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细雨中,老小区处处飘荡着淡淡的青草味,混着小孩嬉闹玩耍的吼叫声,全方位冲击着温乐的感官。

    以往坑坑洼洼的方砖地全都填成了水泥,粗壮的桂花树也不见踪影,唯有楼梯旁的斑驳木质扶手和锈到发黑的钢筋伫立在台阶边缘,默默守护大家的安全。

    温乐提着礼盒,不情不愿地跟在母亲温心身后,越是靠近记忆里的单元门,就越是觉得恶心。

    她并不是不念旧,只是童年的亲身经历告诉她,这里不是个值得回忆的好地方,要不是因为母亲想要维持姐妹亲情,她是万不会每年都回来这一趟的。

    “一会儿开了门你别说话,把东西放着就行。”

    温乐伸手帮忙托着水果篮,闷声回了个嗯字。

    温心见她这样子,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换上笑容迈步在二楼左侧铁门前站定。

    “姐,我和乐乐回来了。”

    片刻后,铁门从里面被拉开。

    一名五十出头的妇人系着围裙,吊梢眉里全是刻薄:“哟,都这时候了,怎么不再晚些直接赶上吃午饭呢?”

    “行了,你少说两句,她们回来又不是看你的,赶紧让人进来,不然爸妈的在天之灵该不高兴了。”

    客厅里的男人阴阳怪气说完,碾熄手指的烟头,不耐催促:“赶紧去做饭,下午我还要去打牌。”

    “知道了,饿死鬼。”

    妇人不悦回怼,转头又极其主动地拎走温心带来的礼盒:“都给我吧,我们刚上完坟回来,你们等会儿自己开车去。”

    “明明就两小时的路都不知道早点赶回来,你们要是昨晚回来,不就能一起去看爸妈了?真是没规矩。”

    温心听着她的抱怨,按下温乐要发作的手,微笑应道:“姐说的对,是该再早点的,毕竟是去看爸妈。”

    “不过现在的节假日和以前不一样了,去哪儿都堵。要是我们昨晚往回赶,危险不说又开不快,还影响你们休息。今天没亮我就把乐乐叫起来赶路了,没想到白天还是堵,竟耽误到这个时候。”

    客厅里,妇人看到礼盒里的东西,语气稍稍舒缓:“行了吧,以前爸妈没少因为你那点破事吃苦,现在街坊四邻里的老家伙该走的都走了,你也算赶上了好时候,没人再说你那些破事了。”

    “就是你这女儿没养好,半点礼貌都不懂,见了我也不招呼,那眼神也跟看仇人似的。”

    你们不是仇人却比仇人更可恨,站在门外的温乐不屑勾唇,能耐着性子听完这位姨母讲瞎话,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妈,我们去看爷奶,不然路上又要堵。”

    说完,她不等温心直接冲下了楼。

    扶着门框的温心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玄关处连一双拖鞋都没给自己准备,也没再解释,简单道别后匆匆回到了车内。

    “妈,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讨好姨母他们。自我记事起她就没对你好过,外人嘲笑你未婚生女也就罢了,她作为亲姐姐还跟着贬低你,更何况那本就不是你的错。”

    温乐双手紧握方向盘,又气又急:“现在她年龄大了,知道姨夫是个没用的又想跟你攀亲近,就只能拐着弯地说我不好,真当我是傻子好骗呢?”

    “好了,专心开车,别那么大火气。”

    温心给她剥了个橘子,含笑劝道:“再怎么说,以前她也帮我带过你,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你爷奶又忙着赚钱养我们一家子,她觉得委屈也正常。”

    “那我比她还委屈呢!小时候她对我……”

    温乐瘪瘪嘴,趁着红灯转头吃下那瓣橘子:“算了,说那么多也没用,反正我是不会原谅她的。”

    不原谅,但努力释怀,过去的事确实不该再缠绕着她,但因此受到的伤害却也不能忘。

    绿灯亮起,深灰色奥迪加速驶向县城郊外的陵园。

    温乐跟着母亲献上鲜花祭拜,对着没什么印象的爷奶鞠躬行礼后,就自觉退到一旁等母亲在墓碑前回忆往昔。

    絮絮叨叨说了近半小时,两人才从另一侧台阶离开。

    回到车内,温乐听到她说还要回姨母那儿再看看,心里憋着的劲儿倏然爆发:“妈,刚才她都那样了,你就不能硬气一点?”

    “乐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她到底也是我的亲人,除了你,妈就只剩她了。”

    温心望着窗外,长叹道:“至亲之情哪能说断就断?我们年龄大了,观念也和你们年轻人不同,送妈回去吧,一年就见这么一回,指不定哪天就见不到了。”

    怎么又说到这些了?温乐拧眉不悦,急忙打断她:“呸呸呸,这种话以后都别说了,有我在,你一定长命百岁!”

