义出手,此等恩情刘某铭记于心。若春娘不嫌弃,刘某愿八抬大轿、正妻名位娶春娘入府。”

    春娘微惊,略冷清的开口道,“刘老板不必介怀。春娘是买卖人,瞧中的正是刘老板你的人品财气。何况刘老板家中已经结发妻,共患难多年,春娘就不叨扰了。”

    刘胜奇离开,春娘身边侍女细叶抬头,“呸”一声,“他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脸,还敢提这个请求。”

    春娘只笑,“反正他已经步步入局,也不枉我为这事筹谋两载有余。”将身侧醉浮云倒入自己酒盏,轻晃几下,

    “德贵那小子还真会装,刘胜奇老谋深算,只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才能让他稍微放下戒备,这半月来,德贵更是殷勤得很,生怕他跑了,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与他合作,那只老狐狸才卸下心房与他合作。”

    细叶乐,“刘胜奇这次被骗半副身家,在外面还继续装阔呢!只怕是周转不开了。”

    “半副倒也不至于,珠宝商,哪那么寒酸。其他就要看周令直的能耐了,其他我也没办法呀。”春娘佯装无奈摊手,笑道。

    这计划,追溯到三年前,春娘初到淮安开酒馆的时候。

    春娘一掷千金,直接在淮安城砸出了名头,人人都好奇,盘下市中心这处酒楼的老板究竟是何面目。众酒楼老板一见,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生得面嫩,打听到是刚死了丈夫,裹了大堆财产,看样子是想做酒楼维持生计。

    酒楼素来是男人生意,对于想来分一杯羹的女人,那出手可不怎么客气。

    起初是些地痞流氓在酒楼打转,骚扰前来吃饭的客人,结果春娘请了一伙老壮实的伙计,直接给打走了。再开始挖角,店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出高价挖他们搞破坏,结果是挖走几个,挖走的那几个去别家酒楼反偷师,拿偷师来的技艺反而壮大了折翠居。

    气不过的老板来找春娘理论,说她是使诈,春娘光明正大的耍无赖,“那是我有本事呀,能留得住人。为什么他们都去了你那儿,又跑回来了?不就是因为你店里呀,没东西让他们留下的。”

    他们当然不知,折翠居中的伙计俱是春娘青梅竹马的玩伴。折翠居一波三折,倒是名声打出去了,混得风生水起,最后成了淮安府里盈利第三的酒楼。来回不过半年时光。

    业绩稍微稳定些,春娘便开始留意适合下手的人选。

    春娘打算做什么呢?这要从春娘是谁说起。

    春娘,其实是随意起的名字,她忘了自己叫什么。

    一场大水,无数人家破人亡。春娘也在其中,她成了孤儿,在流浪中认识了不少同样遭遇的人。人多了,受够了颠沛流离,就想安稳下来,可不,就瞧上了淮安府外的云雾山。

    云雾山山脉绵延起伏,纵长数千丈,深百余尺。他们所求不多,只一安居地。这一行人中,有不少种地多年的农民,他们约着上山瞧地,最终敲定了一片地,取名安家寨。一个百余人的小村落就此形成了。

    然而,他们是流民,没有户籍,按大梁律例他们应该去官府造籍注册,生成新的户籍后,因为旧有土地已经被淹没,他们只能留在城里做工,与他人签订奴仆契约,生契或者死契都可以。

    这行人中有个当兵回来的,叫殷敞,脸上有条纵横蜿蜒的疤痕,看着很是吓人。他提议他们一百余人就在这安营扎寨,不离开了,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还不用上税负,更不用担心官府来征地,土地被吞没,还不用担心壮丁被拉去征兵——

    对,他就是被征去当兵的,结果在战场上卖完命,回来一瞧,老家被淹了,只剩他一个人活着,他离开家的时候十七八岁,正值年少,如今回家,三十多岁,孤家寡人。他后悔不曾在家尽孝,恨子欲养而亲不待。

    殷敞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得众人动了心思。他们都是祖祖辈辈老老实实种地的人,只知道守着田过生,他们的田没了,家没了,如今就算有了户籍,他们也只能去大户人家做仆人,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

    当时的春娘,七八岁的孩子,紧紧捏住衣服,她怀中有她家祖传的酿酒方子,但是她字还没认完,也记不住,父母临终前告诉她要保护好方子,将它传承下去。

    她特别害怕,别人发现这件事,从而为了夺宝伤害她。她流浪太久,早已失了天真,她知道一种手艺,对旁人和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她唯一能握住的东西。

    她不希望去官府,她的方子肯定藏不住,他们会不花分毫的从一个孩子手中夺走这样宝物,然后再把她无情抛弃。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做什么,让他们的欲望更强烈,强烈到,可以让他们放弃安稳的生活,开启自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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