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的江城像是把天捅破了个窟窿,阴雨连绵半月,潮闷得人都像是要长出了蘑菇。

    宁栩那没来得及剪短的披肩长发混杂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水汽后几乎根根分明地黏在脖颈上。

    刚出电梯手机铃声就再次响起,犹豫了几秒后沉默着接通。

    听筒那边喂了好几声都没听见宁栩回应,知道她是在做无声抗议抗议,可语气依旧延续了先前的不赞同:“这本来就是件简单的事,过去盖个厂不出半年就能有收益,不过是个建设项目指标,你还非得大老远去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你要是想买块地种些花花草草玩,难道江城不行吗?”

    把手机夹在耳侧伸手按向指纹锁,当发现并没听见什么建设性意见时,随着滴一声门锁打开,宁栩挂掉电话。

    进家后,她回卧室只随意收拾了几件衣服将行李打包。把从公司带回来跟亲爹拍桌呛声据理力争才迫使他不情不愿签下的协议锁进保险柜,才又顺手打开游程app点开最早飞往溪城的航班。

    「我们见面吧,我订了下午一点半的机票。」

    临去机场前,宁栩抽空给认识了半个月的网络crush发了条消息。

    不一会,备注为crush五号的对话消息弹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包。

    「几点到?我去接你。」

    宁栩把航班信息页面截图,随后一眼扫到了茶几上昨天刚买的那束“骄傲”,想了想,顺手把花从瓶子里抽出来用手机对着开得正盛的那抹纯白咔嚓了几张,又选了其中角度最好的,连带着刚才的截图给对方发了过去。

    「碰头的信物。」

    约好时间地点,宁栩拖着行李箱叫了辆网约车直奔机场。

    这趟行程意外又匆忙,不知是夹带着准备干一番大事业的心情还是想到即将摆脱二十六年的母单,忐忑又激动的微妙情绪让宁栩有些兴奋。

    飞行时长两小时十五分。

    取完托运行李刚到出口宁栩就立刻感受到了和江城完全相反的暖风和煦的天气。

    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时间正好。

    「我还有五分钟就能到4号出口。」

    为了给crush留下最佳的第一印象分,飞机降落前宁栩还抽空给自己补了个妆。

    按照溪城的温度,宁栩穿了件baby蓝的棉麻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敞着,领口看着柔软又松垮,精致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

    碍事的长发在下飞机时已经被顺手绾起,深色牛仔裤将一米六五加上近乎完美的黄金比例完全呈现,扶在行李箱拉杆上的那只手攥着的白玫瑰也在她步伐节奏中显得摇摇欲坠。

    机场外。

    男人正围在一辆银色大众车窗旁朝里探着脑袋。

    “兄弟,你这花卖我一盆呗,我给你二十!”

    来的时候路过花店,简单一束就要上百,男人没舍得,最后思忖着反正对方拿着花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于是就干脆空着手来到了机场。

    也许像是天意,刚到就看见航站楼到达层有辆打着双闪的车停在等候点,副驾上的车窗钻出了娇嫩的花枝,他路过时探头一看,发现车里摆着好几盆花。

    连盆带花更有诚意。

    男人当即变幻心思想要趁对方车开走前买下一盆。

    郁沉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眯眼看向倚靠在车门上的陌生人,淡声道:“不卖。”

    “哎兄弟,帮个忙,我来接女朋友,她——”

    男人解释着,指向出口方向时目光一转,刚好落在正推着行李箱往外走的那道身影上。

    那只白玫瑰漂亮得几乎和三个小时前收到的照片里一样,只可惜拿着花的主人和想象中差距有些大。

    凌乱却显慵懒的丸子头,皮肤白皙,脸上似乎还挂着婴儿肥,邻家女孩般乖巧的模样。

    漂亮是很漂亮,但好像还是个未成年。

    紧接着在那双眼尾透着粉妆的杏眸朝这边扫视时,男人迅速地又将头转回来,顺着郁沉刚才的话嘀咕:“不卖就不卖吧。”

    陌生人来得莫名,走得也莫名,眼看着快到限制的停候时间,郁沉删掉手机对面不断传来的消息打算开车离开。

    “唉,你怎么没跟我说是开车来的?”

    娇软的女声带着疑问在车窗外响起阻拦了郁沉的动作,紧接着后备箱被人打开,随着咚地沉闷声响起,郁沉感受到了明显晃动的车身。

    憋住一口气将行李扛起塞进后备箱,宁栩转身走到前面拉开后座车门,坐进车里,她抬头看向后视镜里面色闪过诧异的男人,晃了晃手里的花:“怎么,不认识我还不认识信物吗?”

