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秋，本该凉风暖日，可这座山里很是蹊跷，寒风阵阵，冷冽入骨。不多时竟飘飘然下起雪来，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毫无生气。
三匪徒押送着一群孩子，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穿过疏疏朗朗的林子，向山中艰难走去。若让他们选，定不会再接这桩劳什子的差事，也不会再行这条道。
路白羽夹在一群孩子之中，头发凌乱，
面颊污秽，身上的青衣薄袄破了好几处，可见红肿溃烂的血肉。
脚趾钻出鞋头，踏在雪里早已没了知觉，走得越发慢，可眼前的男孩似乎更慢，歪歪地将要倒下。
再看那三人，戴着斗笠，身上穿得严实，脚下踩着皮靴，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领头的大胡子怕这些孩子扛不住，激起意志喊道：“马上就到了。”
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是傻瓜，自知若不逃走便没好果子吃，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到了地方也绝不会是件好事。可无奈对方太凶悍，又被连成一串，有大胆的想跑挡不住有胆小的不敢动，只好生死一处任凭发落。
路白羽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是个叫花子，也没啥自由可谈，还不用去寻馊了的食物，若不是答应了爹娘要好好活着，他宁愿早些死去，免得留在尘世受苦。如今倒能成全了他，若活着便能全了爹娘心愿，若死了，倒好找个借口在黄泉路敷衍敷衍他们。
“快点！这鬼天气老子一刻也不想呆。”中间监管的壮汉怒吼，一道皮鞭闪过，驱赶牛羊般重重落在眼前男孩身上。
男孩本就脚步虚浮，这一鞭下来扛不住，直接顺着鞭力扑向雪地，连着的绳索往前一拽，路白羽险些将他压住，身后一人也往前窜了两步。
“都给我站好！”壮汉吼道。
路白羽本就冷的发抖，听见吼声愈发哆嗦，虽不怕死却怕被虐待，毕竟没有谁不怕疼的。他身子往前挪了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身后几人往前聚了聚好似想在这冰天雪地中寻些暖意。
“这狗崽子！”眼见男孩迟迟没有动静，壮汉一把将他拧起，看了一眼，眸子一沉“啪！啪”两巴掌扇在脸上，可男孩依旧毫无反应。他用两指在鼻下探了气息，又扔回地上。
“怕不是死了！”壮汉向另外两人喊道。
“这天气也撑不了多久，带着他是个累赘，咱们得尽快下山。你下手轻点，别再弄出人命！”领头大胡子埋怨，摆摆手示意壮汉将他扔掉。
尾随的男子一路默不作声，似个哑巴，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却也仅仅那一瞬。
壮汉解开男孩绳索，将他扔在一旁，继续催促前行。
前面红衣女孩一步一回头的望向男孩，眼眶红润，眸中透着一丝哀伤，脚步突然止住。
“等等！”
女孩望了望男孩，又转过头怯怯地向壮汉说道：“叔叔，我能去看看他吗？兴许他还有救。”
“啪！”一鞭子不由分说的挥了过来。
壮汉喝道：“快走！”哪这么多事，活腻了是吧！”
女孩缩起脖子，不敢再言半句。
路白羽生了一丝怜悯，却又转瞬即逝，这盗匪四起，民不聊生的世道他什么没见过，便是几具尸体躺在面前，他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这男孩显然是活不久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心里这样想，可望着噙泪的女孩与地上的男孩，好似让他见到了无依无靠的自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向壮汉说道：“唉，我们如同猫狗般死在路上都没人管，反正也撑不过这雪山，干脆不走了，冻死在这里或许没有知觉。”说罢一屁股坐下，摆出一副赖着不走的姿态。
红衣女孩见状也蹲下不走。
“对，说的对！”一个男孩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路白羽没有回头，其余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犹豫观望。
“快走！”壮汉急吼。
路白羽听见鞭声划过，双目紧闭，静待鞭子落下，却不料身后男孩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能再打他了，你看他的伤都烂了！”
路白羽这时才回头望了望，男孩与他隔着一人，个子很高，挡住鞭子的手臂放了下来，露出澄澈明亮的眼眸。
尾随的男子竟也开了口：“我们只交人，莫要弄出人命。”
天已没有来时那么亮，雪也不再那般细小，好似白羽飘零而落。距离山下还需两个时辰，再这么拖下去怕是要行夜路，大胡子摆了摆手。
路白羽坐在雪地依然不动，伸手接了一片雪，见它渐渐消散在掌间，无奈地笑了笑，雪化成了水滴在阳光下闪耀，好似高个男孩清亮的眼眸，唇角又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壮汉犹豫片刻将手里的鞭扔下，解开了女孩的绳索，喝道：“快点！给你一泡尿的时间。”
女孩跑向雪地里男孩身前蹲下，背对着一行人窸窸窣窣地不知干嘛，片刻后起身向队伍走来。
“他死了。”女孩淡淡说道，脸上没了任何情绪。
男子催促着前行，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他们来到了山坡处，整片山的积雪又厚了一层，白皑皑的一片，即使天色暗了也相当耀眼。
大胡子拿出一张地图看了看，喊道：“快看，下到山脚过了湖就到了。”山间回声阵阵。
众人朝远处望去，一座山丘落于湖中。正当路白羽思绪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又将是何命运时，远处传来空旷震耳的轰隆声。他抬头望去，山顶涌下了一层巨大的白浪汇向山凹，作奔流之势向下袭来。
“不好！这是雪流沙！”路白羽瞪大了眼朝众人喊道。
前面两个男人望了一眼山顶，也顾不了许多，拔腿就跑，尾随的那人忽地将孩子间的长绳斩断，随那二人而去。看着越来越近的白色雪浪，这些孩子眼中充满了恐惧，有的怔怔而立，有的慌乱无措。
路白羽环顾了两侧，手往右侧一处挥了挥，向大伙说道:“那边！”
只见右侧近处有一块凸起的大岩壁与地面撑起个夹角，地势也比较高。好在男子将绳索斩断，行动也利索了些，孩子们径直跑了过去。
“快！快！”路白羽催促着，示意大家躲在岩壁之下。最末一名孩子快到终点时慌乱中跌倒，绳索牵连几人，大家都慌了神，那孩子迅速爬了起来，眼看雪流沙逼近，高个子男孩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眨眼功夫眼前一片灰蒙，突如其来的雪雾伴随着雪块从身旁飞啸而过，一层接一层，在光与暗中交替。路白羽屏住气息，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手心微潮，四周接连传来孩子的呛咳声。
不久后，雪流沙停了，雪雾也渐渐散开，由于岩壁形成的屏障，雪没有将孩子冲落也没有形成很深的积层，只是大家满身都覆了一层雪，白乎乎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指着对方七嘴八舌的说道：“哈哈，雪人！”
“你好白啊！”
我就看见你的脸！”
……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相互解开绳索，待自由后皆举起双手欢呼起来。
“谢谢你。”红衣女孩走了过来，路白羽这才仔细看清了她的模样，细长乌黑的柳叶眉，圆圆的杏眼，微厚的嘴唇被冻的失了血色。
“呵呵——你不必谢我，大家不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么。”路白羽歪着头随手拎起绳子打趣道。
“我说的还有之前的那件事，他或许没死。”红衣女孩垂眸，有些愧疚地说道。
“没死？那你之前？……”路白羽睁大眼睛望向女孩。
红衣女孩望了望路白羽，又耷下眼眸：“他叫林风，是领居官员家的孩子。我们自幼常常一起玩，因他体弱，他爹娘会常给他备上两颗保命药丸。当时我从他怀里取出药丸，一颗放进了他嘴里，另一颗被我拿了去，想着可以留着救命。那时他喉间动了动，应是还活着，只是那三人肯定不让带上他，而且也不知道我们命运如何，便将他留在了那里。”
