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前,万象城第五楼,影院内部的一座洗手间。

    “来了么?”

    柏秋芜闻见从观众通道上传来的细碎动静,于是用金属长风衣的兜帽盖住头发,同时迅速地往脸庞戴上了猴子面具。

    然后将金箍棒斜于身后,缓缓抬眸,瞳中燃起了暗金色的火光。

    她挪步走出了洗手间,沿着观众通道的边缘向前走去。

    然而,刚向前踏出两步,从前方的拐角处便走来了一个身穿黑袍,脸戴恶鬼面具的瘦高身影。

    梵谷用食指和中指拈着一把笛子,止步于逼仄甬道的尽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来者不善的气息。

    “黑悟空。”他开口说,“没想到还偏偏能遇上这号人物,看来宗主定的这个日子不是很吉利。”

    黑悟空从金属风衣的口袋中取出了手机,在备忘录上快速打字,然后抬起屏幕。

    “你是什么人?”

    梵谷答:“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我不可能让你靠近这个影厅。”

    话音落下,他抬起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分别按住笛子前端的三个孔洞,大拇指则支撑在笛子的下方。右手的指法与左手相同,掌心向上,拇指放在笛子背面中央位置作为支点,其余四指负责按住后面的孔洞。

    黑悟空踏地前冲,如同一道银黑相间的闪电剜向了梵谷,金箍棒的棍尾在地上磨出了一条暗金色的沟壑。

    但在这一刻,梵谷将笛口对准下唇,然后稍微倾斜笛子,使笛口与上唇接触。

    左右指尖轻轻按住不同的孔洞,轻轻地吹奏了起来。

    随着笛声响起,黑悟空斜向上挥出金箍棒,强横的力劲在空中擦出火花,掀起了一阵凌厉的棍风,棍头直指梵谷的胸口戳去。

    下一瞬,她却只击中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对方化为一阵尘烟散去。

    悠然的笛声中,黑悟空将棍棒斜于身后,立正站姿,扭头环顾四周,试图用火眼金睛找出梵谷的位置。

    但,周遭的场景突兀变幻,像是忽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看到自己正站在高楼大厦的顶端,走在一条独木桥般的绳索上。

    黑悟空怔了一秒钟,尽力在那根单薄的绳索上保持着平衡,抬目向着彼岸望去。

    但在那一刻,脚下的绳索崩裂开来,她整个人向下坠去,乌黑的长发连带着兜帽向上掀起,狂啸的风吹得白净的脸隐隐作痛。

    她无论如何呼唤筋斗云都不见踪影,只能望着瞳孔中的沥青路面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可最后,在她即将坠入大地的前一刻,蓦然消失开来。

    黑悟空再次睁开眼时,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正站在火山顶部的边缘。

    她沿着逼仄的路径向前行走,低垂着眼睛望去,火山就快要喷发,烟幕如同展开双翼的恶魔那般升向天空,将世界染得铅灰一片。

    岩面崩裂,渐渐泛起赤金的色泽,像是有一条在地底沉睡了千万年的大蛇苏醒,正在火山底部蠕动着身体。

    轰隆隆的巨响自火山内部传来,岩浆宛若长江般滚滚流动,转瞬便化为一道赤金色的炎柱直冲天空,嘶吼着撑开了暗沉的世界。

    黑悟空的身影被炎柱吞没入其中,无可掩藏。她用金箍棒横在身前,抬起右臂护着面孔,双眼虚眯。

    回过神时,她却来到了一片冰山雪地。

    惘然地环顾四周,双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深深地埋入了雪地,艰难地向前走去,仿佛快要被雪堆吞没。

    她摘下猴子面具,大口大口地呼出白气。

    扭过头,看向被雪色笼罩的深山野岭。山腰的松林像是一片白色的大海,树叶在风中轻缓摇曳着,传出沙沙声响。

    黑悟空伫立在雪原中,对着这片白茫茫的世界发呆。可下一瞬,雪山便坍塌开来,她的身形被雪崩吞没。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抬起眼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那条昏暗的观众通道上。

