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对朱漠尘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这样轻盈，通透。
他无与伦比地感受到了时间万事万物的存在：风是轻柔的，越过窗棂偷偷潜入书房的光是和煦的，而他自己，不，应该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他是放松的，愉悦的，正如外边树上的鸟鸣声。
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是美好可爱的。
当然，这不是他。
他从未有过这样平和的心境，也从未对这个世界抱有如此的期许。所以他冷酷而理智，即使他就在这个人的身躯中。
下一刻，这个身躯的主人抽出了一把剑，剑身上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果然。
他仍然确定这不是他，即使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不过，他对这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曾经的那些梦。
他与这人共用一个眼睛一个身躯，他却无法控制这个身躯，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他“看”着眼前的手拿起桌案上厚厚文书的其中一本，上面的字他从未接触过，只觉得有部分字和现在大雍朝文字相同。
但是，毫无障碍地，他完全看得懂。
想必这也是意识在这个身躯里的缘故了。
“……奏请即日登基，统御寰宇……”
这下边的的名字、日期对于近日一直研究雍启帝的朱漠尘来说无比熟悉。果然是那个人，那个开国皇帝，殷漠。
亦是他们皇室的祖先。
那个小妖精，她果然是千年前的人物，不，妖精。
所以，她就是在透过我看你吗，殷漠？
看了文书两眼，殷漠却随手把它扔在了一边。
即将拥有一个辽阔的王朝的掌控权，这个男人却没有意气风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甚至有些烦躁。
他随意翻开另一本，又是说登基的事。
似乎是觉得无聊又烦躁，甚至带了点怒气，他把这份折子用力一挥，可怜的折子就被扔到了地上。那上面花团锦簇的言语一点也没有打动这个男人的心，这个折子的主人终究是白费心思了。
殷漠可能是不想面对下一份“登基”了，这似乎并没有带给他很好的感受。他以手臂格挡的姿势把剩下的文书奏折都推到了书案一侧，然后研起磨来。
他也没有吩咐下人进来伺候，这个书房一直很安静，他似乎是习惯一个人的。
刚没推两下砚，他就迫不及待地提笔饱蘸了墨汁。
若是朱漠尘此刻可以控制这只手臂，他必然是要摸一摸这颗心脏的。
这个急促的跳动太陌生了，里边充满了快乐与期待，像是一个未识情爱的毛头小子要见心上人似的。
下一刻，信纸上思念之情跃然纸上：“已有一旬未见，晚晚今日身体安康否、心情愉悦否……”
晚晚，果然。
以前梦中那个小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
接下来他又写道：“近日间有空闲出游，偶逢寺庙盛会，遂往之。三千长阶惟一愿，晚晚今生顺且安。”
写完这句，他似乎是觉得有些露骨有些肉麻，又把这句涂去，然后重新换纸写了一遍：“近日间有空闲出游，偶逢寺庙盛会，遂往之，甚无趣。”
“……如画江山虽惹人流连，北地故土仍盼卿早归。”
字字句句皆是爱慕与思念，朱漠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此人亲手写就。
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也会如此吗？
更令人疑惑的是，在某一个瞬间，他仿佛真的变成了殷漠，怀着那样轻松又期许的心情，给远方的心上人写下句句真情……
一封信很快写好，要说的话显然已在心中想了无数遍。殷漠亲自将信纸折好，封装，然后小心地压在了镇纸下。
似乎是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接下来他又屏风隔开的内室。
朱漠尘自是随之移动。
这是——
这样的阿玦，不，应该是“晚晚”，朱漠尘也是陌生的。
画中人安静地坐在花厅里，她的神情是温柔的，眼中盈满了笑意，很是活泼灵动。被她看着的人，一定是她很珍视的存在。
原来，这是他们的曾经。
那现在又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一人只活在史书里，一人寄居于玉玦中变成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存在？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朱漠尘也被迫随殷漠一起站着，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的画像，足够让他把这幅画刻在脑子里，甚至凭记忆复刻出来。