路白羽心想难怪这两人关系好似不一般。
“但这里这么冷，又没吃的，一颗药丸能支撑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总归有丝希望。”女孩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覆了一片愁云。
从这里折回去救男孩来回要一个时辰，且不说刚刚雪流沙会不会阻了路，山里会不会有野兽，就是到了那里也不知男孩是死是活，何况天这么冷只怕早已冻死在路旁了，路白羽想到这里，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女孩也默下声来，路白羽轻拍她的肩膀，问道：“你打算去救他吗？”
女孩依旧没有说话，低下头好似有些犹豫。
高个男孩走了过来，憨憨问道：“请问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叫胡卓，叫我阿卓就行。”又微微一笑：“你是我的恩人，若需什么帮助尽管开口。”
众人向路白羽围了过来，稚嫩的声音七嘴八舌的附和。
“谢谢哥哥。”
……
“是啊，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慕云蝶，今年十岁，你叫我小蝶好了。”小蝶笑着有些期待地向他望去。
路白羽自己都对自己的将来感到茫然，怎会奢求有人真能帮他，更何况他的事他们帮不了。
“我叫路白羽，你们不必谢我，也别喊我哥哥。”路白羽有些不好意思，又忽的睁大眼睛指了指阿卓：“他看着比我还大呢。”
阿卓挠头笑了笑。
此地寒冷多风雪，无处生火，又没有武器，更重要的是他们已体力不支，再拖下去怕是凶多吉少。就在路白羽犯难时瞧见被雪冲断的树木，枝干平直，加上散落的绳索，顿时灵光一闪有了想法。
他考察了前方地形，有处雪坡较完好，未受雪流沙的影响，便指着此处说道：“大家一起搬几根粗一点的枝干，做成长筏，我们可以从那里滑下去。”
大家根据路白羽的要求做起筏来，一双双红肿的小手被树枝划满了伤痕。筏快收工，路白羽四下看了看却没发现小蝶的踪迹。
“她人呢？”路白羽自语，起身和大伙说道：“我去去就来。”
路白羽越走越远依然不见小蝶，正准备往回走，听见一些声响，心头一惊：莫不是碰上狼了。他躲在一棵大树后，仔细聆听声音的来源，心慌乱了起来，探头望去一个坡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慢慢窜动，到了近处才看清是个人，那人扶起断掉的树桩坐了下来。
路白羽小心翼翼的窥过去，仔细看了看脸，竟是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子！一时心慌想道：得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山路地滑又多岩石，路白羽深一脚浅一脚的小跑着，险些滑倒。
“别跑！救救我！”男子喊道，声渐微弱。
救他？难道他受伤了？一路上他们三人是怎么折磨大家的，为什么要救！路白羽想着又加快了脚步。
“救我，我能帮你们！”男子伴着喘息声勉强提高了嗓音。
路白羽转身向男子说道：“那你说说看能怎样帮我们？”
“我有火种。”男子说着拿出了腰间的火折子。
在这个荒无人烟又湿冷的地方，火种确实是个好东西，它能帮大家平安度过今夜。
“那好吧，看在你有用的份上救你一命，但你别想耍花招。”路白羽双手叉腰狠狠说道。
那个男子苦笑道：“小家伙，你看我现在有力气耍花招吗？”
“也是。”路白羽思虑后说道。
他用弱小的身体搀起男子，身子一沉，险些被他压倒，男子扶着树桩在断枝上掰了一根较粗的树枝当作拐杖。这人腿受了伤，嘴角渗出血色，发中也藏了一片暗红的血迹。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声响，路白羽暗道：不会这么倒霉吧？又碰到一个？心里正发怵，突然又传来女孩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小蝶背着林风，歪歪倒倒地一步步走来。
“哎！我是路白羽！”路白羽向她挥了挥手。
小蝶望向路白羽仿佛看到了救星，顿时来了精神，加快了脚步。路白羽先让男子坐在一旁，帮小蝶卸下林风，两人搀扶林风走了过来。
“你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回林风的？”路白羽好奇的问。
“我本来也没作好的打算，没想到小风早就醒了，一路跟着我们的脚印寻了过来。我恰巧在路上碰见了他，他太虚弱见我晕了过去，我就把他背了回来。”
路白羽心中有些惭愧，钦佩她的善良与勇气，也感叹他们之间双向奔赴的友情，若林风没有跟来而是折返，若小蝶没有回去寻他，结局或许大不同了，他突然很想有一个能让自己奋不顾身的朋友。
大家都闻声赶了来，孩子们一见那个男子都没好气的说：“白羽哥哥，你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呀！”
“先别急，他能帮助大家，现在谁能来帮帮我，这家伙太沉了！”路白羽拉着男子的胳膊，皱起了眉浑身使不上劲来。
阿卓白了男子一眼，没好气的接了过去，还有几人去帮小蝶。
他们来到木筏边，筏上有两根树枝横向将粗的树干加固绑好，筏头有一个竖起的把手。一张长筏挤一挤本可排成一排坐下九人，可现在多了两个人，大伙又加做了一张小筏。
路白羽检查木筏，缠绑了好几处，看起来还挺结实，与众人一起将木筏挪去了山坡旁。
“哎！你个头大坐那张小筏。”路白羽对男子说道。
又望向阿卓：“阿卓，你个高，坐在大筏前面护一下林风可好？”
阿卓问：“那你呢？你坐哪里？”
“大筏坐九人有些拥挤，我就坐小筏。”
小蝶道：“你坐小筏，我也坐小筏。”
路白羽微微一笑：“那小蝶与我坐小筏，其余人坐大筏。”
阿卓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大家都坐好后，路白羽先推了个木桩下去，确保没有暗岩，便在大家的协助下将筏滑了下去。
路白羽、小蝶、男子共坐一张筏上，用木杖滑下，伴着风的呼啸声，木筏速度越来越快，路白羽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小蝶吓得抱紧了路白羽，这种急速将要起飞的感觉令二人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快到山脚时，突然砰的一声，木筏一侧撞上露出的岩角，松散开来，三人一路翻滚而下，路白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白羽哥哥！白羽哥哥！”迷迷糊糊中路白羽好似听见有人呼唤，掀了掀眼帘，只见阿卓焦急的眼神，身旁还围着几人，他撑起身子问：“大家都还好吧？”
阿卓安下心来，回道：“大家都很好。”
路白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找到受伤男子，伸手说道：“火种交出来吧。”
男子一手护住伤腿，一手在腰间摸索，忍着疼将火折子递了出去。
天已暗，好在山下的天气暖了许多，借着雪光，路白羽与一群人寻到一处避风地。他试着点燃一根树枝，雪地里木头潮湿，刚起了一点火星子立马就灭了。
路白羽四处望了望，发现湖边有一片枯掉的芦苇，走到阿卓身旁喊道：“阿卓哥哥。”
阿卓挠挠头问：“你多大啊？”
“我十岁多点。”
阿卓道：“那你以后别叫我哥了，你我同岁，我只是比同龄人高罢了。”
路白羽用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你竟比我高那么多。”说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说道：“请你帮忙去四下找找能用得着的东西，比如树枝，水罐，食物什么的。”
“不用客气，我这就去。”阿卓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受伤男子倚靠在一棵树下，路白羽来到他面前问道：“哎！有刀吗？利器也行。”
“你想干嘛？”男子有些警惕。
“你别怕，我只是想割点草生火。”
“喏。”男子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他。
路白羽接过匕首向芦苇丛走去，这芦苇丛看似很近，实则走了好一会，前方较远处好似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路白羽抓住垂下的芦苇茎哗哗几声割了一大把。
