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亮的走廊尽头,林泽伫立在那处,眼底早就少了原先的几分顽戾之气,白雪站在她身后,神情冷漠。

    直到十一和白许的出现,他方才小跑了上去。

    “你,你没事吧。”他扬起头来,他只是不想回到舱内沉睡,从未想过给任何人带来灾难。

    十一低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倒是白许拉住她的手臂,一眼未瞧林泽,“我们去三十六层。”

    “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林泽从未见过白许这样的神态,比起他的愠怒,他更怕他这般冷漠的样子。

    十一被白许拉着上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林泽阒黑的瞳孔通红,泪光闪烁。

    兴许这次是真的怕了,但她本也不是什么太过于悲天悯人之人,林泽这小童是该给些教训。

    来至梦疗室,躺至雪白的床间,头上将连接梦境的机器线路戴好。

    “十一。”他迟疑了一会,“如果你的心结,是你不愿意看到的,你还愿意接受这次治疗吗?”

    难道是他早就知道些什么吗?

    “可你还是觉得我该知道不是吗?否则怎么会从一开始就让我来这里治疗?”她反问他。

    白许缄默。

    她盈盈一笑,“还是治吧,我可不想永远被这噩梦缠身,永远都无法安眠。”

    “好。”白许回答。

    一片白雾,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的阳光。

    透过枝叶斑驳地散在小十一身上。

    白许在她的身侧,低头在她耳畔轻轻地道了一句,“你知道我们在哪吗?”

    熟悉的声音,她抬头一见是白许,蓦地心下安了许多,她淡道,“是梦,我们入梦了。”

    白许点头,仅仅一次训练便能快速判断自己在梦中,她确实有着不可多得的梦境天赋。

    “那是我吧?”她轻声道,生怕让眼前的小十一听见。

    白许点头。

    小十一此时晶莹的眸子此时正打量着那个身量和她差不多,生辰与他相同的少年身上。

    她和他明明是同一日所生。但却是天差地别。他的生辰有自己的阿娘和阿耶陪着,还有数不尽的生辰贺礼。

    “喂。”十二岁的景和唤了她一声。

    小十一才回过神来。

    “今日呢,是我阿弟的生辰,也是你的,这个给你。”

    她还没反应过来。

    唐景和就往她手上挂了一条珍贵的玛瑙手链。

    小十一亟地连忙脱了下来,“这是阿耶送你的生辰之礼。你不能送给我的。”她当时看着这条通体透着微红的玛瑙链子很久,因为实在是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东西。

    只是再好看,她也不能收。

    “十姐,你若是真想送我东西,就拿你们小厨房里煮的糕点给我,便好了,我最喜欢吃那个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弄。”景和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小十一微微一笑,就坐在湖畔之侧,享受着清凉的微风。

    直到一个人影倒映在水面之间。她倏然站了起来,才发现是唐翊。

    “你怎么又来了,怎么每次我生辰,无论在哪里过,你都会在一旁。”他特意借口要去如厕,果真见她就在他的附近。

    小十一自然不会告诉他,她看着他的生辰礼,就想象着自己也是这般过的。

    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头,眼前的人,不过就是运气略好些罢了,仅此而已。

    唐翊向来不喜她,她说话时对他的不屑,他一直都能感受得到。

    “喂。我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不成?”他正想推她的肩膀。不曾料想十一一个侧身,他竟然直直落到了水里。

    噗通一身,激起半丈高的浪花。小十一淡淡地看着他从水底如同狼狈地爬了出来。

    心底咒骂了一句他活该。

    湖水极浅,唐翊站了起来,从湖中狼狈地走了出来,嘴里还不忘咒骂着眼前的十一。

    他挽起湿透的袖子,另外一手将那宽衣料拧在一起挤干。

    小十一本来想拔腿就跑,他等会肯定会找她算账,正想逃的时候,余光瞄到他此时露出的手臂上那个那个有些奇特的胎记。

    那个模样的胎记,她阿娘身上也有一个,甚至连同位置都是相同。

    小十一突然想起前几日小景和说过唐翊身上起了疹子,好像是去了御花园的牡丹区,而自己的阿娘似乎也对着牡丹花有特殊反应。

    “喂,你这疯丫头。我若是跟阿娘说了,你定没好果子吃。”他满是戾气地骂道,拳头已经紧握。

    小十一知道他是个男孩子,自己又干又瘦肯定敌不过。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做了个鬼脸,立马跑开。

    唐翊因为一身湿衣,不方便追赶,索性作罢,但这个状他必然是告定了。

    直到小十一的离开。

    白许方才拍了拍她的肩膀,“十一?”