殷漠终于又回到了书案旁。
今日他像是获得了足够的快乐与力量，终于又把那堆“纸山”搬过来，埋头批复，直到暮光从窗间悄悄溜走，数盏灯火次第在书房亮起。
朱漠尘一直被迫共享着殷漠的感受，所以他今日所思所想，此生罕见，仅有眼下这一次。
这，依旧是梦吧。
只不过这梦似乎是别人的记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我会入梦，还会如此感同身受，就是因为我们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吗？
朱漠尘始终不能理解，他无意做一个看客。
只是这次的梦未免也太久了，他从白天一直呆到了黑夜，因为共感，他感觉自己手臂已经麻木了，可是这人的心情，却还是很平和。
是因为那信，那画，或者直白说，因为那人吗？
世间真的会有这种令人内心满生希望的感情吗？
下意识地，朱漠尘排斥去思考，去理解。他是不想要这种脆弱的，虚无缥缈的东西的。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梦境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排斥，于是开始互斥。在这梦境之中，夜空布满星子之时，他的意识逐渐归于虚无。
朱漠尘睁开眼。
侧眼望去，是陌生的床帐与熟悉的人。
假寐的暮四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终于，是王爷醒了。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又稳稳地放回了胸膛里。
暮四立刻冲上前去扶着朱漠尘坐起：“王爷，您感觉怎么样？我马上叫暮六过来。”
“不必……”
话音未落，卧房的门就被人从外边打开：“暮四，阿玦姑娘她……”
“王爷，您，您终于醒了！”
暮六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怎么了？”朱漠尘显然要听完他的未竟之言。
“谁？哦哦，阿玦姑娘啊。”暮六从喜悦中回过神来，答道：“阿玦姑娘刚刚也醒了。这样说，王爷你们应该是差不多一起醒的。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一起昏迷？”
“她也昏倒了？”
“对，当时你们应该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昏迷的。”
朱漠尘有点意外。
他昏倒是因为被梦境所牵绊，她又是因为什么，也是入了梦吗？
那座底下宫殿，殷漠，她……
竟是这么深的渊源。
“她在哪里，带我过去。”朱漠尘立刻起身出门。
“王爷您刚刚醒还是不要……”
“呆子，跟上。”暮四自以为很懂自家王爷怜惜又担忧的内心，及时阻断暮六的话让他这个不懂风花雪月的人少给王爷添堵。
阿玦自混沌与虚无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她寄居的玉玦，现在它又有了更为重要的意义，她肯定这玉玦与殷漠有很深的渊源。
只是，它终究还是碎了。
就像她许给殷漠白头到老的诺言一样脆弱。
阿玦凝视着这碎成两半的玉玦，中间那道无法粘合的裂缝，仿佛也割裂了她的眼睛。
她只能顺从接受又一次的命运。
朱漠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虚弱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倒下的人，与她手里破碎的玉玦。这人，仿佛也要跟着一起碎了。
他本能伸手打断这样绝望的氛围。
“咚咚。”是手指敲击门框的声音。
阿玦随声音转头。
果然，意志消沉，面色苍白，一脸死气。
所以，她究竟梦到了什么？还是——
朱漠尘目光转向那块玉玦。
“先退下。”
啊？
暮六不着头脑，茫然看了一眼自家王爷，他吗？然后就被暮四麻溜提走了。
卧房里只剩一站一卧的二人。
朱漠尘开口：“这玉玦破碎，对你来说有多严重？”
这张脸不久前才见过，不过神情判若两人罢了。当然，本来就是两个人。
她笑笑：“类似无家可归罢了。”
她刚刚已经试过，她无法再寄居于玉玦了，灵体无法修养，只能日渐枯竭。
阿玦现在神色倒是好了些，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话语活泼，甚至开起了玩笑。
“真的无碍？”朱漠尘想再确认一下。
若只是无法寄居玉玦倒不是什么大事。
“要不你让暮六给我看一下？”
她明知道这种情况暮六来看无济于事。
看来是真的并无大碍，朱漠尘暂且放下此事，她这个存在，必须要找能对症下药的人了。
只是，朱漠尘确定了。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转变。
并非朱漠尘的错觉，阿玦确实转变了一丝态度。
确认了死亡，她却有了生的意志。她想做的事自始至终只有那么一件罢了。而在这个过程中，在她死之前，她不妨多照顾一点这个殷漠的后世子孙。
据她这些日子的了解，这个与殷漠十分肖似的人，这个她可以称一句晚辈的青年，他过得似乎并不十分如意。