回到营地，路白羽先点燃残败的芦苇穗，一会功夫火就燃了起来，阿卓把小树枝慢慢添进火里，火稳定了下来，这时大家又从各处找来一些树枝放在一旁。
路白羽问：“阿卓，你可寻到有用的东西？”
阿卓摇摇头：“这里除了树枝什么都没有。”
大伙搬来石头围坐在火堆旁，闷不做声。林风唇色发白，好似无力地倒在小蝶肩头。
小蝶垂下眸子小声说道：“对不起，小风，我不该抛下你还拿走了你的药。”
林风微微一笑，唇间晕出一些血色，撑起身子道：“没关系，你能来寻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可我拿了你的药丸良心不安，我们从小玩到大，我却做了这样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给我喂了药，若不是你又回来寻我，我怕是早就死了，所以你不用抱歉。”林风微笑望着女孩。
“那这个还给你。”小蝶取出药囊塞进林风手中，两人相视一笑。
寂静的夜晚不时传来咕咕声，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显然都没吃食，路白羽见男子胸前鼓囊，猜想或许带着食物，便探着脑袋问：“你可有吃的？”
孩子们齐刷刷的望向男子，咽了咽口水。
男子心虚地吭了声，从怀中掏出两个大饼，还未等他掰下一块，阿卓便从他手中夺了去，递了一个给路白羽，又给每人分了一小块。
路白羽也将饼分了出去。眼见饼快没了，男子顿时急了，嚷道：“哎，哎！给我留一块啊！”
阿卓望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从饼上揪下小小的一块递了过去：“喏，这是你的。”
“你！……”男子气呼呼地忍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算了，不和一群小儿见识。”说罢将饼一口塞进了嘴中。
大伙瞥了他一眼，坐下吃起饼来。
路白羽吃完饼口干舌燥，身子竟有些燥热，随手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冷得打了个寒颤，渐渐人变得困乏，蜷缩着身子歪倒一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路白羽！”坐在一旁的阿卓见路白羽有些不对劲，着急地推了推他的身子，企图将他唤醒，见没有回应，便将他扶起躺在自己的腿上。
“他身子有些发烫，定是生病了。”阿卓触着路白羽的额头说道。
男子道：“他应是患了热病。”
小蝶蹙眉问道：“你能救救他吗？”
“我只有金疮药可治他身上的伤。”男子说罢递了个小瓶给阿卓：“你用布包上冰，敷在他的额头退热。”
阿卓为路白羽背上溃烂的伤口上了药，又将剩下的药递给了旁人。小蝶找来了冰，用布条包裹贴在路白羽的额头。
冰渐渐融化，阿卓摸了摸路白羽的额头不再发烫，便撤去了冰块，顺手将路白羽脸颊上的污垢擦净，微微一笑，自语道：“长得还挺好看的。”他将布搭在树枝上烘干，褪下自己的外衫盖在路白羽的身上。
“水……”路白羽迷糊说道。
阿卓随手从柴火堆中扯出一根芦苇的枯叶，用手拢了拢，形成一个小斗状，将冰滴下的水蓄积了一些放火边温了温，待微热再喂到路白羽的嘴边。
路白羽的唇感受到了水的滋润，微微张开吸吮了起来。由于每次接的水太少，阿卓反复接了好几次，直到他没有想喝的意思了才作罢。
整个夜里路白羽多次发热，阿卓不厌其烦细心照料，竟大半宿都没睡，直到许久没再发烫，他才放下心来。
朦胧中，路白羽知道有人一直照顾着他，当他醒来见自己躺在阿卓腿上，而他一宿没睡时，心中蓦然一动。他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孤身一人，可理智又告诉他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迟早要散。
阿卓打着盹被动静惊醒，见路白羽从他腿上起来，欣喜道：“你醒了？”
“嗯，谢谢你照顾了我一夜，趁着现在天还未亮，你赶紧睡会。”
阿卓挠挠头，笑了笑，憨憨地说道“呵呵……是有些困，那我睡会，你要是不舒服就喊我。”
“嗯！”路白羽点头，拍了拍腿：“你躺这里吧。”
“不用！你病刚好，我蜷在腿上便能睡。”阿卓好似有些腼腆，枕着臂趴在腿上睡去，不想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发觉路白羽不在身旁，四处望了望见路白羽与小蝶在不远处说着什么。
“昨夜在芦苇丛我发现远处有光亮，那边应该有村落。”路白羽指了指远处，又接着说：“我们向那边走，或许能讨到食物，然后再想办法离开。”
小蝶笑道：“虽然我们年纪差不多，但论见识没有人能及得上你。你说什么，我听便是了。”
“哎，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可全听见了。”阿卓的声音传来。
“听见了还问？”小蝶朝阿卓做了个怪脸。
三人相视笑了笑便回了营地，将大伙聚集起来准备启程。
男子依旧倚在树下，背着几人望向远处，似乎有意避开了目光，路白羽拿起一根粗木棍走了过去。
“大叔！你走吗？”路白羽问。
男子回过脸，看了看路白羽，又看了看受伤的腿：“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们还肯帮我吗？”男子自嘲地笑了笑又转过脸去。
路白羽微微一笑：“虽说之前你对我们不好，但你也帮助过我们，那就算扯平了。”
男子望向路白羽，目光变得柔和。
路白羽将木棍递了过去，扶起男子，男子撑着木棍缓缓站了起来。阿卓见状跑了过来接过男子。
“你身子未好，让我来。”阿卓将男子的手臂搭在肩上向前走去。
路白羽道：“你照顾了我一夜，又不喜欢他，怎好再劳烦你。”
阿卓一边走一边说：“我身子壮没事，你别看我年纪小，以前我阿奶身子不好，隔三差五的就要在床上躺几天，爹娘要做活，都是我照顾着。”
停下喘了口气又道：“虽然我确实讨厌他，但看他昨夜帮助了大家，又救了你的份上，暂且原谅他吧。”说罢又继续扶着男子向前走去。
孩子总是纯良一些，即使他们被掳走，被鞭打，被限制自由，甚至有生命危险，只要对方抛出善意，他们便既往不咎，男子不禁有些惭愧。
路白羽见男子沉默，歪头问：“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好像不爱说话？”
“我叫杨文山，以后就叫我杨叔吧。你们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做这些勾当。”杨文山眸中沉稳，望向路白羽微微一笑，缓了缓又说道：“我家以前是书香门第，自幼读过书，十五岁那年兵荒马乱，城里烧杀抢掠，我爹带着一家逃难，一路上病的病死，饿的饿死。那时我碰到了大哥，带我去了寨子，给了口饭吃。寨子里大多莽夫，说话粗鄙，我不愿和他们说，便一直少言寡语，这些年我替他挣了不少黑心钱……算是报答了他。”
听着杨文山的讲述，路白羽想道：杨叔在这乱世中做了匪贼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他又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一阵酸楚。
“那你说话算数！”路白羽边走，边望了他一眼说道。
“嗯！”杨文山扬唇一笑。
一行人离雪山越来越远，天气也越来越好。
路白羽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山？挺奇怪的。”
杨文山道：“此山是不寒山。”
“不寒山？”路白羽睁大了眼，笑出声来:“这么冷，哪个笨蛋取的名？”
一群人皆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家相互扶持行了几里路，来到了一处村落，终于看到了人烟气。村口有个白胡子老大爷，看见一群孩子，走过来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路过此地想找个地方歇脚，不知村里可否方便？”杨叔试探的问道。
“看你们这模样是逃难来的吧？”大爷又问道。
“我们现在确实有点困难，劳烦您通融通融，让我们在此暂歇几日，过几日我们便离开。”杨叔说罢掏出一粒碎银递给了大爷。
“你们随我来。”大爷接过碎银转身朝村里走去。
大伙都望向杨叔，眸中充满了期待。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杨叔有些惊恐。
“你身上还有多少宝贝啊?要不都交出来吧？”阿卓不怀好意笑着问道，孩子们把杨叔围了起来，就差上身搜了。
杨文山勉强笑了笑：“你们听话，咱们先找个地方歇，再说，再说……”杵着木棍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