    她仰起头,“白许,我到底是谁?”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他在入梦前的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白许没有否认,“十一,我说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包括你的出生。”

    十一苦笑,她心底已经有几分隐隐地猜测。

    “她,好像走了,我们要不要去追?”十一问道。

    白许摇了摇头,“不必,场景会自己转换。”

    言罢,浓雾已升起。

    待到看清周遭一切,已经是华夜初上,夏夜无风,绿柳拂着红墙,闷热不堪。

    宫殿通亮,不时传来歌舞,来来往往的宫人进进出出。

    狡黠的月光下,小十一静静地站在那热闹的宫外良久,最终还是动了脚步回到自己的住所。

    十岁的十一,眸子里露出同龄人难以有的成熟。她就一直站在宫殿外的那片竹林之处,似乎在等待着谁,直到那人的出现。

    十一目光落在女人身上,来者正是苏贵妃身侧的贴身宫女碧晴。

    小十一只是凝视着她,并没有接过她手里递给她的东西,每次只要是她的生辰,这个苏谨身侧的女官总是会给她送来生辰之礼,并不是贵重的东西,并且称说乃是景和所赠。

    第二日再问唐景和时,她也总是点头,说当日晚上不能亲手给她。

    她木楞地站在原地,并没有接过碧晴所赠之物,“十一公主。”碧晴见她愣住,唤了一声。

    她仰起头,半晌没有言语。

    碧晴见她不说话,也不接东西,只得将东西连同食物篮子放在地上,“十一公主,我得回去了,东西就放在这里。”

    十一站在小十一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二人的交流,此时身后一道人影走了过来,她静静地看着盛仪地靠近。

    她内心猛然一紧。

    “为什么唐翊身上会有和我阿娘一样的胎记,又为什么她和我阿娘一样接触了牡丹身上会起红疹?”她质问道。

    碧晴身子一震。

    躲在树荫后的盛仪神色复杂。

    小十一追到她的跟前。“你能告诉我,为何唐翊的眼睛长得这般像我阿娘?”

    碧晴花颜失色,但又只能强装镇定,“小公主,你胡说些什么?是不是今日偷吃了酒?看花了眼。”她自己都不曾想到,六皇子身上的胎记竟然在盛昭容身上也有。

    隐瞒了十年的秘密,难道真的会被一朝戳破。“小公主,你这迷糊的话在奴婢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她人听了去,不光是苏贵妃,包括你的阿娘盛昭容,可能都会引来灾祸。”

    碧晴知道十一公主聪慧,但从未想到她从一个胎记就能联想到这样的事。甚至还判断出她一定什么都知晓,而不是直接将所有事情抖了出来。

    当年知晓这件事之人几乎都已经被处理掉,唯独仅剩下那个辞官隐去的周医正。

    小十一听出了她嘴边里的威胁。

    苏贵妃是个怎样的人,若是自己要强求这份答案,怕是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养育了她十年的娘亲。

    十一望着眼前一幕,还有躲在后边偷听的盛昭容的极其难看的脸色。

    所以当年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究竟是谁?

    小十一失落地回去。唯独盛昭容还紧随其后。

    十一此时比谁都想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是她的梦境,也就是说她应当是能够主宰。

    夜色愈深,她微移莲步,准备挡住她的去路。

    不料,白雾又升了起来。

    一阵模糊,“白许,可以回到刚刚的场景吗?我想问问她。”

    话音未落。

    抬眼已经是幽冷的夜雨,浇灌着宫殿。

    飘飞的幔帘半拂小十一的脸庞的,她眼疾手快地将这被风吹得不受控制的帘布拉下,关上窗户。

    十一睁开眸子,微黄的灯火跳动在九盏连枝灯上。

    因了场景转换时自己的话还未说完,此时说话的声音正好落入小十一的耳畔。

    一只大手遮住了她的嘴角,男人左手按住她的右肩,带着他向后方的立柱后的晶帘躲去。

    “是有人在那里吗?”稚嫩的童声传来。

    脚步亦在慢慢靠近。

    十一此时不知如何是好,白许低头在她耳畔轻喃,“这是你的梦,你可以主宰,想着她看不见我们就好。”

    十一背靠着白许,他的话这才提醒起她。

    女孩越走越近,望着幔帘之后那露出的月白色的袖子。

    十一连忙抽回自己的衣袖。

    静下心神。

    小十一走到帘后,方才发现只有一根长柱屹立,并无刚才所见的月白色衣裳,她半侧着脑袋,“是我看错了吗?”