    扑面而来的暗器划破了她的金属长风衣,撕裂了猴子面具的一角,在她白净的脸上留下一条血痕。

    与此同时,梵谷再次双手齐握笛子,吹奏了起来。

    柏秋芜尚未缓过神来,便猝不及防地陷入了幻觉中,像是走入一个相同的轮回,四周的环境在城市、火山、雪地中周转着。

    最后,她在那片雪山的顶峰上阖上双目,进入了脑海中的意识殿堂。

    再次睁眼,映入瞳孔的是一个漆黑空间,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狱。铁网对面的阴影中正栖息着一号诡谲的身影。

    黄发金箍,金睛火眼,尖嘴猴腮。

    孙悟空缓缓抬眼,隔着铁网看向了柏秋芜。祂嗤笑了一声,说:“俺老孙从没教过你这么丢人的徒孙。”

    “我不明白,为什么火眼金睛看不穿他的幻术?”

    柏秋芜走近铁网,开口对祂问着。

    “呵呵,傻丫头,这点幻术就难倒伱了?它可是在你的脑海里施的妖法,而不是什么耍花招糊弄人的把戏。再说了,你那点火眼金睛还练得不够火候,哪里比得上我孙悟空的神通,还得练啊。”

    柏秋芜左手抱着右臂的膝盖,右手抵着下巴,轻声问。

    “那我有什么应对的方法么?”

    “非要说的话……俺老孙有两招。”

    “什么?”

    “第一个方法,趁着清醒的那一瞬,伸出手指,把自己的耳朵刺聋。听不到笛声,便不会中了那黑袍小儿的招数。”

    “我会考虑的,”柏秋芜叹了口气,“那第二个方法呢?”

    “紧箍咒。”

    孙悟空缓缓地道出了这三个字。

    柏秋芜愣了两秒,冲他歪了一下脑袋:“你在逗我笑么?”

    她心想,在《西游记》里,紧箍咒不是唐僧用来管住孙悟空的手段么,这种时候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不,用紧箍咒刺激你的大脑,或许能破除他的幻术。”孙悟空不屑说着。

    “那我试试吧,你教我。”

    “没什么难的,给俺老孙听好了……”孙悟空咧嘴呲牙,“把那个黑袍小儿教训一顿,别让俺老孙失望,明白么?”

    半晌,黑悟空再次睁开眼,回到了那条映照着冷色调灯光的观众通道上,她抬起金箍棒,以棍身弹开了扑面而来的一柄铅灰色匕首。() ()

    抬目望去,在梵谷即将奏响笛子的那一刻,她将裹着金属护臂的右手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嘴中轻念着什么。

    紧接着,一行行金色的经文凭空涌现,围绕着她的头顶转动,忽而收缩,像是一圈金箍,忽而膨胀,像是一圈光环。

    黑悟空扶着额头,声音阴郁地呻吟着。从大脑传来的剧痛,使她的每一根萎靡的脑神经都逐渐清醒了过来。

    幻觉不复存在。

    有的只是在胸口堆积着的怒火,如同一头野兽,等待着向外倾泻释放……

    “怎么可能?”

    梵谷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颇为震惊地松开了嘴边的长笛。

    黑悟空抬起了燃烧着赤金火焰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着他。

    她一手扶额,保持着紧箍咒的释放,同时三昧真火呼啸着向前挥飞而出,烧黑了沿途的墙壁。天花板的LED灯管啪的一声溅出电花火。

    灯光忽明忽灭,最终整条甬道还是陷入了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只剩下三昧真火在半空中划出的艳红轨迹。

    梵谷一边将长笛收入宽大的袖中,一边以敏捷的伸手向着右侧退去。

    这一刻,由于四周环境昏暗,于是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了那一抹火焰的身上。但他还可以感受到,有另一股强大的动能正朝着他暴射而来。

    于是在两股力量夹击向他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化为一阵尘烟散去,出现在了远处。

    然,正是这一瞬,一柄暗金色的长棍直勾勾地暴掠而来,贯穿了他的右胸,擦过心脏的位置将他钉在了墙上。

    梵谷低垂着头,双手捂住胸口,脸上的恶鬼面具跌落而下,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怎么可能,你在这边……那我刚才感受到的那两股力量,其中之一是三昧真火,另外一股是什么?”