小蝶笑道：“他到底还有什么宝贝，腿都竟然快好了。”
一众人穿过略显冷清的街道来到大爷家里，是个破旧的四合院，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院中间有个大桌子，大爷招呼众人围桌而坐。
大爷放了个茶壶在桌上：“这里是月湾村，我们家世代在此居住，唉，到我这里就剩下我一人了。不寒山下只有水路能过，除了渔夫几乎无人从那边过来，看你们这样子应是从山中来吧？欲往何处？”
一路上饥渴难耐，阿卓先倒了一碗茶水给路白羽，又取了个碗倒上茶水，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挨个喝着。
“我们因误入雪山到达此地，不知如何出去？”杨叔接过了话。
“从这里往前走到村口，再往前走几里路有个渡口，或许有船能载你们出去。只是……这外面似乎有些不太平。”大爷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听说最近经常有船出入，并载满了人，通往湖心的岛上，船上的人只进不出，很是蹊跷。”
“那您知道他们去湖心岛上做什么吗？”路白羽有些好奇的问道。
大爷说：“这个老头子我就不清楚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此地人烟稀少，村里的人与他们交涉过，按时为他们提供些物资，他们便没有为难我们，但你们当心点好。”
路白羽道：“谢谢您，我们会小心的。”
“我给你们收拾两间房，今晚你们就安心住下吧。”大爷说罢就开始张罗。
路白羽让阿卓招呼其他的人过去帮忙。自己凑到了杨叔跟前小声问道：“你们之前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去岛上？”
“这个……我并不知情，我只替我大哥办事，跟他约定好我只负责送，其他什么都不管，事成之后他分给我一些钱财。或许那两人知道一些，可他们已命丧雪中。”
路白羽似信非信的看着杨叔，杨叔被盯的转过脸去继续喝茶，忽地又转过脸来疑惑问道“你们这群小鬼是怎么逃过雪流沙的？我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打算过会便来寻你们，谁知这雪流沙威力这么大，吞了两人，我险些丧命。”
路白羽道：“我们躲在石壁后。”望了望杨叔又想起他们三人的所做作为，有意提高了声调报复说道：“幸亏有这雪流沙，我们才能重获自由，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杨叔心虚地将脸撤了过去。
“不过嘛，危难之际你将我们的绳索斩断，也算做了件好事，所以老天留了你一命，记得以后多行善事才有福报。”路白羽寻着他的目光调皮说道。
被一个孩子教导，杨叔尴尬地点了点头。
路白羽乘热打铁地问道：“你还有多少钱？”
“你又想干嘛？”杨叔疑惑地望向他。
路白羽一字一句提醒道：“多！行！善！事！”又笑着说道：“放点血呗，我出门置办点物品，等你伤好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可警告你啊，省着点花，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还有出门小心点。”杨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在里面扒拉半天，拈出一个指头大的碎银和几个铜币。
“喏，给你。”杨叔将银钱放在路白羽的手中。
“就这么点啊，你再多给点呗。”路白羽有点丧气的说。
“嫌少啊，那你还给我。”杨叔说罢，伸手做出要抢的姿态。
“反正钱不够我就不买你那份了。”路白羽说罢做了个鬼脸转身跑了出去。
这点钱该怎么用呢？路白羽一筹莫展。他望了望自己的脚，来到一家鞋店，刚问了价要二十文转身就走，去街上逛了一圈，只买了些吃食和药品便回去了。
入夜后，大伙茶足饭饱并排躺在草堆上，望着窗外的星空，卸去一身疲惫，很早便生了倦意睡了过去。
路白羽见大家熟睡，起身去浴室洗漱，几日几夜未曾清洗的身体有些发臭，他好好的擦洗了一遍，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出来时见屋外有亮光，便寻了过去，看见小蝶竟拿着针线在院中桌上缝补着外衣。
小蝶见路白羽出来忙放下针线，说道：“你快脱下衣服我帮你补补。”
路白羽腼腆地笑了笑：“我自来……”说罢脱掉外衣坐了下来，拿起针线缝着。
“你还会缝衣服？”小蝶望着眼前的男孩好奇问道。
“以前跟我娘学过一些……”路白羽顿了顿，又说道：“呵呵，穷苦的孩子早当家嘛！”试图将尴尬的气氛遮掩过去。
“哦！你还挺贤惠的。”小蝶打趣道。
她见路白羽缝的有模有样便由着他，拿起其余的衣服缝补起来，笑着说道：“我见大家的外衣好多都破了，趁着你们都睡了，正好把衣服都拿过来补补。我还想你去哪里了，看见浴室灯亮了，便等你出来。”
小蝶如此体贴懂事，路白羽有些自愧不如，他想起了娘帮他缝衣服，一针一线，一针一线……，眸中漾起了幸福，又渐渐地暗淡了下来，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路白羽微笑着说：“谢谢你，小蝶。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没有啦……我只是帮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小蝶眼睑下垂，唇角含笑，似乎被夸奖了有些羞涩。
夜渐渐深了，小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路白羽小心拿走小蝶手中的针线，为她盖了件外衣背回了屋。
翌日，日上三竿大伙才陆续起床。阿卓和小蝶早就在帮大爷准备早餐，见大家出来，从大锅里盛出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每人一碗，没有碗的直接在锅边拿匕喝了起来。
真是贤惠的两人，路白羽笑着捧起碗呼噜呼噜的喝了个见底。
他感觉今日身体好了许多，体力也恢复，四处张望没见杨叔踪影，便去门外看了看，远远见杨叔正试着自己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脸上挂着喜悦之色。
又住了数日，路白羽在此始终有些惴惴不安，见大伙伤已好得差不多，便决定趁早启程。他去村东头买了些烧饼，又去药铺买了些常用药品。回来时见杨叔在铁铺里和铁匠交谈着什么，铁匠给了杨叔一包东西，杨叔刚想走和路白羽碰个正着。
路白羽问：“你在这干嘛呢？”
“哦！买了些防身之物。”杨叔坦然相告。
“你不会是防我们吧？现在你的伤好了，你有功夫，我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路白羽蹙着眉，警惕问道，又带着一丝怯怯的语气。
杨叔嚷嚷道：“你瞎想什么呢，臭小子！这一路上我可对你们有不轨之心，再说我已经答应你们了，绝不会食言。”
路白羽心想：自从雪山下来他确实没做什么对不起大伙的事，但那时他受伤了，现在他的伤已见好，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见他一脸真诚便先暂且信他一次，说道：“好吧，暂且信你。”
两人回来后便把大伙召集起来商讨了次日行程，决定卯时出发。
翌日卯时，大伙收拾好用物，便和大爷道谢并告了辞，大爷似乎有些不舍，满眼的落寞，送了一包干粮给大家带上并叮嘱道：“孩子，一路当心。”
来到渡口时天已蒙蒙亮，那里似乎早有船家在等。
“各位请速速上船，尽快离开。”船夫说道。
杨叔带头钻进了篷舟里，示意大伙都进来。
“是你安排的？”路白羽问道。
杨叔点了点头，说道：“那日在铁匠铺我就是为了此事，这湖中往来的船只大多都与湖心岛往来密切，铁匠腿脚快，为人也直爽，为了安全考虑我请他帮忙联系了一个靠谱的渔夫。”
“还是你想的周到。”路白羽心中明朗了起来。
“趁现在天色未明我们绕过湖心岛，有一条暗河，可以从那里带你们出去。”船夫说道。
谈话间船已驶出了数丈远，路白羽从船头望过去这湖竟一览无际，湖心岛似乎也离得很远，雾色中隐约看到一座山头。
天色渐亮，船驶进了一个小山洞，洞里很黑，船夫点了一支火把，说道：“别怕，山洞不长，还有一会就出去了。这洞隐蔽，鲜少有人知道，我也是打渔时偶然撞见。”
过了好一会终于驶出了山洞，外面是一条隐蔽的小河，沿河又行驶了好一会，小河汇集到大河，船夫把人送到一个路口说道：“沿着这条路走数里有一个小镇。从那里你们便可以出去了。”说罢便驭船离去。