    “我现在就送你过去,一会儿我在外面转转,你聊完了就给我打电话。”

    温心欣慰点头:“放心吧,妈心里有数,不会叫她欺负的。”

    但愿如此,温乐笑笑没说话,脚踩油门加速开进县城,寻了一家人少的苍蝇餐馆,陪着母亲吃完午饭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

    虽然这里她每年都回来,但每年的新变化还是让她惊讶,尤其是看到街边的各式高消费饮品店时,她默默加快了步伐。

    循着记忆,她拐进了一条还没被翻修的小巷,绕过闲坐在店铺外的老人们,站在河岸边远望。

    细雨早就停了,宽阔而平静的河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水雾,若有似无,就像萦绕在她心头的烦恼,挥不开又抓不住,只能等时间慢慢淡化它。

    微风吹过,温乐跺跺脚,捞起背后的卫衣帽盖在头上,顺着河岸继续前行。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河岸边来往的大多是老年人,清清静静的,温乐也逐渐放空了思绪,视线在光秃秃的河岸来回移动。

    “温老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温乐愣了几秒,这才回头看去——季珩!他怎么在这儿?

    “真是温老师,还好我没认错。”

    季珩快步站上前,取下头上的渔夫帽,鹿眼里满是讶异:“温老师今天看起来比我还要像学生。”

    温乐低头扫过自己身上的黑色抓绒卫衣和配套的运动鞋裤,微笑道:“方便祭祖。你来这儿是要拍戏?”

    当然不是,我可是准备了好久,特意来看你的。季珩盯着她在心里答完这句话,坦然一笑:“差不多吧,我在家待着无趣,就想出来转转放松一下,给下部戏找找感觉。”

    “真巧,刚刚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差点没敢认。”

    见他就这么露出脸来,温乐不安地搓着手链,勉强牵起唇角:“确实好巧,你还是快把帽子戴回去吧,虽然这里没几个人,但被认出来总归是个麻烦事。”

    季珩转头看向四周,点头赞同:“我都听温老师的。对了,既然碰上了,温老师不如现在就回答我之前的提问吧,反正我现在也没事。”

    他倒是会挑时间,温乐抿抿唇,拿出手机想找个借口离开,但看到微信上自己说过的话,又把拒绝咽了回去。

    谁叫她答应了人家呢?

    “好吧。”她指着前面的岔路,平静道,“走这边,人少。”

    季珩见她答应,欣喜扬眉:“好,今天我跟温老师走,一定认真听讲。”

    说完,他把帽檐往下又压了压,接着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鹿眼,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温乐被他看得不自在,轻咳两声快步走到他前方:“看路,跟上。”

    季珩瞄到她脸上的红晕,高兴地哎了声,连忙追在她身后。

    无人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温乐对照着手机上的问题一条条耐心解答,季珩则走在街道外侧乖乖聆听,不时提出自己的理解,专心又认真,好像真是一名来找老师答疑解惑的刻苦学生。

    清明的天气本就阴沉,一阵冷风吹过,细雨无声飘落,打湿了季珩的美好时光。

    “下雨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我得赶紧回去接人,你也快回去,别着凉了耽误拍戏。”

    “温老师,我送你。”季珩从背包里拿出折伞撑在她头顶,“刚才你回答了我的疑问,现在正是我感谢的时候。”

    清明时节,雨不大却密,温乐抬眼看看天,略低歉意应道:“那好吧,麻烦你了,我的车停就在前面。”

    季珩顺着她的手看去,心下一喜:“不麻烦,我的车也停在那儿,正好顺路一起过去。”

    “那还真是,巧啊。”温乐哈哈一笑,抱臂往外挪了挪,跟着他的步子一道往前方停车场走去。

    很快,她便来到了自己的车前。

    “谢谢,我先走了。”

    温乐拉开车门坐定,这才发现他半边胳膊都湿了,想说点什么又怕让他找到新话题,只好当做没看见,转头插上钥匙启动轿车。

    下一秒,她却推开车门,淋着雨跑向后备箱。

    完了,空的。

    温乐晃晃手里的塑料瓶,很是懊恼,嗐,前段时间真是忙昏了头,居然忘了准备新的。

    季珩跟在她身后,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瞬间明了:“温老师,冷却液不够千万不能开车,现在下着雨你打车肯定不方便,更别说去接人了。”

    “温老师,你坐我的车吧,正好我把这辆车拿去检修,就当是我付你的学费了,我已经联系了最近的4S店,他们很快就来拖车。”

    说着,他取走温乐手里的塑料瓶,歪着雨伞挡住路人的视线,俯身卑微轻喃:“安全第一,温乐,今天别拒绝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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