    弯眸间打量的视线掠过那身陶灰色工装衬衫,内搭白色T恤,再往上短发比板寸稍长,整个人给宁栩第一印象就只有清爽两个字。

    郁沉迎着她的目光掩下眼底的复杂,声音沉哑:“认识。”

    随着后面车辆喇叭声不断催促传来,汽车启动。暖风从车窗透进,赶飞机累了几个小时的宁栩才后仰着靠在椅背上。

    她已经很多年没回过溪城了,当年举家搬迁的时候她才七岁,那时溪城还没建机场。此时放眼望去,繁华的街景慢慢取代了童年记忆中的质朴小城。

    出了机场路后第一个红灯,郁沉右手指尖有节奏地轻敲方向盘,视线无意间落在后视镜中那双新奇外露的眉眼上,直到前面指示的红灯转绿他才又不动声色地淡淡收回目光。

    车辆来往驶过高架,落日追寻。

    等看够了窗外风景宁栩才回神反应开车后到现在都没跟对方说过话。此时在那温雅清隽的气质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有了见到crush的羞怯感。

    好歹是第一次奔现,总要找个话题吧?

    搜寻片刻,视线落在副驾上摆着的盆栽上:“你带的信物还挺特别。”

    扬眉打趣。

    自己发消息暗示他见面带玫瑰,结果他却带了几盆四五十厘米高的白山茶。

    不过也好在他带的是盆栽,不然刚才在机场她就看不见从车窗透出来的花了。

    “你刚才手机没人接是不是静音了?要不是信物朝我招手我都找不到你。”

    这crush是在某文学论坛里加上的,谈天说地扯了半个月,但互相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要不是这次事出突然来溪城,这crush五号大概率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成为记忆中的昙花。

    “嗯,快没电了。”

    郁沉顺着宁栩的话偏头,掉在扶手箱旁的手机屏幕正闪烁着不断跳出的新消息,他直接摁住按钮滑动关机。

    随后转移话题:“要去哪?”

    当对方问起时宁栩才想起来上车后光顾着别的了,连目的地都忘了报。

    “去向阳村。”

    等说完这句话宁栩才后知后觉反应:“不过去哪不应该是身为东道主的你决定么?”

    “刚好,我也要去向阳村。”

    宁栩本来以为他是在顺着自己开玩笑,心想这人和网上聊天时还不一样,倒有几分幽默感,直到两个小时后,她看见立在村口不远处那块和十几年前变化差别不大的石碑。

    “不是,你真住向阳村啊?”没那么巧吧?

    宁栩诧异,下车后她等在原地,目光追寻着绕到车后将行李箱拿下来的人。

    男人站起来比坐着显高,那只行李箱被他提在手里时都感觉变小了一号。

    怎么着也能有一米八。

    这身高她挺满意。

    “没有,我刚好送人。”

    把行李箱提着放到宁栩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郁沉垂眸,不等她细品这句话就将手伸到她眼前。

    “什么?”宁栩抬眸不明所以。

    骨节分明的手摊开,掌心细细的纹路顺势盘延,隐约可以看见指腹和上方掌丘处覆着一层薄茧。

    “手机。”

    “哦。”

    下意识把手机递过去,直到看见对方点开微信时她才整个僵住。

    糟了!

    她那crush五号的备注还没来得及改!

    现在抢回来也来不及了,宁栩只好破罐子破摔结结巴巴试图解释:“那什么,我……”

    颅内极快速翻出来十几条借口,但在此时都大同小异的略显苍白。

    奔现只算是宁栩这次来溪城顺带的目的。

    抱着先看一眼的心态所以才会约在机场,如果对方给她第一观感不好那她会走得头也不回。

    但现在看来让人观感不好的可能是自己。

    不过找不到合适借口就放弃对方,是宁栩爱自己的唯一准则。

    刚冒头的情绪波澜紧接着又平息。

    没察觉到她瞬息万变的心情,郁沉点开wx后迅速找到右上角的加号。

    无心窥探对方隐私,但视线还是没能躲过那个扎眼的备注。

    crush五号。

    幽深的瞳色不自觉闪动,手指半点没停顿地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一串账号。点击添加对方好友后,郁沉略微思索,又顺手给自己填好了备注。

    整个过程前后没到两分钟,手机回到宁栩手里,她没察觉wx列表里多了一个新的联系人。

    “认识路吗?”

    同样是惜字如金的四个字传来,宁栩摸不清他的意思,最后在那深邃目光的注视下,又听对方补了一句:“回去的路。”

    宁栩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

    她不是路痴,村里这条路七岁前的她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遍,早已经融合在了童年光景里。

    “好,那明天见。”

    不等结束美好的童年回忆宁栩就听见耳边车门关上发动机打响的声音。

    “哎?!”