路白羽远远望去竟看到了对面的雪山顶。没想他们从山下竟沿着湖绕了大半圈。
三匪徒押送着一群孩子，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穿过疏疏朗朗的林子，向山中艰难走去。若让他们选，定不会再接这桩劳什子的差事，也不会再行这条道。
路白羽夹在一群孩子之中，头发凌乱，
面颊污秽，身上的青衣薄袄破了好几处，可见红肿溃烂的血肉。
脚趾钻出鞋头，踏在雪里早已没了知觉，走得越发慢，可眼前的男孩似乎更慢，歪歪地将要倒下。
再看那三人，戴着斗笠，身上穿得严实，脚下踩着皮靴，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领头的大胡子怕这些孩子扛不住，激起意志喊道：“马上就到了。”
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是傻瓜，自知若不逃走便没好果子吃，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到了地方也绝不会是件好事。可无奈对方太凶悍，又被连成一串，有大胆的想跑挡不住有胆小的不敢动，只好生死一处任凭发落。
路白羽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是个叫花子，也没啥自由可谈，还不用去寻馊了的食物，若不是答应了爹娘要好好活着，他宁愿早些死去，免得留在尘世受苦。如今倒能成全了他，若活着便能全了爹娘心愿，若死了，倒好找个借口在黄泉路敷衍敷衍他们。
“快点！这鬼天气老子一刻也不想呆。”中间监管的壮汉怒吼，一道皮鞭闪过，驱赶牛羊般重重落在眼前男孩身上。
男孩本就脚步虚浮，这一鞭下来扛不住，直接顺着鞭力扑向雪地，连着的绳索往前一拽，路白羽险些将他压住，身后一人也往前窜了两步。
“都给我站好！”壮汉吼道。
路白羽本就冷的发抖，听见吼声愈发哆嗦，虽不怕死却怕被虐待，毕竟没有谁不怕疼的。他身子往前挪了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身后几人往前聚了聚好似想在这冰天雪地中寻些暖意。
“这狗崽子！”眼见男孩迟迟没有动静，壮汉一把将他拧起，看了一眼，眸子一沉“啪！啪”两巴掌扇在脸上，可男孩依旧毫无反应。他用两指在鼻下探了气息，又扔回地上。
“怕不是死了！”壮汉向另外两人喊道。
“这天气也撑不了多久，带着他是个累赘，咱们得尽快下山。你下手轻点，别再弄出人命！”领头大胡子埋怨，摆摆手示意壮汉将他扔掉。
尾随的男子一路默不作声，似个哑巴，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却也仅仅那一瞬。
壮汉解开男孩绳索，将他扔在一旁，继续催促前行。
前面红衣女孩一步一回头的望向男孩，眼眶红润，眸中透着一丝哀伤，脚步突然止住。
“等等！”
女孩望了望男孩，又转过头怯怯地向壮汉说道：“叔叔，我能去看看他吗？兴许他还有救。”
“啪！”一鞭子不由分说的挥了过来。
壮汉喝道：“快走！”哪这么多事，活腻了是吧！”
女孩缩起脖子，不敢再言半句。
路白羽生了一丝怜悯，却又转瞬即逝，这盗匪四起，民不聊生的世道他什么没见过，便是几具尸体躺在面前，他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这男孩显然是活不久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心里这样想，可望着噙泪的女孩与地上的男孩，好似让他见到了无依无靠的自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向壮汉说道：“唉，我们如同猫狗般死在路上都没人管，反正也撑不过这雪山，干脆不走了，冻死在这里或许没有知觉。”说罢一屁股坐下，摆出一副赖着不走的姿态。
红衣女孩见状也蹲下不走。
“对，说的对！”一个男孩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路白羽没有回头，其余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犹豫观望。
“快走！”壮汉急吼。
路白羽听见鞭声划过，双目紧闭，静待鞭子落下，却不料身后男孩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能再打他了，你看他的伤都烂了！”
路白羽这时才回头望了望，男孩与他隔着一人，个子很高，挡住鞭子的手臂放了下来，露出澄澈明亮的眼眸。
尾随的男子竟也开了口：“我们只交人，莫要弄出人命。”
天已没有来时那么亮，雪也不再那般细小，好似白羽飘零而落。距离山下还需两个时辰，再这么拖下去怕是要行夜路，大胡子摆了摆手。
路白羽坐在雪地依然不动，伸手接了一片雪，见它渐渐消散在掌间，无奈地笑了笑，雪化成了水滴在阳光下闪耀，好似高个男孩清亮的眼眸，唇角又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壮汉犹豫片刻将手里的鞭扔下，解开了女孩的绳索，喝道：“快点！给你一泡尿的时间。”
女孩跑向雪地里男孩身前蹲下，背对着一行人窸窸窣窣地不知干嘛，片刻后起身向队伍走来。
“他死了。”女孩淡淡说道，脸上没了任何情绪。
男子催促着前行，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他们来到了山坡处，整片山的积雪又厚了一层，白皑皑的一片，即使天色暗了也相当耀眼。
大胡子拿出一张地图看了看，喊道：“快看，下到山脚过了湖就到了。”山间回声阵阵。
众人朝远处望去，一座山丘落于湖中。正当路白羽思绪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又将是何命运时，远处传来空旷震耳的轰隆声。他抬头望去，山顶涌下了一层巨大的白浪汇向山凹，作奔流之势向下袭来。
“不好！这是雪流沙！”路白羽瞪大了眼朝众人喊道。
前面两个男人望了一眼山顶，也顾不了许多，拔腿就跑，尾随的那人忽地将孩子间的长绳斩断，随那二人而去。看着越来越近的白色雪浪，这些孩子眼中充满了恐惧，有的怔怔而立，有的慌乱无措。
路白羽环顾了两侧，手往右侧一处挥了挥，向大伙说道:“那边！”
只见右侧近处有一块凸起的大岩壁与地面撑起个夹角，地势也比较高。好在男子将绳索斩断，行动也利索了些，孩子们径直跑了过去。
“快！快！”路白羽催促着，示意大家躲在岩壁之下。最末一名孩子快到终点时慌乱中跌倒，绳索牵连几人，大家都慌了神，那孩子迅速爬了起来，眼看雪流沙逼近，高个子男孩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眨眼功夫眼前一片灰蒙，突如其来的雪雾伴随着雪块从身旁飞啸而过，一层接一层，在光与暗中交替。路白羽屏住气息，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手心微潮，四周接连传来孩子的呛咳声。
不久后，雪流沙停了，雪雾也渐渐散开，由于岩壁形成的屏障，雪没有将孩子冲落也没有形成很深的积层，只是大家满身都覆了一层雪，白乎乎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指着对方七嘴八舌的说道：“哈哈，雪人！”
“你好白啊！”
我就看见你的脸！”
……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相互解开绳索，待自由后皆举起双手欢呼起来。
“谢谢你。”红衣女孩走了过来，路白羽这才仔细看清了她的模样，细长乌黑的柳叶眉，圆圆的杏眼，微厚的嘴唇被冻的失了血色。
“呵呵——你不必谢我，大家不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么。”路白羽歪着头随手拎起绳子打趣道。
“我说的还有之前的那件事，他或许没死。”红衣女孩垂眸，有些愧疚地说道。
“没死？那你之前？……”路白羽睁大眼睛望向女孩。
红衣女孩望了望路白羽，又耷下眼眸：“他叫林风，是领居官员家的孩子。我们自幼常常一起玩，因他体弱，他爹娘会常给他备上两颗保命药丸。当时我从他怀里取出药丸，一颗放进了他嘴里，另一颗被我拿了去，想着可以留着救命。那时他喉间动了动，应是还活着，只是那三人肯定不让带上他，而且也不知道我们命运如何，便将他留在了那里。”
路白羽心想难怪这两人关系好似不一般。