既然他们如此有缘，不如多照拂他一点，只是不知道他是否需要自己“多管闲事”了。
这样轻盈，通透。
他无与伦比地感受到了时间万事万物的存在：风是轻柔的，越过窗棂偷偷潜入书房的光是和煦的，而他自己，不，应该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他是放松的，愉悦的，正如外边树上的鸟鸣声。
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是美好可爱的。
当然，这不是他。
他从未有过这样平和的心境，也从未对这个世界抱有如此的期许。所以他冷酷而理智，即使他就在这个人的身躯中。
下一刻，这个身躯的主人抽出了一把剑，剑身上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果然。
他仍然确定这不是他，即使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不过，他对这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曾经的那些梦。
他与这人共用一个眼睛一个身躯，他却无法控制这个身躯，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他“看”着眼前的手拿起桌案上厚厚文书的其中一本，上面的字他从未接触过，只觉得有部分字和现在大雍朝文字相同。
但是，毫无障碍地，他完全看得懂。
想必这也是意识在这个身躯里的缘故了。
“……奏请即日登基，统御寰宇……”
这下边的的名字、日期对于近日一直研究雍启帝的朱漠尘来说无比熟悉。果然是那个人，那个开国皇帝，殷漠。
亦是他们皇室的祖先。
那个小妖精，她果然是千年前的人物，不，妖精。
所以，她就是在透过我看你吗，殷漠？
看了文书两眼，殷漠却随手把它扔在了一边。
即将拥有一个辽阔的王朝的掌控权，这个男人却没有意气风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甚至有些烦躁。
他随意翻开另一本，又是说登基的事。
似乎是觉得无聊又烦躁，甚至带了点怒气，他把这份折子用力一挥，可怜的折子就被扔到了地上。那上面花团锦簇的言语一点也没有打动这个男人的心，这个折子的主人终究是白费心思了。
殷漠可能是不想面对下一份“登基”了，这似乎并没有带给他很好的感受。他以手臂格挡的姿势把剩下的文书奏折都推到了书案一侧，然后研起磨来。
他也没有吩咐下人进来伺候，这个书房一直很安静，他似乎是习惯一个人的。
刚没推两下砚，他就迫不及待地提笔饱蘸了墨汁。
若是朱漠尘此刻可以控制这只手臂，他必然是要摸一摸这颗心脏的。
这个急促的跳动太陌生了，里边充满了快乐与期待，像是一个未识情爱的毛头小子要见心上人似的。
下一刻，信纸上思念之情跃然纸上：“已有一旬未见，晚晚今日身体安康否、心情愉悦否……”
晚晚，果然。
以前梦中那个小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
接下来他又写道：“近日间有空闲出游，偶逢寺庙盛会，遂往之。三千长阶惟一愿，晚晚今生顺且安。”
写完这句，他似乎是觉得有些露骨有些肉麻，又把这句涂去，然后重新换纸写了一遍：“近日间有空闲出游，偶逢寺庙盛会，遂往之，甚无趣。”
“……如画江山虽惹人流连，北地故土仍盼卿早归。”
字字句句皆是爱慕与思念，朱漠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此人亲手写就。
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也会如此吗？
更令人疑惑的是，在某一个瞬间，他仿佛真的变成了殷漠，怀着那样轻松又期许的心情，给远方的心上人写下句句真情……
一封信很快写好，要说的话显然已在心中想了无数遍。殷漠亲自将信纸折好，封装，然后小心地压在了镇纸下。
似乎是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接下来他又屏风隔开的内室。
朱漠尘自是随之移动。
这是——
这样的阿玦，不，应该是“晚晚”，朱漠尘也是陌生的。
画中人安静地坐在花厅里，她的神情是温柔的，眼中盈满了笑意，很是活泼灵动。被她看着的人，一定是她很珍视的存在。
原来，这是他们的曾经。
那现在又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一人只活在史书里，一人寄居于玉玦中变成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存在？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朱漠尘也被迫随殷漠一起站着，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的画像，足够让他把这幅画刻在脑子里，甚至凭记忆复刻出来。
殷漠终于又回到了书案旁。
今日他像是获得了足够的快乐与力量，终于又把那堆“纸山”搬过来，埋头批复，直到暮光从窗间悄悄溜走，数盏灯火次第在书房亮起。