    尘土飞扬中银色的车顺着来时蜿蜒的村路只在宁栩眼中留下了还未散去的虚影。抬手将面前的扬尘挥散,嘴里嘀咕着却只能拽住行李箱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回走。

    宁家的祖宅离村口还有不少距离,来时机票买得早,但一眨眼现在也到了日暮西山。

    刚落地时看见了不同于十几年前城市的变化,现在沿路走着,消失在繁华都市中的春意却又愈渐明显。

    在不平整的路面上行李箱的万向轮几乎派不上太大用场,没一会宁栩就热出了一身汗。最后她干脆把行李箱推到路边丢下,把鞋脱下拎在手里,赤脚踩在沁凉的泥土上往村里走。

    没了行李的拖累,一路上赏花观草的宁栩速度也不慢,当那间小两层、整体为木质结构的宁家祖宅出现在眼前时,身后也忽然传来略带疑惑的询问:“栩栩?”

    宁栩回过头,借着暮色的光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是隔壁家的伯娘,她曾经家里养了只狸花猫,占据了她童年几年时光里大半的眼泪。因为无论是喂它还是rua它,总会挨上一爪子。但等咧嘴哭完自己第二天依旧会乐此不疲往她家跑。

    “张伯娘~您吃晚饭了吗?”

    宁栩脸上漾起甜美的笑,语气熟稔得将两人之间十几年没见的生疏也一语带过。

    见自己没认错人,女人面上笑容从疑惑到松懈,语气也跟着透出几分亲昵:“哎哟真的是栩栩啊?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伯娘都不敢认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没吃饭吧?走,上伯娘家去!”

    祖屋十几年没人住,夜幕低垂,从外面看去窗户里黑灯瞎火的,旁边的草丛里发出窸窣动静,加上偶尔伴随着传来不知名的虫鸣直接把宁栩来时的满腔抱负浇灭了大半。

    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好啊,那就麻烦伯娘了。”

    “什么麻不麻烦的,你这孩子怎么长大了倒还跟伯娘客气了?”

    “嘿嘿,那不是假装客气一下么。”宁栩语气俏皮。

    亲热地挽上女人胳膊前,她把手里提了一路的鞋扔在地上穿好。

    “怎么还光着脚呢?”女人等她穿好鞋又借着夕阳余晖往四周打量几眼:“你回来什么都没带啊?你爸呢?”

    “带了,太重了拿不动,我就先扔路边了。”宁栩如实道:“这次就我一个人回来的,等晚点我吃饱了再去拿。”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刚才上飞机时还不饿,只顾着补觉的宁栩提前交代了空姐不要喊她,结果造成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惨状。

    “哎呀看看你,这么些年这性子半点都没变哟。”

    女人听她说着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你别去了,待会告诉你胜军伯东西放哪了,让他去给你拖回来就是。”

    两家离得不远,隔着菜地也就三四十步路的距离。太阳像是赶着时间下班,一晃眼余晖落尽,不远处被昏暗遮掩的房子挨家挨户陆续亮起了灯。

    还没等走到门口张梅就扯着嗓子朝屋里连声吩咐起来:“李胜军,快把火烧起来,去地里摘点小青菜再把五花肉拿出来炒个蒜苔,栩栩回来了,还没吃饭呢!”

    张梅进了堂屋就去摸开关。

    向阳村地处偏远,当地村民的生活节奏仿佛和都市隔了半个世纪。

    李家堂屋的光线跟小时候看见的差别不大,可能为数不多的变化就是钨丝灯泡换成了瓦数不高的白炽灯,老式开关换成了更安全的壁式开关。

    为了让屋里光线更明亮,张梅索性把里外几盏灯都打开了:“平时我和你胜军伯两人也用不上几个灯,等下回还是得换个瓦数高些的。”

    “栩栩你先坐着休息,饭菜一会就好。”

    村里人没什么娱乐活动,晚饭向来吃得早,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饭桌宁栩本来想说随便吃点不用那么麻烦,但见张梅那热情招呼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笑着应好。

    找了张椅子坐下,宁栩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给亲爹报个平安,刚摁亮屏幕就先看见了标注着crush五号一小时前发来的未读消息。

    把对方忘到了脑后的尴尬在这一瞬间涌上。

    解锁屏幕的同时脑子里想着该怎么回复才能顾及到双方的颜面,但点进去后消息内容却让宁栩直接愣住。

    「我们不太合适,我只是想泡个妞,并不想变成被告人。妹子你这种年纪不好好读书奔什么现?听哥一句劝,像我这种遵纪守法的好人这世界上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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