“但这里这么冷，又没吃的，一颗药丸能支撑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总归有丝希望。”女孩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覆了一片愁云。
从这里折回去救男孩来回要一个时辰，且不说刚刚雪流沙会不会阻了路，山里会不会有野兽，就是到了那里也不知男孩是死是活，何况天这么冷只怕早已冻死在路旁了，路白羽想到这里，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女孩也默下声来，路白羽轻拍她的肩膀，问道：“你打算去救他吗？”
女孩依旧没有说话，低下头好似有些犹豫。
高个男孩走了过来，憨憨问道：“请问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叫胡卓，叫我阿卓就行。”又微微一笑：“你是我的恩人，若需什么帮助尽管开口。”
众人向路白羽围了过来，稚嫩的声音七嘴八舌的附和。
“谢谢哥哥。”
……
“是啊，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慕云蝶，今年十岁，你叫我小蝶好了。”小蝶笑着有些期待地向他望去。
路白羽自己都对自己的将来感到茫然，怎会奢求有人真能帮他，更何况他的事他们帮不了。
“我叫路白羽，你们不必谢我，也别喊我哥哥。”路白羽有些不好意思，又忽的睁大眼睛指了指阿卓：“他看着比我还大呢。”
阿卓挠头笑了笑。
此地寒冷多风雪，无处生火，又没有武器，更重要的是他们已体力不支，再拖下去怕是凶多吉少。就在路白羽犯难时瞧见被雪冲断的树木，枝干平直，加上散落的绳索，顿时灵光一闪有了想法。
他考察了前方地形，有处雪坡较完好，未受雪流沙的影响，便指着此处说道：“大家一起搬几根粗一点的枝干，做成长筏，我们可以从那里滑下去。”
大家根据路白羽的要求做起筏来，一双双红肿的小手被树枝划满了伤痕。筏快收工，路白羽四下看了看却没发现小蝶的踪迹。
“她人呢？”路白羽自语，起身和大伙说道：“我去去就来。”
路白羽越走越远依然不见小蝶，正准备往回走，听见一些声响，心头一惊：莫不是碰上狼了。他躲在一棵大树后，仔细聆听声音的来源，心慌乱了起来，探头望去一个坡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慢慢窜动，到了近处才看清是个人，那人扶起断掉的树桩坐了下来。
路白羽小心翼翼的窥过去，仔细看了看脸，竟是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子！一时心慌想道：得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山路地滑又多岩石，路白羽深一脚浅一脚的小跑着，险些滑倒。
“别跑！救救我！”男子喊道，声渐微弱。
救他？难道他受伤了？一路上他们三人是怎么折磨大家的，为什么要救！路白羽想着又加快了脚步。
“救我，我能帮你们！”男子伴着喘息声勉强提高了嗓音。
路白羽转身向男子说道：“那你说说看能怎样帮我们？”
“我有火种。”男子说着拿出了腰间的火折子。
在这个荒无人烟又湿冷的地方，火种确实是个好东西，它能帮大家平安度过今夜。
“那好吧，看在你有用的份上救你一命，但你别想耍花招。”路白羽双手叉腰狠狠说道。
那个男子苦笑道：“小家伙，你看我现在有力气耍花招吗？”
“也是。”路白羽思虑后说道。
他用弱小的身体搀起男子，身子一沉，险些被他压倒，男子扶着树桩在断枝上掰了一根较粗的树枝当作拐杖。这人腿受了伤，嘴角渗出血色，发中也藏了一片暗红的血迹。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声响，路白羽暗道：不会这么倒霉吧？又碰到一个？心里正发怵，突然又传来女孩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小蝶背着林风，歪歪倒倒地一步步走来。
“哎！我是路白羽！”路白羽向她挥了挥手。
小蝶望向路白羽仿佛看到了救星，顿时来了精神，加快了脚步。路白羽先让男子坐在一旁，帮小蝶卸下林风，两人搀扶林风走了过来。
“你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回林风的？”路白羽好奇的问。
“我本来也没作好的打算，没想到小风早就醒了，一路跟着我们的脚印寻了过来。我恰巧在路上碰见了他，他太虚弱见我晕了过去，我就把他背了回来。”
路白羽心中有些惭愧，钦佩她的善良与勇气，也感叹他们之间双向奔赴的友情，若林风没有跟来而是折返，若小蝶没有回去寻他，结局或许大不同了，他突然很想有一个能让自己奋不顾身的朋友。
大家都闻声赶了来，孩子们一见那个男子都没好气的说：“白羽哥哥，你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呀！”
“先别急，他能帮助大家，现在谁能来帮帮我，这家伙太沉了！”路白羽拉着男子的胳膊，皱起了眉浑身使不上劲来。
阿卓白了男子一眼，没好气的接了过去，还有几人去帮小蝶。
他们来到木筏边，筏上有两根树枝横向将粗的树干加固绑好，筏头有一个竖起的把手。一张长筏挤一挤本可排成一排坐下九人，可现在多了两个人，大伙又加做了一张小筏。
路白羽检查木筏，缠绑了好几处，看起来还挺结实，与众人一起将木筏挪去了山坡旁。
“哎！你个头大坐那张小筏。”路白羽对男子说道。
又望向阿卓：“阿卓，你个高，坐在大筏前面护一下林风可好？”
阿卓问：“那你呢？你坐哪里？”
“大筏坐九人有些拥挤，我就坐小筏。”
小蝶道：“你坐小筏，我也坐小筏。”
路白羽微微一笑：“那小蝶与我坐小筏，其余人坐大筏。”
阿卓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大家都坐好后，路白羽先推了个木桩下去，确保没有暗岩，便在大家的协助下将筏滑了下去。
路白羽、小蝶、男子共坐一张筏上，用木杖滑下，伴着风的呼啸声，木筏速度越来越快，路白羽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小蝶吓得抱紧了路白羽，这种急速将要起飞的感觉令二人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快到山脚时，突然砰的一声，木筏一侧撞上露出的岩角，松散开来，三人一路翻滚而下，路白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白羽哥哥！白羽哥哥！”迷迷糊糊中路白羽好似听见有人呼唤，掀了掀眼帘，只见阿卓焦急的眼神，身旁还围着几人，他撑起身子问：“大家都还好吧？”
阿卓安下心来，回道：“大家都很好。”
路白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找到受伤男子，伸手说道：“火种交出来吧。”
男子一手护住伤腿，一手在腰间摸索，忍着疼将火折子递了出去。
天已暗，好在山下的天气暖了许多，借着雪光，路白羽与一群人寻到一处避风地。他试着点燃一根树枝，雪地里木头潮湿，刚起了一点火星子立马就灭了。
路白羽四处望了望，发现湖边有一片枯掉的芦苇，走到阿卓身旁喊道：“阿卓哥哥。”
阿卓挠挠头问：“你多大啊？”
“我十岁多点。”
阿卓道：“那你以后别叫我哥了，你我同岁，我只是比同龄人高罢了。”
路白羽用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你竟比我高那么多。”说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说道：“请你帮忙去四下找找能用得着的东西，比如树枝，水罐，食物什么的。”
“不用客气，我这就去。”阿卓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受伤男子倚靠在一棵树下，路白羽来到他面前问道：“哎！有刀吗？利器也行。”
“你想干嘛？”男子有些警惕。
“你别怕，我只是想割点草生火。”
“喏。”男子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他。
路白羽接过匕首向芦苇丛走去，这芦苇丛看似很近，实则走了好一会，前方较远处好似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路白羽抓住垂下的芦苇茎哗哗几声割了一大把。
回到营地，路白羽先点燃残败的芦苇穗，一会功夫火就燃了起来，阿卓把小树枝慢慢添进火里，火稳定了下来，这时大家又从各处找来一些树枝放在一旁。
路白羽问：“阿卓，你可寻到有用的东西？”
阿卓摇摇头：“这里除了树枝什么都没有。”