    “筋斗云。”黑悟空凑近他的耳边,解答了他的问题,“黑暗里,你判断不出我的位置,所以错把筋斗云当成了我的动向。”

    闻言,梵谷怔怔地扭头看去,只见一团滚滚涌动着的黑云正停留在观众通道的一角——方才黑悟空便是以此为障眼法,在黑暗中骗过了他的感官。

    此刻他正双目凸出着,血丝遍布着瞳仁,翁动着的嘴唇吐出字词。

    “放我一条命。”

    “看样子,你除了幻术以外一无是处。”

    黑悟空冷冷讽刺着,继而从他的胸口抽出金箍棒,一棍砸向了他的脑袋,把他击晕在原地。

    随后操纵筋斗云来到脚下,踏上筋斗云微微俯身向着号影厅飞速赶去。

    片刻后,她以金箍棒的棍首用力撞开了影厅的大门,抬目望去,在满目苍夷的影厅中只看到了两个人影。

    “你是……”

    黑悟空微微皱眉,凝目看向了影厅中那一具灰色人形。

    怪东西摊了摊手,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扭动了一下刚刚用蛛网黏上去的脑袋,头也没回地说:“很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我弟弟呢?”

    黑悟空压低面孔,几乎一字一顿地问。

    怪东西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了黑悟空,同时伸手指了一下影厅的那个破口。

    “孙悟空小姐,你的弟弟被那群忍者扔到街道上去了。我尽力了,没能保住它,只是杀死了一名忍者。”

    说着,它指了一下地上残破的赤红忍者服,以及那滩血迹:“那名忍者很强,我的脑袋都掉了。”

    怪东西叹了口气,举起自己的脑袋,又放回到了脖子上。

    “回答我,那群忍者为什么要抓他?”

    黑悟空冷冷地低喝一声。

    “你弟弟就在洛德桦商业街上,你看了就知道了。”小红帽说着,“我劝你的动作快一点,不然他马上就要被那群忍者杀了。”

    “你又是?”

    “魔法少女,小红帽。”

    “魔法少女……”

    说到魔法少女,柏秋芜立即想起还在万象城里的柏子妮,知道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变身为魔法少女灰烬和这群忍者交战,“我的妹妹她们还在……”

    话音未落,便被怪东西打断了:“不用担心,我的朋友会替你去帮她的,你说是吧,小红帽同学?”

    魔法少女小红帽闻言,向着黑悟空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

    黑悟空扭头凝望着她,声音阴沉地问着。

    “我会援助你的妹妹。她也是我的朋友,请你相信我。”小红帽平静说着。

    “总之就是这样咯,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已经赶下去了。你已经没来得及一次了,这次再晚的话,你的弟弟就是一具尸体了。”

    怪东西坐到了地上,然后大字状躺了下去,继续说着。

    “哎,我真的累死了,特意大老远来帮你,还得被你质疑一顿,可真是费力不讨好啊,孙悟空小姐……”

    黑悟空沉默着,缓缓扭头,看向影厅最右侧的那一个破口。

    她敏锐的听觉,无比清晰地捕捉了从洛德桦街道传来的狂暴兽吼,以及震耳欲聋的铜钟轰鸣。种种声响充斥在耳畔,令她的胸口阵阵悸动。

    她深吸一口气,抬目对着怪东西说:“谢了……”

    说完,脚下的筋斗云如同蒸汽机一般聒噪地涌动了起来,转瞬,便带着她的身体暴射向了影厅的那一个出口,消逝在怪东西的视野中。

    怪东西以余光看着她离去,仍然躺在地面上,没有起来的意思。

    它对着天花板发着呆,嘴里喃喃自语着。

    “Okay,黑悟空、黑判官、忍宗宗主、墨写家、灾厄之龙、柯晓默全都齐了,这下外边的战场就不是我们这种小角色能插手的……稍微歇息一下,然后该去看看我们的好朋友……可爱的灰烬小姐了。”

    “那你倒是起来。”

    小红帽说着,对着手中的红宝石魔杖注入了魔力,双脚浮空而起,先一步离开了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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