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点着檀香,淡淡的香气混杂着沼气,难闻的味道直击天灵盖。

    贝明夏此刻像是失去嗅觉,身上所有感官都被听觉所调动。

    半封闭的空间,安静极了。

    在她说完紧张等待电话里的回音时,“噔噔噔”的高跟鞋声突兀响起。

    紧接着,她耳垂感觉到气流。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出尔反尔。”

    明明磁性好听的声音,却让贝明夏寒意四起。

    贝明夏沉默。

    她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许延泽明显已经不高兴,多说无益。

    空气安静片刻,手机里好听的男声再次响起,“你的顾虑,我能理解。既然你是我妹妹的朋友,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和受到伤害。盛寒此人确实不好惹,手段狠厉,但你不能用底层人的思维去看待他。”

    “底层人没有别的情绪发泄出口,只能去为难针对和自己同层次甚至更底层的人找到平衡,他们的狠辣,只会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而盛寒平时高高在上惯了,没有人敢得罪他,身边都是恭维和赞美,根本无需情绪上的发泄。”

    “你于他来说,弱小的仿若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对付你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层次被拉低。你放心,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格局没那么小。就算最后他真的知道你背叛他,你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罢了。更何况,你确实也被我威胁,到最后你把责任全部往我身上推,再把你姐姐搬出来卖惨,他百分百会放过你和和你姐姐。”

    贝明夏苦笑,许延泽一番话让她明白,他是铁了心要把她拉上贼船。

    自从许延泽让她潜伏在盛寒身边当间谍后,她就一直在琢磨有朝一日被盛寒发现的后果。

    昨天她之所以问张雨晴为什么敢在跟着盛总出差还跑出去玩,就是想探探盛寒性格。

    一个极其讨厌女人接近,却又对跟着出差的女下属摸鱼睁只眼闭只眼;她为了救张雨晴和盛寒打赌,尽管当时明显感觉到输了的盛寒周身透着危险,最后却还是放过了她,并且让她继续留在公司。

    以她目前对盛寒的观察,她大抵认同许延泽说的话。

    可再认同,去当叛徒这种行径,她心里很难接受。

    但姐姐的命,现在基本被许延泽掌控,她没有别的选择。

    贝明夏鼻尖一酸,眼眶红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深吸口气缓解情绪后平静道,“许总,你让我见识到,原来所谓上层人士,也没有外表看起来的光鲜亮丽。相比于你口中的底层人士,不见得多么高尚,你不也是把手伸向我这种弱者吗。”

    “丛林法则的社会,真正高尚的人,又怎么能爬到高处呢。”

    贝明夏讽刺的一笑,“我希望你踩着我这种底层人士往上爬的最后,稍微给我留点后路,起码,让我的亲人在这个丛林法则的社会有个立身之所。”

    耳畔再次缓缓飘来那个低沉的男声,“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念恩。”

    ……

    打完电话,贝明夏浑身力气仿若被抽干,又像是喝了一大杯泡着冰块的水。

    她蹲着身子,靠在隔间角落想缓一缓。

    还没等她缓过来,空气中飘来熟悉的女声,“明夏,你在吗?”

    是上司周燕。

    贝明夏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见自己眼眶隐隐泛着红,她轻闭双眼,揉着眼睛道,“在的。”

    周燕:“我看你去卫生间这么久还不出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

    贝明夏:“不好意思燕姐,我……肚子有点疼。”

    周燕:“那你尽量快点,刚袁秘给我打电话,说今天对方来了个女高层,所以要我过去充当下手。我现在过去,你最好守在电脑和手机边,随时等我吩咐。”

    贝明夏:“好。”

    紧接着她听到“哗哗”水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没多久,脚步声再起,然后又是水龙头打开的流水声。

    等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后,贝明夏站起,揉着微酸麻的腿走出卫生间。

    空气,重新变得清新。

    等她回到大厅原本坐的地方,果然没看到上司人影。

    面前合上的电脑打开,没看五分钟,许延泽再次给她发来一条信息。

    【别忘记重要的事情哦】

    最后“哦”这个字眼,让她胃里感觉到不适。

    贝明夏打开备忘录,细白的手指按着屏幕。

    临近中午,盛寒谈完事情。

    从他不显山露水的脸,贝明夏猜不到商谈结果。

    她看到上司周燕嘴角难掩浅浅的笑意,贝明夏心情放松。

    贝明夏赶紧收拾好东西,起身站在周燕身后。

    对方同样也是一群人,为首的是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身材保养的不错,精气神看上去很好。

    男人身后侧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短发女人,很是干练。

    男人朝盛寒伸出手,“盛总,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相信后面还会有更多的合作。”

    盛寒和男人握手,“当然。”

    男人:“我已经备好宴席,还希望盛总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盛寒:“却之不恭。”

    贝明夏几乎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跟着大家来到装修典雅的大包间。

    包间四分之一处的面积有个半通透隔断,里面摆着一套沙发茶几,还有一个小茶台。

    盛寒坐在上位,贝明夏这种小角色,自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

    从贝明夏所坐角度,可以看到盛寒全部正脸。

    她轻扫一眼,又赶快移开目光。

    她脑子里还在回现许延泽说的话。

    纠结,矛盾,心虚,愧疚,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最后,她还是说服了自己。

    反正她根本接触不到公司核心机密,能告诉许延泽的内容,不过就是些很日常的东西,比如盛总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哪些喜好。这些东西,想必对公司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而许延泽肯定不止找过她一个人去接近了解盛寒,如果她不做,换个人来说不定探得机密更多。起码她还可以选择自己控制这个变量,对公司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自我开解一番,她心里好受多了。

