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愈发大了。

    乔治巴顿在雪地里飞驰,不断有飞溅的雪沫扑上车窗,又被雨刷刮去。

    容与攥紧安全带,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已经顾不上提任何问题,满腹疑团和不安被雪天高速行驶的危险冲得一干二净,车头明亮的大灯把前路照得清清楚楚,而她的心却不断往下沉,一直沉到无边的黑暗里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会死。

    三十五分钟的路程,漫长难熬。

    程则骁停稳车,一言不发地绕到副驾,打开门,冲她伸出一只手。

    大雪纷飞的夜里,他棱角分明又面无表情的脸在暗红色天空的映衬下,像鬼一样可怕。

    容与伸出一只冰凉颤抖的手,扶住他的手腕,脚步不稳地下了车。

    程则骁看了眼她穿着高跟鞋踩在雪地里的脚,干脆利落地把她打横抱起,踩着咯吱作响的白雪走进屋里。

    暖黄色的灯光把屋子里熏出一种柔和的氛围,门一关,风雪和纷扰都被隔绝在外。

    程则骁把容与放在壁炉前的长沙发上,顺手给她脱了鞋。

    容与揪着裙角,低头看着他的发旋。

    他站起来,眼神没在她身上停留,径直走向了墙角的唱片机。

    容与不错眼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手指在一打黑胶上流连,抽了一张放在唱片机上。

    Edith Piaf的歌声回荡开来。

    程则骁还是没有看她,他靠在唱片机旁,低头点了根烟。

    缭绕的烟雾中,他眉头深锁。

    “你……有话说吗?”

    容与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一点底气都没有。

    程则骁弹了弹烟灰,缓缓抬眼。

    他的神情让容与浑身一颤,瞬间想起了第一次和他正面打交道的时候,他的眼神。

    冰冷可怕,随时都能置人于死地的眼神,她记起来了。

    她忍不住抱住了胳膊。

    “你让我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重。

    “他……许佑明……”

    “你信他,还是信我?”程则骁打断她,冰冷的表情如同面具。

    容与抖了一下,嗓子哽得发痛。

    程则骁掐了烟,走到容与面前,蹲了下来。

    “容与。”

    他温暖干燥的手抚上她的脸。

    “别听,别看,我不会害你的,放心。”

    Edith Piaf还在幽幽地唱。

    “Non Je ne regrette rien。”

    “C'est payé balayé oublié。”

    “Je me fous du passé。”

    “Avec mes souvenirs。”

    “J'ai allumé le feu。”

    他的手停留在她鬓边,不轻不重地捻了捻她的耳垂,容与一激灵,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犹如寒冷的深潭,让她喘不过气。

    “记住了吗?”

    他慢悠悠地问。

    容与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乖,”程则骁摸了摸她的头发,“饿了吧,我让Anton给你弄点吃的。”

    他起身去唤管家。

    他一走开,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顿时减轻了,容与揪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阵阵发黑。

    “哈……哈哈……”

    是她的错,怎么能忘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怎么能因为这短暂的温柔,就忘了他一开始的面目呢?

    容与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按下十一位烂熟于心的号码,停顿片刻,又一下一下地删掉。

    不,现在还不行。

    她一抬头,程则骁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她瞬间寒毛直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完全没听到他走过来的声音。

    他扬了扬眉。

    “怎么了,这个表情。”

    容与勉强笑了笑。

    他走过来,放下手里的热红酒和烤苹果卷。

    “我们明天去科隆。”

    若无其事的动作,若无其事的口气,若无其事地拿走了她手里的手机。

    容与心里一紧。

    “说是带你来度假,也一直在忙,不生气吧?”

    程则骁斜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交叠着,懒洋洋地把玩着她的手机。

    容与吸了口气,“那,现在忙完了吗?”

    “嗯,”他伸手绕住一缕垂在她肩头的长发,目光闪烁不定,“忙完了。”

    “所以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事打扰我们。”

    容与没有漏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又做了什么?他又做了什么?!

    她几乎要冲口问出,又生生压下。

    她得不到答案的,她知道。

    所以不能问,至少不能在这异国他乡,她要安全的回去,至少稍稍离开他的掌控,再去找答案。

    接下来的四天,可以用悠闲来形容。

    程则骁不带司机保镖,亲自开车,带着容与去看了壮丽宏伟的科隆大教堂,历时六百多年建成,完美的哥特式建筑,容与短暂地忘记了一切,着迷地流连于它阴沉、肃穆的魅力中。

    掠过法兰克福和海德堡,在慕尼黑停留一天,假期接近尾声。

    程则骁绝口不提返程的事。

    后天就要上课了,容与有些着急,但还是沉着气。

    这天跟程则骁一起吃晚饭,挑的是宝马中心里的一间餐厅,葡萄酒一流,容与欣赏不来,只喝果汁。

    吃到一半,程则骁接了个电话,眉心从铃声响起到挂断就没舒展过。

    “我明天回去,先让万霖和李相生盯着。”

    说完这句,他挂了电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容与放下刀叉。

    “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里漾出一点光。

    “没事。”

    容与没有追问,小口啜果汁。

    他沉默一会儿,突然开口。

    “我们明天回国。”

    容与面色不变,心里悄悄一松。

    “好。”

    慕尼黑的夜晚来得很早。

    也许是知道即将回国,容与紧绷着的精神放松了不少,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后,被程则骁从背后抱着吹干头发,早早的睡着了。

    今晚又下了一点雪。

    程则骁低头注视着她朦胧的睡颜,黑眸沉沉无光。

    敏锐如他,早就看出她的戒备,她到底还是听进去了许佑明的话,起了疑心。

    他收紧手臂,把她更深地嵌进怀里。

    本来短时间内不打算带她回去,国内的事还没处理干净,难保她不会听到风声,但眼下,却是不得不回。

    没关系,还有办法。

    程则骁扬了扬唇角,慢条斯理地顺着她柔滑的长发,然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他的玻璃房子,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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