    倏然,一声巨雷,吓了小十一一跳。

    十一隐约还有些记忆,盛昭容死的那一夜,也就是她阿娘死的那日,她被那一道轰天雷声惊醒。

    也是在那一日,她丢了一段记忆,浑浑噩噩地接受了她娘亲逝去的消息,从此一遇雷雨夜,便无法安寝。

    小十一心想着无人,爬上床榻继续合眼而睡,可惜翻来覆去依旧无法入眠。

    她蹑手蹑脚地来至宫门之处,顺着细小的缝,守夜的宫女正在外边瞌睡。她的阿娘虽是个不受宠的昭容,但这些规矩还是有的。

    拿起烛台,从床榻下翻起一本书册,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也不知道读了多久,抬眸时,外边的风雨已经停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精神愈加的好。倏然的,从窗外穿过一道人影,透过小窗打开空隙,女人披着暗色的斗篷在黑夜里穿行。

    她的房间后面乃是一片幽寂的小竹林,当年盛昭容还是盛美人时,颇为受宠,因为极其爱竹,而被赐于此处。

    而后多年来因为无宠,早已渐渐荒废。

    她看不清女人的样貌,但凭着背影身姿,大抵便觉得应该是她的阿娘。

    这样恶劣天气的夜晚,她的阿娘究竟为何要出去呢?

    还是挑这样一个荒废的林子出去。

    好奇心驱使着她。

    她悄然将窗户开大。爬了出去,仔细观察了四下无人,跟了上去。

    “要跟吗?”

    白许淡道了一句,“场景未结束,要跟。”

    二人方才跟了上去。

    竹林里地湿泥泞。

    十一不得不说有些佩服当年的自己,她的胆子竟这般的大敢在如此的夜晚出行。

    三人跟着盛昭容来至林中一处僻静之处,星月黯淡,偶有几阵凉风捎过。

    竹林偏处,有一竹屋,荒废已久。盛仪推门而入。

    她摘下玄色斗篷上的帽,露出消瘦的脸庞。

    竹屋里布满灰尘,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人。手脚被缚,嘴上被塞了一团棉花,在她嘴上还用白布条捆了一圈,以免女人将口中的堵塞物吐出。

    小十一看到此景着实是吓了一跳。

    被绑的女人正是苏贵妃身侧的头等宫女碧晴。

    前几日在宫里莫名失踪,寻遍宫闱也没人找到。

    原来竟然在她们宫后边废弃的竹林里。

    盛仪解开她他嘴上的白条,取出堵塞之物。碧晴因脸上被白条勒得紧,因此勒出一条红色印记。

    “你说还是不说呢?”她半蹲在她的面前,冷冷地问道。

    女人此时已经十分虚弱。这几日除了盛仪来喂过一次水外,一点食物也没吃。

    “昭容。我,我真的不清楚。”她摇了摇头。

    “你是她的心腹,当年之事怎么可能没有你的参与。”她语言愈加犀利。

    抽出一把短刀,贴近她的脸颊,“你信不信你若是不说,我等会就让你这张脸毁掉。”

    小十一一个激灵,她从未见想过平日里温和胆怯的母亲会做出此等之事。

    “阿娘。”小十一早已按捺不住,她生怕自己的母亲会做出些难以挽回的错事。

    忽如其来的她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十一抬眸,望向白许,“我一点也不记得,以前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阿娘她不是这样的人。”

    白许安抚着她,“盛昭容也有她自己内心的苦。”

    他的目光渐深,其实就算未曾亲眼见过真相,他心底也有七八分已经笃定十一失忆之事。

    小十一实在不明白她的娘亲为何要做如此这般之事。

    盛仪的面色极其难看,“你来做什么?”

    “阿娘,你放了她吧,以前我们屋里缺东西的时候都是她偷偷塞给我的。”她挡在碧晴的身前。

    盛仪笑得更加讽刺,“十一。”她一手扯过她的肩膀,另外一手强迫她看着外边败落的竹林,“你看看,你知道吗?这里以前可不是这样荒败的,还有你的名字,你瞧瞧哪位公主的名字不是天下太平、安和之意,而你呢?玩物之名?可笑吗?”