    众人刚落座不到两分钟,包间门开,进来一个梳着马尾,穿着粉色过膝连衣裙的女生。

    女生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有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上去十分青春活力。

    看到盛寒时,女生脸上明显浮现出笑容,她小跑到盛寒身边的中年男人面前,撒娇的语气,“爸。”

    中年男人是华鑫集团老板林正国,也是盛寒这次合作对象。

    原本气场略显古板严肃的男人,在看到女儿时,顿时变得和蔼可亲。

    林正国对盛寒介绍女儿,“我女儿晨雪,今年刚毕业,在电视台当实习主播。听说我今天要和盛总谈合作,非要过来,想给盛总做个简单采访当工作素材。”

    盛寒端坐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完美的落于他的身形,宛若艺术家精心设计的雕塑。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双微掀眼皮下的瞳孔,在某个瞬间变得幽深无比。

    厌烦,但并未表现出分毫。

    盛寒挑眉看向秘书袁益,“吃完饭,我还有时间吗?”

    贝明夏此刻就坐在袁益身边,盛寒目光覆盖袁益时,她也能感受到余光。

    仅仅只是个余光,贝明夏浑身上下的肌肉莫名变得紧张。

    袁益很上道的回,“盛总,下午两点您还要赶回酒店开会。”

    现在过了一点,菜还没上,不算路上花费的时间,吃饭也不到一个小时。

    桌上所有人都听出来,这是在婉拒了。

    林晨雪立即道,“我不会耽误很久的,几分钟就够了。”

    林正国宠女儿,虽明白盛寒不愿采访,但又不想让女儿失望,卖着老脸道,“盛总,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我惯坏了,不懂事您别介意。要是耽误盛总您,我愿意做出补偿。”

    林晨雪满怀期待的看向盛寒,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盛寒握着玻璃茶杯,右手食指轻轻敲击两下,他视线从袁益身上转移到贝明夏,“既然是简单采访,明夏,关于我的事情,你替我回答这位林小姐。”

    贝明夏心跳骤停。

    许是心虚,在听到这句话时,贝明夏脑子里瞬间闪过两个字,完了!

    难道盛总发现她在他身边当探子?故意试探她?

    正在贝明夏脑子里一团乱麻时,袁益轻踢她一脚,小声提醒她,“盛总和你说话。”

    贝明夏右手抓着衣角,硬着头皮点头,“好的。”

    林晨雪脸上笑意收住,她皱眉看向贝明夏,不甘心道,“可是盛总的事,她都知道吗?”

    盛寒慢条斯理喝着茶,搁下辈子后悠悠道,“涉及隐私,我不会回答;不是隐私,她都知道。所以,你采访她和采访我一样。”

    贝明夏:“……”

    她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事了?

    很明显,老板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

    至于为什么选她,她是这里最不了解他的人,问她不用担心泄露什么。

    林晨雪问贝明夏,“你很了解盛总?”

    老板都发话,她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贝明夏:“是的,你想问什么我尽量配合。”

    林晨雪尽管内心不满,但盛寒都已经点名代替他采访,她还能说什么呢。

    林正国见女儿吃瘪,心里不大痛快,但也不好在盛寒面前发作。

    他目光沉沉落在贝明夏脸上,身上满是上位者的傲慢。

    之前并未见过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出现在盛总身边的?

    贝明夏头顶感觉到压迫的视线,没敢抬头,好在服务员很快开始上菜,桌上有人动筷后,她才稍感解脱。

    圆桌可容纳二十人,大家坐得比较宽松,林晨雪在林正国身边坐下。

    吃饭时,两个集团的老板自是一番客套,有个别会来事的员工主动起身敬酒,饭桌上偶尔充斥着说笑声。

    满桌的美食,贝明夏却毫无胃口,满腹心事。

    许延泽的事要想办法糊弄,现在又多了个林晨雪。

    盛总他此举到底是什么意图?单纯不想被林晨雪采访,让她去应付,还是发现她有异常故意试探?

    周燕见她心事重重,安抚,“盛总既然把这个任务给你,你就尽力去做,不用想那么多。”

    贝明夏心领周燕的好意,只是……她来公司时间并不长,这还是第一次和盛寒出差。

    关于盛寒,她顶多也就知道个大概身高体重,还有一些公司听到的八卦,她怎么回答林晨雪?瞎编?

    贝明夏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周燕,“燕姐,我对盛总真不了解,该怎么回答林晨雪的问题?”

    周燕:“盛总不过就是拿你当个幌子,林晨雪问你,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就不知道。更何况,那位林大小姐想必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贝明夏迟疑,“可我怕说错话得罪人,毕竟这是公司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合作。”

    周燕:“你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么大的合作,怎么可能因为你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而毁。”

    周燕一番话,让她稍微不再那么心乱如麻。

    可作为职场新人,第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事,还是难免忐忑。

    她夹了一块鱼肉往嘴里送,还没等咽下,周燕靠近,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盛总拿女下属当挡箭牌,你心里得有个准备,或许,今天的事仅仅只是个开始。”

    贝明夏呼吸一滞,嘴里的鱼肉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她拿起面前装着橙汁的杯子,仰头猛地喝了一大口。

    开始?仅仅只是个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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