大伙搬来石头围坐在火堆旁，闷不做声。林风唇色发白，好似无力地倒在小蝶肩头。
小蝶垂下眸子小声说道：“对不起，小风，我不该抛下你还拿走了你的药。”
林风微微一笑，唇间晕出一些血色，撑起身子道：“没关系，你能来寻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可我拿了你的药丸良心不安，我们从小玩到大，我却做了这样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给我喂了药，若不是你又回来寻我，我怕是早就死了，所以你不用抱歉。”林风微笑望着女孩。
“那这个还给你。”小蝶取出药囊塞进林风手中，两人相视一笑。
寂静的夜晚不时传来咕咕声，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显然都没吃食，路白羽见男子胸前鼓囊，猜想或许带着食物，便探着脑袋问：“你可有吃的？”
孩子们齐刷刷的望向男子，咽了咽口水。
男子心虚地吭了声，从怀中掏出两个大饼，还未等他掰下一块，阿卓便从他手中夺了去，递了一个给路白羽，又给每人分了一小块。
路白羽也将饼分了出去。眼见饼快没了，男子顿时急了，嚷道：“哎，哎！给我留一块啊！”
阿卓望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从饼上揪下小小的一块递了过去：“喏，这是你的。”
“你！……”男子气呼呼地忍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算了，不和一群小儿见识。”说罢将饼一口塞进了嘴中。
大伙瞥了他一眼，坐下吃起饼来。
路白羽吃完饼口干舌燥，身子竟有些燥热，随手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冷得打了个寒颤，渐渐人变得困乏，蜷缩着身子歪倒一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路白羽！”坐在一旁的阿卓见路白羽有些不对劲，着急地推了推他的身子，企图将他唤醒，见没有回应，便将他扶起躺在自己的腿上。
“他身子有些发烫，定是生病了。”阿卓触着路白羽的额头说道。
男子道：“他应是患了热病。”
小蝶蹙眉问道：“你能救救他吗？”
“我只有金疮药可治他身上的伤。”男子说罢递了个小瓶给阿卓：“你用布包上冰，敷在他的额头退热。”
阿卓为路白羽背上溃烂的伤口上了药，又将剩下的药递给了旁人。小蝶找来了冰，用布条包裹贴在路白羽的额头。
冰渐渐融化，阿卓摸了摸路白羽的额头不再发烫，便撤去了冰块，顺手将路白羽脸颊上的污垢擦净，微微一笑，自语道：“长得还挺好看的。”他将布搭在树枝上烘干，褪下自己的外衫盖在路白羽的身上。
“水……”路白羽迷糊说道。
阿卓随手从柴火堆中扯出一根芦苇的枯叶，用手拢了拢，形成一个小斗状，将冰滴下的水蓄积了一些放火边温了温，待微热再喂到路白羽的嘴边。
路白羽的唇感受到了水的滋润，微微张开吸吮了起来。由于每次接的水太少，阿卓反复接了好几次，直到他没有想喝的意思了才作罢。
整个夜里路白羽多次发热，阿卓不厌其烦细心照料，竟大半宿都没睡，直到许久没再发烫，他才放下心来。
朦胧中，路白羽知道有人一直照顾着他，当他醒来见自己躺在阿卓腿上，而他一宿没睡时，心中蓦然一动。他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孤身一人，可理智又告诉他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迟早要散。
阿卓打着盹被动静惊醒，见路白羽从他腿上起来，欣喜道：“你醒了？”
“嗯，谢谢你照顾了我一夜，趁着现在天还未亮，你赶紧睡会。”
阿卓挠挠头，笑了笑，憨憨地说道“呵呵……是有些困，那我睡会，你要是不舒服就喊我。”
“嗯！”路白羽点头，拍了拍腿：“你躺这里吧。”
“不用！你病刚好，我蜷在腿上便能睡。”阿卓好似有些腼腆，枕着臂趴在腿上睡去，不想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发觉路白羽不在身旁，四处望了望见路白羽与小蝶在不远处说着什么。
“昨夜在芦苇丛我发现远处有光亮，那边应该有村落。”路白羽指了指远处，又接着说：“我们向那边走，或许能讨到食物，然后再想办法离开。”
小蝶笑道：“虽然我们年纪差不多，但论见识没有人能及得上你。你说什么，我听便是了。”
“哎，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可全听见了。”阿卓的声音传来。
“听见了还问？”小蝶朝阿卓做了个怪脸。
三人相视笑了笑便回了营地，将大伙聚集起来准备启程。
男子依旧倚在树下，背着几人望向远处，似乎有意避开了目光，路白羽拿起一根粗木棍走了过去。
“大叔！你走吗？”路白羽问。
男子回过脸，看了看路白羽，又看了看受伤的腿：“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们还肯帮我吗？”男子自嘲地笑了笑又转过脸去。
路白羽微微一笑：“虽说之前你对我们不好，但你也帮助过我们，那就算扯平了。”
男子望向路白羽，目光变得柔和。
路白羽将木棍递了过去，扶起男子，男子撑着木棍缓缓站了起来。阿卓见状跑了过来接过男子。
“你身子未好，让我来。”阿卓将男子的手臂搭在肩上向前走去。
路白羽道：“你照顾了我一夜，又不喜欢他，怎好再劳烦你。”
阿卓一边走一边说：“我身子壮没事，你别看我年纪小，以前我阿奶身子不好，隔三差五的就要在床上躺几天，爹娘要做活，都是我照顾着。”
停下喘了口气又道：“虽然我确实讨厌他，但看他昨夜帮助了大家，又救了你的份上，暂且原谅他吧。”说罢又继续扶着男子向前走去。
孩子总是纯良一些，即使他们被掳走，被鞭打，被限制自由，甚至有生命危险，只要对方抛出善意，他们便既往不咎，男子不禁有些惭愧。
路白羽见男子沉默，歪头问：“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好像不爱说话？”
“我叫杨文山，以后就叫我杨叔吧。你们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做这些勾当。”杨文山眸中沉稳，望向路白羽微微一笑，缓了缓又说道：“我家以前是书香门第，自幼读过书，十五岁那年兵荒马乱，城里烧杀抢掠，我爹带着一家逃难，一路上病的病死，饿的饿死。那时我碰到了大哥，带我去了寨子，给了口饭吃。寨子里大多莽夫，说话粗鄙，我不愿和他们说，便一直少言寡语，这些年我替他挣了不少黑心钱……算是报答了他。”
听着杨文山的讲述，路白羽想道：杨叔在这乱世中做了匪贼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他又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一阵酸楚。
“那你说话算数！”路白羽边走，边望了他一眼说道。
“嗯！”杨文山扬唇一笑。
一行人离雪山越来越远，天气也越来越好。
路白羽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山？挺奇怪的。”
杨文山道：“此山是不寒山。”
“不寒山？”路白羽睁大了眼，笑出声来:“这么冷，哪个笨蛋取的名？”
一群人皆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家相互扶持行了几里路，来到了一处村落，终于看到了人烟气。村口有个白胡子老大爷，看见一群孩子，走过来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路过此地想找个地方歇脚，不知村里可否方便？”杨叔试探的问道。
“看你们这模样是逃难来的吧？”大爷又问道。
“我们现在确实有点困难，劳烦您通融通融，让我们在此暂歇几日，过几日我们便离开。”杨叔说罢掏出一粒碎银递给了大爷。
“你们随我来。”大爷接过碎银转身朝村里走去。
大伙都望向杨叔，眸中充满了期待。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杨叔有些惊恐。
“你身上还有多少宝贝啊?要不都交出来吧？”阿卓不怀好意笑着问道，孩子们把杨叔围了起来，就差上身搜了。
杨文山勉强笑了笑：“你们听话，咱们先找个地方歇，再说，再说……”杵着木棍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
小蝶笑道：“他到底还有什么宝贝，腿都竟然快好了。”