朱漠尘一直被迫共享着殷漠的感受，所以他今日所思所想，此生罕见，仅有眼下这一次。
这，依旧是梦吧。
只不过这梦似乎是别人的记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我会入梦，还会如此感同身受，就是因为我们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吗？
朱漠尘始终不能理解，他无意做一个看客。
只是这次的梦未免也太久了，他从白天一直呆到了黑夜，因为共感，他感觉自己手臂已经麻木了，可是这人的心情，却还是很平和。
是因为那信，那画，或者直白说，因为那人吗？
世间真的会有这种令人内心满生希望的感情吗？
下意识地，朱漠尘排斥去思考，去理解。他是不想要这种脆弱的，虚无缥缈的东西的。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梦境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排斥，于是开始互斥。在这梦境之中，夜空布满星子之时，他的意识逐渐归于虚无。
朱漠尘睁开眼。
侧眼望去，是陌生的床帐与熟悉的人。
假寐的暮四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终于，是王爷醒了。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又稳稳地放回了胸膛里。
暮四立刻冲上前去扶着朱漠尘坐起：“王爷，您感觉怎么样？我马上叫暮六过来。”
“不必……”
话音未落，卧房的门就被人从外边打开：“暮四，阿玦姑娘她……”
“王爷，您，您终于醒了！”
暮六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怎么了？”朱漠尘显然要听完他的未竟之言。
“谁？哦哦，阿玦姑娘啊。”暮六从喜悦中回过神来，答道：“阿玦姑娘刚刚也醒了。这样说，王爷你们应该是差不多一起醒的。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一起昏迷？”
“她也昏倒了？”
“对，当时你们应该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昏迷的。”
朱漠尘有点意外。
他昏倒是因为被梦境所牵绊，她又是因为什么，也是入了梦吗？
那座底下宫殿，殷漠，她……
竟是这么深的渊源。
“她在哪里，带我过去。”朱漠尘立刻起身出门。
“王爷您刚刚醒还是不要……”
“呆子，跟上。”暮四自以为很懂自家王爷怜惜又担忧的内心，及时阻断暮六的话让他这个不懂风花雪月的人少给王爷添堵。
阿玦自混沌与虚无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她寄居的玉玦，现在它又有了更为重要的意义，她肯定这玉玦与殷漠有很深的渊源。
只是，它终究还是碎了。
就像她许给殷漠白头到老的诺言一样脆弱。
阿玦凝视着这碎成两半的玉玦，中间那道无法粘合的裂缝，仿佛也割裂了她的眼睛。
她只能顺从接受又一次的命运。
朱漠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虚弱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倒下的人，与她手里破碎的玉玦。这人，仿佛也要跟着一起碎了。
他本能伸手打断这样绝望的氛围。
“咚咚。”是手指敲击门框的声音。
阿玦随声音转头。
果然，意志消沉，面色苍白，一脸死气。
所以，她究竟梦到了什么？还是——
朱漠尘目光转向那块玉玦。
“先退下。”
啊？
暮六不着头脑，茫然看了一眼自家王爷，他吗？然后就被暮四麻溜提走了。
卧房里只剩一站一卧的二人。
朱漠尘开口：“这玉玦破碎，对你来说有多严重？”
这张脸不久前才见过，不过神情判若两人罢了。当然，本来就是两个人。
她笑笑：“类似无家可归罢了。”
她刚刚已经试过，她无法再寄居于玉玦了，灵体无法修养，只能日渐枯竭。
阿玦现在神色倒是好了些，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话语活泼，甚至开起了玩笑。
“真的无碍？”朱漠尘想再确认一下。
若只是无法寄居玉玦倒不是什么大事。
“要不你让暮六给我看一下？”
她明知道这种情况暮六来看无济于事。
看来是真的并无大碍，朱漠尘暂且放下此事，她这个存在，必须要找能对症下药的人了。
只是，朱漠尘确定了。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转变。
并非朱漠尘的错觉，阿玦确实转变了一丝态度。
确认了死亡，她却有了生的意志。她想做的事自始至终只有那么一件罢了。而在这个过程中，在她死之前，她不妨多照顾一点这个殷漠的后世子孙。
据她这些日子的了解，这个与殷漠十分肖似的人，这个她可以称一句晚辈的青年，他过得似乎并不十分如意。
既然他们如此有缘，不如多照拂他一点，只是不知道他是否需要自己“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