    怀帝八年夏,生十一公主,公主生下一月有余,一日来圣人见盛昭容,她手中羽扇轻盈灵巧,方才有了羽灵之名。

    这一点,她其实从小就知道。

    而她的姐姐,景和之名与她大相径庭,乃是天下盛景祥和之意。

    如此可笑,不受宠的公主,连名字都是敷衍了事。

    盛昭容顿了顿,“你若不是我女儿,你也不用跟着我受苦。”

    小十一瞬间有了泪意。

    她的阿娘是不想要她了?

    “阿娘。”小十一转过身去抱住她,“阿娘,你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十一站在一侧,内心一震,胸口处有股难以言喻地感受,脑海混沌一片,仿佛有什么就要冲出来。

    白许低眸,知道她心底难受,可是这些都是她必然要经历的。

    小十一挣开盛仪,转身护住一旁地上的碧晴。

    已经疯魔的盛仪大喊道:“十一,你给我滚开。”

    小十一摇了摇头,能让盛仪那般疯魔的大概也只有自己那日怀疑的事情。

    “阿娘,你又能改变什么,苏家势大,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些当年的见证人早已不在,她跟了苏贵妃那么久,苏贵妃若是出事,她自己也活不了。她不会帮我们的。”

    盛仪此时早就没了理智,笑得凄凉,“是吗?那我不是更应该杀了她。如果不杀她,她回去给苏谨报信,那么就都完了,苏谨可不是善茬。”

    小十一从来没有想到以前心善的娘亲竟然会提起杀人二字。

    她猛地摇了摇头,“不会的,阿娘。她,她……”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到任何能够说服她的理由。

    可她不想杀人。还是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盛仪一把推开她瘦弱的身躯,手起刀落之间,白刀浸染红液。

    她更是疯魔地笑了起来,“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望着满手的鲜血,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暴雨倏然倾颓而下,惊雷轰鸣。

    满地的鲜血在昏黄的灯下触目惊心。

    十一脸色骤变,身子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白许站在她的身侧,“都过去了。”他轻轻地呢喃,想伸出手去抚慰她,却僵直在半空之中。

    十一没有说话,指尖缓缓沁入掌心,她静静地伫立,看着故事继续发生。

    碧晴伸出手来,痛苦绝望地看着她,“十一,十一公主,你帮帮我,找个,找个人来。”她几乎用尽所有的力量去说这些话。

    然而,小十一却没有动,只是蜷缩在角落里,任凭她虚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想起盛仪的话,以前盛仪不知道这件事情,苏家尚且容得下她,如今,就都不一样了。

    小十一知道她的伤口流血虽多,但不在要害,或许,或许能救。

    可是,若是救了她……

    数道惊雷将室内照得通明。

    她蜷缩得更加厉害,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敢去看地上的碧晴,只能闭着眼睛,捂着耳朵。

    也不知过了多久,碧晴最终停止了挣扎,叫喊。

    小十一方才才起身,摸了摸她的鼻息,已经全无,无声的泪水砸落。

    十岁的她,拖着一具成人的尸身,在暴雨中前行,惊雷不时发出轰鸣。

    她拖得极慢,索性的是女人本来就是瘦,再加上这几日不进伙食,更是骨瘦如柴,她尚且还拖得动。

    就这样拖了约莫一丈的距离,她艰难地将她一点一点地丢进一旁的枯井之中。

    做完这些,她失魂落魄地回到竹林中的木屋内,将自己身上的其中一件衣裳脱下,在地板上擦拭,直到衣服沾满血液,方才到外边的枯井中拧干再回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数次,终于清洗干净。

    小十一失魂落魄地走回了住所。

    从后窗翻了进去,此时暴雨已经停了。她就这样继续蜷缩着,躲在角落里。

    身上的血衣都被她脱掉藏了起来,换了一身新衣,可是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还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数声走水和浓呛的烟味让她走了出去。

    那个位置,是她阿娘住的地方。

    小十一猛地跑了出去,但见一侧的大殿熊熊烈火正在燃烧。

    晶火烧了一夜,在湿润的夜里。

    “原来,原来是我害死了碧晴姑姑。”十一望着那越少越大的火焰和匆忙救火的众人,所有关于这段的记忆都涌进脑海。

    “不,是我害了阿娘,是我。”她脑海里愈加地混乱早已泣不成声。

    “碧晴不是你杀的,你阿娘也不是。”白许见她如此,亦是心如刀绞。

    白许安慰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碧晴是她见死不救,而她的阿娘走上这条路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她去质问碧晴,若不是她,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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