一众人穿过略显冷清的街道来到大爷家里，是个破旧的四合院，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院中间有个大桌子，大爷招呼众人围桌而坐。
大爷放了个茶壶在桌上：“这里是月湾村，我们家世代在此居住，唉，到我这里就剩下我一人了。不寒山下只有水路能过，除了渔夫几乎无人从那边过来，看你们这样子应是从山中来吧？欲往何处？”
一路上饥渴难耐，阿卓先倒了一碗茶水给路白羽，又取了个碗倒上茶水，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挨个喝着。
“我们因误入雪山到达此地，不知如何出去？”杨叔接过了话。
“从这里往前走到村口，再往前走几里路有个渡口，或许有船能载你们出去。只是……这外面似乎有些不太平。”大爷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听说最近经常有船出入，并载满了人，通往湖心的岛上，船上的人只进不出，很是蹊跷。”
“那您知道他们去湖心岛上做什么吗？”路白羽有些好奇的问道。
大爷说：“这个老头子我就不清楚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此地人烟稀少，村里的人与他们交涉过，按时为他们提供些物资，他们便没有为难我们，但你们当心点好。”
路白羽道：“谢谢您，我们会小心的。”
“我给你们收拾两间房，今晚你们就安心住下吧。”大爷说罢就开始张罗。
路白羽让阿卓招呼其他的人过去帮忙。自己凑到了杨叔跟前小声问道：“你们之前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去岛上？”
“这个……我并不知情，我只替我大哥办事，跟他约定好我只负责送，其他什么都不管，事成之后他分给我一些钱财。或许那两人知道一些，可他们已命丧雪中。”
路白羽似信非信的看着杨叔，杨叔被盯的转过脸去继续喝茶，忽地又转过脸来疑惑问道“你们这群小鬼是怎么逃过雪流沙的？我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打算过会便来寻你们，谁知这雪流沙威力这么大，吞了两人，我险些丧命。”
路白羽道：“我们躲在石壁后。”望了望杨叔又想起他们三人的所做作为，有意提高了声调报复说道：“幸亏有这雪流沙，我们才能重获自由，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杨叔心虚地将脸撤了过去。
“不过嘛，危难之际你将我们的绳索斩断，也算做了件好事，所以老天留了你一命，记得以后多行善事才有福报。”路白羽寻着他的目光调皮说道。
被一个孩子教导，杨叔尴尬地点了点头。
路白羽乘热打铁地问道：“你还有多少钱？”
“你又想干嘛？”杨叔疑惑地望向他。
路白羽一字一句提醒道：“多！行！善！事！”又笑着说道：“放点血呗，我出门置办点物品，等你伤好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可警告你啊，省着点花，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还有出门小心点。”杨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在里面扒拉半天，拈出一个指头大的碎银和几个铜币。
“喏，给你。”杨叔将银钱放在路白羽的手中。
“就这么点啊，你再多给点呗。”路白羽有点丧气的说。
“嫌少啊，那你还给我。”杨叔说罢，伸手做出要抢的姿态。
“反正钱不够我就不买你那份了。”路白羽说罢做了个鬼脸转身跑了出去。
这点钱该怎么用呢？路白羽一筹莫展。他望了望自己的脚，来到一家鞋店，刚问了价要二十文转身就走，去街上逛了一圈，只买了些吃食和药品便回去了。
入夜后，大伙茶足饭饱并排躺在草堆上，望着窗外的星空，卸去一身疲惫，很早便生了倦意睡了过去。
路白羽见大家熟睡，起身去浴室洗漱，几日几夜未曾清洗的身体有些发臭，他好好的擦洗了一遍，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出来时见屋外有亮光，便寻了过去，看见小蝶竟拿着针线在院中桌上缝补着外衣。
小蝶见路白羽出来忙放下针线，说道：“你快脱下衣服我帮你补补。”
路白羽腼腆地笑了笑：“我自来……”说罢脱掉外衣坐了下来，拿起针线缝着。
“你还会缝衣服？”小蝶望着眼前的男孩好奇问道。
“以前跟我娘学过一些……”路白羽顿了顿，又说道：“呵呵，穷苦的孩子早当家嘛！”试图将尴尬的气氛遮掩过去。
“哦！你还挺贤惠的。”小蝶打趣道。
她见路白羽缝的有模有样便由着他，拿起其余的衣服缝补起来，笑着说道：“我见大家的外衣好多都破了，趁着你们都睡了，正好把衣服都拿过来补补。我还想你去哪里了，看见浴室灯亮了，便等你出来。”
小蝶如此体贴懂事，路白羽有些自愧不如，他想起了娘帮他缝衣服，一针一线，一针一线……，眸中漾起了幸福，又渐渐地暗淡了下来，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路白羽微笑着说：“谢谢你，小蝶。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没有啦……我只是帮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小蝶眼睑下垂，唇角含笑，似乎被夸奖了有些羞涩。
夜渐渐深了，小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路白羽小心拿走小蝶手中的针线，为她盖了件外衣背回了屋。
翌日，日上三竿大伙才陆续起床。阿卓和小蝶早就在帮大爷准备早餐，见大家出来，从大锅里盛出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每人一碗，没有碗的直接在锅边拿匕喝了起来。
真是贤惠的两人，路白羽笑着捧起碗呼噜呼噜的喝了个见底。
他感觉今日身体好了许多，体力也恢复，四处张望没见杨叔踪影，便去门外看了看，远远见杨叔正试着自己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脸上挂着喜悦之色。
又住了数日，路白羽在此始终有些惴惴不安，见大伙伤已好得差不多，便决定趁早启程。他去村东头买了些烧饼，又去药铺买了些常用药品。回来时见杨叔在铁铺里和铁匠交谈着什么，铁匠给了杨叔一包东西，杨叔刚想走和路白羽碰个正着。
路白羽问：“你在这干嘛呢？”
“哦！买了些防身之物。”杨叔坦然相告。
“你不会是防我们吧？现在你的伤好了，你有功夫，我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路白羽蹙着眉，警惕问道，又带着一丝怯怯的语气。
杨叔嚷嚷道：“你瞎想什么呢，臭小子！这一路上我可对你们有不轨之心，再说我已经答应你们了，绝不会食言。”
路白羽心想：自从雪山下来他确实没做什么对不起大伙的事，但那时他受伤了，现在他的伤已见好，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见他一脸真诚便先暂且信他一次，说道：“好吧，暂且信你。”
两人回来后便把大伙召集起来商讨了次日行程，决定卯时出发。
翌日卯时，大伙收拾好用物，便和大爷道谢并告了辞，大爷似乎有些不舍，满眼的落寞，送了一包干粮给大家带上并叮嘱道：“孩子，一路当心。”
来到渡口时天已蒙蒙亮，那里似乎早有船家在等。
“各位请速速上船，尽快离开。”船夫说道。
杨叔带头钻进了篷舟里，示意大伙都进来。
“是你安排的？”路白羽问道。
杨叔点了点头，说道：“那日在铁匠铺我就是为了此事，这湖中往来的船只大多都与湖心岛往来密切，铁匠腿脚快，为人也直爽，为了安全考虑我请他帮忙联系了一个靠谱的渔夫。”
“还是你想的周到。”路白羽心中明朗了起来。
“趁现在天色未明我们绕过湖心岛，有一条暗河，可以从那里带你们出去。”船夫说道。
谈话间船已驶出了数丈远，路白羽从船头望过去这湖竟一览无际，湖心岛似乎也离得很远，雾色中隐约看到一座山头。
天色渐亮，船驶进了一个小山洞，洞里很黑，船夫点了一支火把，说道：“别怕，山洞不长，还有一会就出去了。这洞隐蔽，鲜少有人知道，我也是打渔时偶然撞见。”
过了好一会终于驶出了山洞，外面是一条隐蔽的小河，沿河又行驶了好一会，小河汇集到大河，船夫把人送到一个路口说道：“沿着这条路走数里有一个小镇。从那里你们便可以出去了。”说罢便驭船离去。
路白羽远远望去竟看到了对面的雪山顶。没想他们从山下竟沿着湖绕了大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